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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   之后的日子,似乎是有了盼头,倒也不甚难熬,每过半月,连同朝廷的邸报一起,总有一两封独孤承的信笺。
      尽管信中内容大同小异,轩辕昭昱还是一封封存好,又细细回了,再附上些胶东的物产,送入京师。
      比如贡上两斤崂山的茶叶,那便皇帝一斤,小侯爷一斤。
      贡上三块泰山石,皇帝两块,小侯爷一块。
      贡上兰陵酒,皇帝一斤,小侯爷两斤。
      贡上纸鸢一对,小侯爷得一对。
      贡上王府庖厨四人,小侯爷得四人。
      贡上……
      “行了,”轩辕昭旻打断安义,“你传旨给临淄王,告诉他,以后除去朕的万寿之外,不需再进贡了,要送什么去嘉武侯府直接送,不需要这么偷偷摸摸、暗度陈仓的。”不知想起什么,轩辕昭旻忍不住笑出声来,“出息。”
      入冬时,临淄王府收到十几件皮毛,猞猁狲、赤狐之类常见的不谈,更有一熊皮、一虎皮,更有独孤小侯爷的得意画作一幅——一个男子东临碣石,以观沧海*,那背影颇有几分雄霸之气。
      轩辕昭昱将那幅画悬在卧房之内,疲惫不堪时见了,仿佛日子也过得舒坦些。

      离三月三尚有十天时,临淄王府便开始鸡犬不宁,轩辕昭昱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到底是在意的。只苦了王府的采买,一会儿换一个花样,简直想把整个临淄城都掏空了去讨小侯爷的欢心。
      真到了那日,轩辕昭昱便会率亲随前去迎候,然后接他入府,再共度个半年光阴。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如是这般过了五年。
      “如今情势何其紧张,你还是要去?”轩辕昭旻颇为无奈地看着自己这表弟。
      独孤承托腮笑道:“既然之后数月我都不得脱身,那我自然得趁早去,还可在临淄过个除夕。”
      轩辕昭旻叹息:“你啊,也罢。记得早些回来,切莫误了练兵的大事,朕的羽林郎在你手里,可别让朕失望。”
      独孤承拱手算是应了,走了几步,转头又道:“对了,轩辕昭昱是不是快出孝期了?”
      说来也怪,轩辕昭昱或许当真天煞孤星,出了父孝未过多久,甚至还未来得及议亲,他的亲弟、伯父、姊妹便相继驾鹤西去,连服了几个齐衰,结果二十三岁有余,竟还一个人和母亲一起守着偌大的王府。
      轩辕昭旻点头:“没错,赵太妃已经请旨了,想求朕为他指一门好亲事。”
      独孤承冷哼一声:“大战在即,竟然还有心思议亲?真是枉食君禄,枉为人臣。”
      “行了,你还是先去吧,”轩辕昭旻揉揉眉心,“三月前回返。”
      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临淄,竟有消息传来,说是临淄王要事缠身,只命王府长史在官道上迎候。
      禀报之人唯恐独孤承发怒,战战兢兢地低着头。
      “主子……”墨池还想说些什么,就见独孤承从马车里探出头,径自左顾右盼。
      “下官见过侯爷。”
      独孤承点头淡淡应了,跃下马车,也不回话,只顾着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搜寻。
      半炷香后,他一双凤眼猛然定在城门里的一辆青纱马车上。
      “轩辕昭昱!”
      那马车车帘缓缓掀开,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微微摆了摆,独孤承便兴高采烈地奔过去,双手一撑,便上了马车。
      “多大的人了,还毛毛躁躁的。”轩辕昭昱被他撞了一个踉跄,佯怒道。
      独孤承捏了捏他手腕,笑道:“清减了,定是相思所致。”
      “相思?”轩辕昭昱似笑非笑,“竖子胡言乱语,坏我清誉。敢问我并未娶妻,又无侍妾,思谁念谁?”
      “自然是个仪表堂堂、雄韬伟略、英挺不凡的伟男子了。”
      轩辕昭昱将他拉到身边坐下,从暗格里取出糕点塞到他嘴里:“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怳兮浩歌*。用君王比作美人,遥寄相思,古而有之,想必你说的定是圣上了。”
      独孤承觍着脸:“世袭嘉武侯独孤承是也。”
      轩辕昭昱摇摇头:“母妃这几日还念着你呢,回去先给她老人家请安。”
      “母妃也不过将近不惑,怎么就老了?你如此说,我可不依。”
      轩辕昭昱冷笑:“这话你还是留着去骗她吧。”
      独孤承低头笑笑,靠在他身侧,吐息间又是惯了的冷香味道,心中顿感安宁。
      想起来之前皇帝透露出的临淄王选妃一事,独孤承面上笼上一层阴霾。静坐品茗的临淄王根本没有看到,那个几乎是他亲自教养的孩子,看着他的眼中满是痴迷。
      他常来常往,临淄城自是没有太大变化,王府更是一如往日。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没章法。”轩辕昭昱颇为无奈地看着沐浴罢的独孤承往自己的榻上一瘫,认命地走过去为他将湿头发拭干。
      独孤承轻哼了一声:“我就喜欢使唤王爷,你奈我何?”
      轩辕昭昱挑眉,捏住他鼻子,阴恻恻道:“我奈你何?”
      “轩辕老三……”独孤承话音未落,就见轩辕昭昱挑起半边眉毛,似笑非笑,忙改口道,“轩辕昭昱,如今表兄正厉兵秣马,我看着是要随时发兵了,他可和你说过什么了?”
      轩辕昭昱也褪了自己的外衫,漫不经心地取下玉冠:“他并未提及。但既为臣子,君要臣死臣还不得不死,更别说发兵相助,为君分忧了。”
      “所以你也会去,对吗?”独孤承眼睛一亮,抓住他的臂膀。
      轩辕昭昱笑笑:“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怎么,这么想我以身涉险?”
      独孤承嘟囔道:“我从前也未打过仗,心里也是怕的,若是有你一道,到底踏实些。”
      他早已长成清新俊逸的翩翩少年,想起京中旁人对他的考语,轩辕昭昱不禁觉得发笑,看他这无赖模样,纵然算是有些小城府,又哪里会和他那心机深沉、凉薄无情的皇帝表兄相类?
      明明还是个没长大的、还需人疼宠照拂的孩子。
      一路奔波,独孤承已是累极,便沉沉睡去,睡醒之后,却不见轩辕昭昱踪迹。独孤承眸光一闪,对周遭下人使了个眼色,便换上内侍的衣物,悠然起身。
      他自小顽皮,偶尔也会换上下人的衣裳四处闲逛,故而下人也未觉得有多稀奇,一路见他也不行礼问安,权当不曾见过。
      他从王府回廊中穿行而过,低着头进了内宅,四处张望一下,便悄然到了小佛堂门外。
      自从被接来临淄奉养,赵太妃便一直潜心礼佛,不问世事,除去轩辕昭昱晨昏定省时,几乎不与外人打照面,就连独孤承这些年来也只在几个节庆时见过她寥寥数次。
      “看看这个,是闻喜裴氏的女儿,我觉得倒是不错。还有这个,清河崔氏,尽管博陵崔氏更好些,可这个也相当不错了。还有这个,出自吴郡陆氏,江南烟雨里长大的女子,肯定温婉贤淑。”
      赵太妃的声音带着几分恳切,这些年想来也是为轩辕昭昱的婚事操碎了心。
      “我并不在意,全凭母亲做主便是。”轩辕昭昱淡淡道,“只是未来几月,朝局莫测,恐怕我也将带兵出征,成亲还是再缓缓吧。”
      赵太妃欣喜道:“那依你的意思,议亲却是不妨事的?”
      轩辕昭昱无可无不可:“我听母亲的。”
      “太好了,阿弥陀佛,今日我便修书与你舅舅,问过他的意思,他在朝中多年,又刚有资格可在中书行走,定然比你我有章法……”
      独孤承不愿再听,悄无声息地离去。
      “小侯爷。”一个长相平平、让人过目即忘的男子双手奉上一个药瓶。
      独孤承掂了掂,似笑非笑:“让你去找这样的东西,你也不问用途,倒是个聪明的。”
      那人恭谨道:“奴仆怎可过问主子之事。”
      独孤承将那小瓶放入袖中:“四更时,你备好马车,在王府西侧门等我,切莫声张。至于我带来的其他暗卫下人,让他们在城门外候着。”
      见奴仆应声退下,独孤承缓缓地跌坐在窗边矮榻上,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处理完胶东事务,早已夜色苍茫,轩辕昭昱本想在外间睡了,可想想独孤承秉性,若他来临淄,怎么都是要等到自己才肯就寝的,便又折返脚步。
      “今日小侯爷可见了什么人?”走了几步,轩辕昭昱蹙眉,看向身旁的张总管。
      张总管肯定道:“回王爷的话,早间时候小侯爷出城一趟,在蓬莱阁用了午膳,之后便带着几人观沧海去了,似乎是在左近的渔家用的晚膳,天还未黑便回了,之后也未见过旁人。”
      “跟着他出城的是?”
      “均是咱们临淄王府的随从,可靠得紧。”
      轩辕昭昱若有所思:“前两年但凡听闻本王的婚事,他必然着急,怎么此番如此沉得住气?”
      张管事笑道:“小侯爷到底长大了,哪里还能老是小孩子脾气?”
      揉揉额心,轩辕昭昱叹道:“我看这亲不成也罢,将他养大都已快耗尽我毕生心血,哪里还有余力?”
      张管事很想拍马几句,说小侯爷打小乖巧可人,可话到了嘴边却迟迟昧不下良心,开不了口。
      见他神情纠结,轩辕昭昱反而给逗乐了,摆摆手让他下去,自己径自回房。
      回去时,独孤承果然还未歇息,手托着脑袋,面前还有些酒菜。
      “这么晚了,还要吃酒?”轩辕昭昱只觉好笑。
      独孤承瞬间清醒过来,凑过来靠在他肩上,闷闷不乐道:“接到邸报,明日便要回京,下次再见也不知是何时何地了。”
      轩辕昭昱心里猛然一紧:“这么突然?那估摸着……”
      独孤承点点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你说血沾染上去,是个什么模样?”
      “和鸡血、狗血一般模样。”轩辕昭昱在他对面坐下,为他斟满酒,“想不到你竟能和我同桌饮酒了,明明当时就那么一点大……”
      独孤承撇嘴:“明明也没有比我大多少,却老是拿这个说事,我和你一样,早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没错,当年要人哄着睡觉,一打闪便哭的小独孤……”
      还不待他说完,独孤承便端了酒杯直灌下去:“明日我就要回京,兴许过个七八日便要远征,你不为我壮行就算了,还老是灭我的志气,你适可而止啊!”
      轩辕昭昱也不恼,笑笑地将酒饮了:“你啊……”
      想了想,他又道:“皇兄想让你积攒军功,定然会给你一些兵马,可若不是你自己的亲兵,到了战场上未必全然服你。在军中如何施恩,如何立威,同在内宅或是朝廷也无太大区别,皇兄与我都教过你,我也不担忧了。可是你切记,小心埋伏,不要冒进,对身边的人更要慎之又慎,若是出了叛徒……”
      “行了,怎么和嬷嬷一般啰唆。”独孤承端详着他的神色,也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
      轩辕昭昱摇头,还想说些什么,却是一怔——一股热流从腹下传来,纵使他再清心寡欲、不通人事,也知道这是什么。
      独孤承踱到他面前,挑起他的下巴。
      “你!”轩辕昭昱眼中冒火,“放肆,还不赶紧将解药拿出来。”
      独孤承摊手:“不过是寻常春、药,哪里来的解药?”
      轩辕昭昱深吸一口气,努力抑制心中欲念:“别闹了,这种玩笑可不是好开的。”
      “我没有开玩笑,我也不是什么无知稚子。”独孤承的目光里含着太多说不清的东西,“我给你两条路选:现下就在门外,有个你母妃挑好了,待你成婚后塞到你房里去的婢女;”他勾起唇角一笑,一双凤眼里水波流转:“还有一条路,就是……”
      轩辕昭昱像是头次见他般眯着眼打量他:“都说你像陛下,可我觉得我那好皇兄可没你这么大的胆子。独孤承,你恃宠而骄!”
      “对,光有宠没用,”独孤承的手已经悬在轩辕昭昱的衣襟上,“还得有爱。嫌我骄横,大不了你之后杀了我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死得也不亏。”
      轩辕昭昱冷笑:“你不是让我选的吗?叫她进来!”
      独孤承手生生顿住,只见轩辕昭昱面色潮红,可眼中却没有责备,没有恨意,没有刻毒,唯有经年不化的冰雪。
      他缓缓放下手,感觉心里一下子就空了。自他降生以来,尽管父祖早逝,门庭寥落,可有如今的陛下照拂着,后来又有轩辕昭昱疼着宠着,不敢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也是心想事成。
      可世事就是如此,往往人所期所盼,思之如狂的,永远都得不到。
      这就是求不得。
      独孤承起身,最后看了眼轩辕昭昱,轻声道:“昨日你便已经出了你外祖父的孝,门外那婢女名曰红菱,虽然是婢女,可却是个良家子,其父还是个六品的小官……太妃千挑万选为你张罗的,你好好待她。”
      他是鲜卑人,肤色本就白皙,现下简直惨白如雪:“我可能不会来了,以前便是你处处照拂我,如今还是我对你不住,日后我再想办法还你这些恩情吧。临淄王,你好自珍重。”
      他的嘴唇都在微微颤抖,一双凤眼早已红透,神色凄惶到了极致。
      轩辕昭昱却只淡淡道:“知道了。”
      这一声似乎将这些年所有的情分齐齐斩断,独孤承只觉心口绞痛,险些便要吐出血来,只顾着在那女人进来前赶紧出门。
      从此再无干系。
      还未走到门口,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他竟被轩辕昭昱拎起来扔到了榻上。
      “你……”
      轩辕昭昱被药性熏得双眼赤红,伸手重重捏了捏他的鼻梁:“知道难受了?竟然还敢给我下药,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独孤承被他搞得一头雾水,茫然道:“你不要我去叫红菱?”
      见轩辕昭昱开始解他衣裳,又有些慌了:“你想做什么?”
      轩辕昭昱简直被气笑了:“你方才不是要牡丹花下死,怎么现在又怕了?”
      独孤承这才反应过来,抓住他手:“那太妃怎么办?”
      “我自会去解释。”
      “表哥那里呢?”
      “此战我临淄定会不遗余力,何况若我绝嗣了,你信不信他最高兴?”
      “我是武将,为何不是我在上面?”
      轩辕昭昱忍无可忍地堵住他嘴:“你有本事给我下药,这些问题之前就不想清楚?真不知道我怎么将你教成这般模样!”
      独孤承被他吻得迷迷糊糊,只觉心里甜腻无比,哪里还管他说自己什么,只傻笑道:“不关你的事,你教得极好,我们独孤家的人本来都傻。”
      药性上来,轩辕昭昱也再忍耐不了,对他道:“你那儿可有油膏?”
      独孤承茫然道:“要油膏何用?”
      他满脸懵懂无知,轩辕昭昱只好苦笑:“也罢。冒冒失失地来了,却什么都不准备,我还能说你些什么好?”
      他被热浪冲得一阵阵发昏,便只好就着旁边的桂花油草草准备了:“你别喊疼。”
      独孤承欣喜难当,哪里听清他所说为何,抬头咬了他喉结一下,满意地听到他一声闷哼:“沙场上的痛定然比这难熬百倍,你还是不是男人,别磨磨唧唧的……”
      轩辕昭昱本就被下了药,哪里还听得他如此挑衅,当即便动作起来。
      于是……整个临淄城怕都听到独孤小侯爷一声惨叫,活像是被人从中间劈开般撕心裂肺。
      轩辕昭昱顿住,豆大的汗滴从他鼻梁上落下,重重地砸在独孤承的锁骨上,也如同砸到他心窝里。
      “你怎么还忍着?”独孤承忍痛道,“先解了药吧。”
      轩辕昭昱低下头吻他,极尽温柔缱绻,又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要拿你怎么办好?纵使你闯下天大的祸事,我都不忍怪你。”
      独孤承竟还笑得出声:“所以,哪怕我让你断子绝孙,你都得认了。”
      轩辕昭昱柔声道:“好,咱们一道断子绝孙。”

      荒唐了一夜,第二日独孤承忍着痛楚起身,就听轩辕昭昱道:“北疆不比临淄,更不比洛京,你先过去,我随后便到。”
      见他醒了,又想起自己昨日做的什么荒唐事,独孤承难免有些赧然。
      轩辕昭昱将他搂到怀里,吻他的额头:“无论如何,总有我呢。”
      “嗯,我在北疆等你。”
      独孤承从西侧门上了马车,轩辕昭昱竟还有闲心又睡了两个时辰,方才悠然起身。
      他还在花厅用膳,就见赵太妃面色铁青地踱进来,身后跟着个妙龄女子。
      “这便是红菱?昨日小侯爷让你受惊了,自去账房领一百两银子归家去吧。”
      那女子泫然若泣,赵太妃气得一个倒仰:“你!”
      轩辕昭昱缓缓将竹箸放下:“外甥似舅,要怪便去怪舅舅吧。”
      赵太妃捂住心口,颤声道:“你们一个个的,都要逼着我去死是不是?”
      轩辕昭昱沉默了半晌,淡淡道:“若母亲执意要逼儿子,那儿子还有个办法。”
      “什么?先传宗接代,为临淄王府留下一支血脉吗?”
      轩辕昭昱缓缓摇头:“我向朝廷上书削藩,然后去京城做个富家翁,母亲再写封断亲书,自然圣上会再为母亲过继个宗世子。如此一来,我既能自保,又可与独孤长相厮守,母亲也少了个断袖不肖子,有了血脉传承,岂不是十全十美?”
      赵太妃浑身发颤,说不出半句话来,那红菱竟插嘴道:“王爷,太妃处处为您着想,慈母之心天地可鉴,你怎可如此不孝?”
      “张全,上个在本王说话时插嘴的人,现在在何处?”
      “回王爷的话,正在海边晒盐。”
      红菱一抖:“太妃……”
      赵太妃刚想出声叱责,就听轩辕昭昱冷声道:“怎么,本王的话你们都听不懂吗?还不把这个贱婢拖下去!”
      “她到底是个官家子,三郎,你怎么敢!”
      “哦,”轩辕昭昱淡淡道,“官家的女儿还在这里妄想着做妾?我倒是不知哪个官家如此下贱!那就送回家去,临淄王府不留这样不守妇德的贵客,也不收这么不懂规矩的奴婢!”
      他一阵抢白,张总管也不敢再拖延,走到红菱面前:“姑娘,王爷既然已经发话了,咱们便请吧?”
      红菱还不死心,看向赵太妃的眼里满是哀求。
      “皇儿,先前你不是说任凭母亲做主吗,怎么如今又出尔反尔了?”赵太妃深吸一口气,勉强露出个慈和的微笑,“母亲只有你一个儿子,自然是希望你过得好……”
      轩辕昭昱垂下眼帘:“张全?”
      张总管忙不迭地将人全都清了出去,尤其是那兀自哭哭啼啼的红菱。
      “母亲,”轩辕昭昱在太妃面前跪下,抬眼看她,“你当年豆蔻年华入宫侍候比外祖父还年长两岁的父皇,为的是什么?”
      他长得实在是有些像赵子熙,赵太妃看着他不由有些恍惚。
      “为的自然是颍川赵氏能够复起,至于我……如今看来裂土封王、手握兵权,母亲觉得当真是好事吗?赵氏和临淄王府,注定只能兴盛一个,母亲你当真不明白?”
      赵太妃阖上眼,很想找出几句话来辩驳,可想想当今圣上轩辕昭旻的秉性,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圣上登基后,便是王氏之乱,原先何等煊赫的大族,一瞬之间,轻则流徙,重则送命……现在已经轮到了史、苏两党,那史家可还是皇后的母家,苏家还是贵妃的娘家,论起亲近来,如何就差过了我这个庶弟?”
      赵太妃沉声道:“你可以自请削藩,或者待此番事了,便将兵权交上去。你现在说出花来,也不过是想和独孤承厮混在一处罢了。可你也不想想,独孤承是何等身份,难道皇帝就会同意他与你不明不白地混在一处吗?”
      轩辕昭昱低头笑笑:“这样,此事我们先略过不谈,母亲再给我半年时间,我定将此事料理妥当,给母亲,也给颍川赵氏一个交待。”
      赵太妃恍恍惚惚地起身,手上紧紧攥着佛珠:“那我便等你的消息。”
      一月转瞬即过,独孤承自在御林军中练兵,轩辕昭昱也自在临淄城做他的藩王。
      五月时,皇帝终于下旨要征伐二王,同时一封密信也到了临淄王府。
      轩辕昭昱看完信后,即刻便烧了,随即也到海边学着独孤承观了一回沧海。
      海风凛冽,轩辕昭昱施施然地坐在一块礁石上,独坐了半个时辰,才一边起身,一边对张总管道:“我之前给小侯爷备好的东西可送至洛京了?”
      “是,前几日便已送到了。”
      轩辕昭昱笑笑:“那便好,再八百里加急,将我的这封密折送进宫去。”
      他和独孤承的事情,张总管即使知情也不敢过问,便只好诺诺称是。
      “人事我已尽了,剩下的便看圣意与天命吧。”

      轩辕昭旻近来很是烦恼,他烦的不是顾秉,自家勉之温柔小意、顾全大局,他从来放心得很;他烦的也不是周伯鸣,那人纯粹想得太多,自己无能为力,也懒得去管;他烦的倒也不是北疆的战事,毕竟准备万全,又有这么多忠臣良将,不愁不能毕其功于一役……
      他愁的是那个每过两个时辰便来问一句“轩辕昭昱到哪里了,他怎么还没到?”的嫡亲表弟。
      “陛下,临淄王的密折到了。”
      轩辕昭旻打开密折,本以为是歌功颂德表忠心的客套话,还想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可惜只看了三行便铁青了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下去。
      轩辕昭昱果然如他舅舅般文采斐然,只用了区区几百字就表达出了四层意思:其一,他和独孤承已经私定终身,从此和皇上亲上加亲,请皇上赐福;其二,他既然决意与独孤承不离不弃了,那么夫唱夫随,此番一定不折不扣按照皇兄的部署,奇袭突厥;其三,横竖最后他是绝嗣了的,是削藩还是改封给其他皇子,还请圣裁;其四,若是有罪,罪全在于他己身,颍川赵氏与陇□□孤氏均不知情。
      “临淄王已经奉了圣谕,率十万精兵出了临淄了,可到底行军在何处却是不知。”
      轩辕昭旻默不作声地看着手中密折,他突然有些记不清自己的这个弟弟长什么模样了。
      “表兄!”独孤承一个脑袋探入车窗,“今日是连夜行军还是歇息一晚?”
      轩辕昭旻神色莫辨地看他,独孤承被看得有些心虚:“怎么了?”
      “进来。”
      独孤承无奈,只好钻入车中。
      轩辕昭旻问了他几句排兵布阵连同朝堂的事情,又试探了下轩辕昭昱在他心中的地位,最终却也不多作刁难。
      “陛下……”安义欲言又止。
      轩辕昭旻摇头叹息:“一个周伯鸣,一个你,怎么都觉得朕就是天下最大的恶人,最喜欢去做那棒打鸳鸯的事情?子嗣传承也好,帝祚基业也罢,说是千秋万载,可是能有几百年便也很不错了。现存的世家,也就博陵崔氏、颍川赵氏、闻喜裴氏超过两百年吧?本朝建立还未满百年,不过四代……儿孙尚且还自有儿孙福,何况是兄弟表弟一类?”
      “天子既为君父,那就是天下人的父亲……”安义小心翼翼。
      轩辕昭旻摇头:“朕若是有那么多不肖子,气都气死了。”
      说着提笔蘸了朱砂,便回了那密折,安义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陛下写的分明就是独孤小侯爷的生辰八字。
      这便把嘉武侯给卖了?安义很有些难以置信。
      轩辕昭旻眯着眼睛打量了窗外的独孤承好几眼:“你说独孤承与临淄王比起来胜算几何?”
      安义一开始没听懂,见轩辕昭旻趣味盎然的样子才明白过来,斟酌道:“奴婢以为小侯爷到底是武将,王爷较为文弱些……”
      轩辕昭旻做作地叹息一声:“揣摩圣心可是大罪……”
      见安义惶恐欲跪,他摆摆手:“不用顾及朕的颜面,你们哪,朕虽然心里不说,可朕清楚得很。唉,随他去吧。”
      再后来……
      北疆大捷,二王之乱平定,临淄王亲自带兵突袭突厥,连同皇帝早先埋好的暗桩一道,搅得突厥大乱。
      大军凯旋之后,包括临淄王在内的众功臣在洛京饮宴了整整三日方罢,之后独孤承也懒得和府上招呼,便颠颠地跟着轩辕昭昱回了临淄。
      临行时,已为宰执的赵子熙将他二人都叫了过去,什么都未说,只给了轩辕昭昱一封信笺,右下角以工笔描摹着朵如今价值千金的“青山贯雪”。
      “一切有我,你且好自为之。”冷面宰相依旧不假辞色,轩辕昭昱却只觉阵阵暖意。
      “谢过舅舅。”轩辕昭昱心知母妃那边再无问题,赶紧长揖到地。
      见独孤承还傻愣愣地站着,赵子熙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
      独孤承这才反应过来,腆着脸笑道:“外甥儿婿见过舅舅。”
      赵子熙竟然笑出了声,对轩辕昭昱道:“这我便放心了,日头已是不早,你们且赶路吧。”
      轩辕昭昱拽着独孤承上了车,后者竟还洋洋自得道:“你看,就连你舅舅都认可了,你还不叫声夫君来听?”
      轩辕昭昱挑起车帘,春末初夏的洛京人来人往,朝堂与沙场的血雨腥风根本就不曾吹到此间,仍是一片喜乐。
      “我突然想起一首词。”顺着他目光看过去,独孤承忽而道。
      轩辕昭昱笑着看他:“哦?”
      “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千秋岁。”轩辕昭昱点头。
      “你是龙子凤孙,本就是千秋万岁,不如分我一些,你我来个同生共死?”独孤承虽是嬉皮笑脸,面上却是难得地认真。
      轩辕昭昱捏捏他的脸,在他耳边低声道:“先前你算计我那事,我还没来得及一一和你算账,先别千秋万岁了,你还是先想想怎么熬过今夜再说吧。”
      独孤承哈哈一笑:“人间乐事,我为何要觉得煎熬?这哪里是罚,我看分明就是天大的赏,比万户侯还让我高兴。”
      “你真是……”轩辕昭昱无奈至极,“也罢,回头就好好赏你。”
      春光好,春光定不负少年。
      千秋岁,千秋岁岁常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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