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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花惑 • 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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釉初跪立在他身旁,右脚为了支撑,抵着他的膝间;她低着头、捧着他的颊,指尖抵在他的肌肤上,另一只手则轻柔而仔细的为他上药。
两人间的微小距离,她的发梢扫在他的颈窝,痒痒的让他想躲。她的吐息轻拂在他脸上,指尖的微凉、药膏触体的冰凉,以及药性发起时的灼热,引得他体温一阵阵的波动。
可最难逃的是属于她的味道,那宛如栀子花般的幽香疏而不漏的包围住他。她身上的花香甜美的一如初夏,醺的他心神荡漾。
失明后的第一次换药,极尽所能的考验他异常敏锐的感官。鼬双手搁在身体两侧,紧握成拳,仍无法控制自己贪恋那好闻的味道。人到底是多么脆弱的生物,欲望自然的会引自己往放纵的路上走。
香味稍微飘散,他感到釉初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她绑好了绷带,满意的拍了拍手,语调轻快的像是唱歌:
「好了,三天后眼睛换药,每天三餐后服药,应该没问题吧。」
心神还漂浮在那香味中,鼬心不在焉的开口:
「妳......香水会不会太重了点?」
「啊?」釉初楞了下,有些不满的道:「我怎么可能擦香水?」
忍者必须低调,平时甚至会忌食葱蒜韮等增加体味的食物,避免在任务时引起敌方注意,更何况是香水这种刻意具有挑逗性的东西?
鼬没答话。想想也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就算是下忍也不可能犯此大忌,无怪釉初会不满,这问题怎么听都像鄙视对方的职业水平。
可是她的香味如此明显。
他想不透这个问题,却越来越熟悉她的气息。嗅觉异常的敏锐,却也异常的执着;明明庭院里百花绽放,但他从未错认过,闻到她那栀子花般的幽香,便知道她在近处。
直到有天他随意在庭院摸索散步,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那是釉初身上的淡香。
可此时这股香味更是浓烈,他这才明白,香味源自于釉初房前三株正值花季的栀子树。
香味如此馥郁,想必繁花开的一树灿烂,一如这初夏的清新奔放。
X X X
十天后,釉初为他解开咒印。
适应了光亮,他才慢慢看清眼前女子的面容。烛光晃映,照的她秀丽脸庞如烟如雾,美的不可方物。
但她虽挂着微笑,眼神却清冷如水,毫无笑意。
只那一瞬,十天黑暗里他对她建立起的信任又全盘瓦解。在黑暗里,他看不见真实,只能凭着记忆想象,可记忆中最多的还是三年前河畔少女那双会说话的爱笑蓝眸。
重获光明,十五岁的少女形象也因眼前的清晰而云散。
他们的相处又回复成有礼而疏离的模式。釉初不用在旁给予协助,两人的距离瞬间又拉远不少。她身上的花香在视力恢复后,也不再像之前来的惊心动魄。
鬼鲛上山来探望情况,在鬼鲛面前,釉初态度更是冷淡;鬼鲛和釉初不对盘,釉初即使用敬语仍语带挖苦,但对他就真的是淡漠如水。
鼬伫立在那三株栀子花前。住在天音寺的第十二天,他才得以仔细欣赏这一树繁花。沛然绿意中缀以大朵大朵的白花,花朵略似茶花,但花瓣排列疏落有致、不若茶花的繁复。白色花瓣上露珠清点,随着夏风轻拂巍巍晃漾,自有一番清新娴雅的姿态。
这花有点像釉初呢,正这么想时,突然听到:
「这叫大花栀子。」
不知何时来到身后,釉初淡淡开口。
鼬猛然转身,她来时掩声无息,竟让他没有察觉。这是忍者大忌,只那瞬间,他已萌动杀意。
釉初冷冷望着他,鼬虽立即平复,但眸中一闪而逝的杀意仍被她所捕捉。
「不用这么戒备,朱雀大人。」唇边微扬,釉初浮出笑意:「我只是想告诉您花名而已。」
鼬冷淡的看着她的浅笑,却读不出她笑容中带些什么,是理解?嘲讽?讪笑?戒备?怀疑?
唯一可确定的,她的笑容并不若花的清新纯净。
「您对我真的很警戒。」釉初叹了口气,径自走到他身旁,伸出纤纤玉指捻住一朵白花赏玩:「招待一个随时想杀我的人住在家里,我是很为难的。」
「妳不用对我使用敬语。」她既直接点破,鼬也不再客套作伪:「妳以前说话可没这么多忌讳。」
釉初挑眉瞅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我以为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认识的事。」
鼬一怔,方才釉初瞧他的眼神,又是那副彷佛看透一切的清亮,让他很不自在。
「那没有什么。」
「也是,不过我比较谨慎。」
「什么意思?」
「我总要观察一下——」釉初瞇起眼,似笑非笑:「弒亲灭族的凶手,我随便上前相认说:『老兄,好久不见。』,下秒会不会换我没命吧?」
鼬僵着,也不知是搞不清她那半玩笑半认真的态度,还是被她戳中痛处。
弒亲屠村的凶手,虽然自己早有所觉悟,但听到别人这么评论时,还是不免有些苦涩。
可无法否认的,对于眼前女子,他是真的动了杀意。
釉初看似赏花,其实全神关注着鼬的反应。她故意以话相激,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推测——三年,三年之内,那个温和持重的少年可以改变多少?
「妳为什么来到晓?」言既至此,鼬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孤身流浪时常被雾隐追杀,我只是想有个容身之所而已。」
「以妳的实力,妳应当可成为十成员之一。」
「多谢称赞,我可不认为我有这么厉害,万花筒写轮眼我就不知如何应付了。」釉初轻叹口气:「我只想过些清静日子。」
鼬对她的答复不置可否。从重逢以来,他对釉初一直有种隔阂感。他自己的刻意回避当然也有关系,但釉初自己也是谜团重重,虽常带着微笑,却让人无法生亲近之意。
「问完了吗?还是你打算刑求逼供?」釉初语带挖苦,眼神犀利如锋:
「比起我,我倒觉得你的疑点比较多呢!」
鼬眼神一闇,冷冷的望着她。釉初毫不在乎的与他对望,眼里也有种刀刃般的寒光:
「咱们各退一步,各过各的日子,治病医病,这样彼此开心。我不想收留病患还得提心吊胆的,你也不想再换个主治医生吧?」
鼬沉默以对,对她的提议不表意见。
「栀子花又有个名字,叫做——」釉初笑了笑,手指掐转,便把一朵盛开的花摘了下来:「无口花。」
「一如花名,沉默才是保身之道。我只想平静生活,可如果逼不得已——」
她素手一揉,娇美花朵立即化为碎瓣;她将残花抛下,嫣然一笑,便径自离去。
只留鼬伫立花前,碎花如雪片飘落,凄然在半空中旋转,徒然挣扎,最终依然无力的委于尘土。
一如那注定梦碎的曾有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