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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轩辕昭昱初见独孤承时,不过十七。彼时独孤承被人半扶半抱着,哭得好不凄惨。
      “临淄王,”那个相貌极丑的侠士随意拱了拱手,“小侯爷老夫已然送到,就此别过。”
      轩辕昭昱还来不及问个清楚,那人便轻身一跃,消失不见了,徒留他与这小鬼面面相觑。
      也不知这一路受了什么委屈,独孤承仍在抽抽噎噎,难为他这样还未忘了礼数:“嘉武侯世子独孤承,见过临淄王。”
      见轩辕昭昱面无表情,他似乎是瑟缩了一下,从袖中取出封密函奉上。
      轩辕昭昱拆开那密函,出人意料,这竟是来自在江南道做黜置使的周伯鸣。信中道如今洛京风云诡谲,小侯爷出身贵重,又是太子嫡亲表弟,难免为人觊觎。为天下计,太子殿下现将这小侯爷托付给他,请临淄王代为照管,随信还客气地附上银票若干。
      轩辕昭昱蹙了蹙眉,看向已止了哭,正睁着双清亮的凤眼打量自己的独孤承。
      “从此后,小侯爷便先在王府暂住吧。临淄不比京城,还请小侯爷担待。”轩辕昭昱淡淡道。
      独孤承已颇为懂事,见形势比人强,也是乖巧得不像话:“王爷仗义收留,承感激不尽,他日定当结草衔环,以报王爷今日恩德。”
      轩辕昭昱性情随他舅舅,素来懒得客套,只点了点头,便打发下人准备独孤承的吃穿用度不提。
      本以为只是留个贵客,日后便各走各道再无交集,想不到却成了一生的孽缘。
      “是良缘!”惯了统率三军的独孤侯爷极没仪态地枕在他大腿上,目光死死地盯住他手上的荔枝。
      除去摇头叹息也不知该作何反应的临淄王只好默默地剥壳去皮,将那一个个晶莹剔透的荔枝塞到他嘴里,思绪却荡回那个无比明艳的春日。
      远离帝京的倾轧争斗,似乎临淄的日子都显得长些,慢些。
      和王府的长史幕僚们议事完毕,轩辕昭昱便一人回书斋练字,正写到“不愁陌上春光尽,亦任庭前日影斜*”,却听有个脆生生的声音传过来:“王爷你的字真好看,正巧这句诗我也喜欢的。”
      轩辕昭昱一抬头,就见独孤承趴在轩窗边看过来,白皙得不像话的小脸上满是污渍,头顶上还戴着个手编竹环,看起来简直是个山野间的小牧童。
      “跟着你的下人呢?”轩辕昭昱笔下不停,写完最后一笔才缓缓开口。
      独孤承手脚并用地爬到窗边,伸手想去够那宣纸:“那些人笨得要死,一会儿便被我甩开了,现下怕是在找我吧。”
      他长得实在太像他表哥,轩辕昭昱看着那张小脸,忍不住便伸手掐了上去。
      “做什么,疼!”独孤承皱了皱脸,却也没挣开他,反而趁机将那宣纸够了过来,仔细端详那字,“诶,你为何不练飞白书?”
      轩辕昭昱好笑:“我为何要练飞白书?”
      “表哥说,要成大事,要做伟丈夫,都要练飞白!”独孤承挺了挺胸,俨然以大丈夫自居。
      轩辕昭昱本是个冷清的性子,见他好玩,心肠也柔软了几分,将笔递给他:“那便让本王见识见识大丈夫的飞白。”
      独孤承干脆爬进窗来,认认真真地提笔运笔。轩辕昭昱冷眼看着,发觉这小侯爷虽然顽皮,可被教得极好,显是有名家指点。
      不过说起来,独孤承父祖均殒身于元祐之难,当皇后的姑母也郁郁而终,独孤家除去他和两个堂弟,竟已再无血脉传承。
      他又是长房嫡子,他那太子表哥自然对他寄望颇深,用心请人教导倒也不如何奇怪。
      只是苦了这么小的孩子,明明是个再烂漫不过的性子,却被束缚在这么多条条框框里面。
      轩辕昭昱禁不住伸手握住他手腕,一笔一画地带着他写了几个行草:“春光应不负少年。”
      独孤承瞪大眼睛:“王爷你的字也很好看,我能学吗?”
      “有何不可?”轩辕昭昱兴致上来,当真耐着性子教了他两个时辰,还顺便教了他几篇文章,一直到晚膳方罢。
      从那日起,他便似乎多了个小尾巴一般,独孤承整日黏在他身后。轩辕昭昱本就对他高看几眼,也便随他去了。
      偶然想起过几个月这小祖宗还要回去,轩辕昭昱不由得还心生几分怅惘。
      不料他完全低估了东宫的无耻程度。到了仲春,他先是得到了一个噩耗——与他定亲的史家小姐香消玉殒,他不得不再等下次指婚。
      与那噩耗一道来的,是独孤小侯爷的夏时衣裳,外带九个师傅——礼、乐、射、御、书、数、兵、史、突厥语……
      太子亲自修书于他,除去那些“稚子顽劣,请多包涵”一类的套话,竟还托人带了句口信:“殿下说,这是肩负独孤家百年基业的大将军,是孤所要倚重的大将军,更是未来要荡平天下的大将军。”
      轩辕昭昱看向身旁不亦乐乎地吃着糕点的独孤承,想象了下他在刀光剑影中取人首级的样子,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回去禀报殿下,就说小王知道了,定竭尽全力,不负君望。”
      说罢,他缓步走到独孤承身旁,站定。
      后者依然捧着糕点,活像只小仓鼠,丝毫不知大劫将至。

      既然有九个师傅,那便得学九样东西,礼、乐、书、数、史之类的尚好些,每日只要学半个时辰,射、御、兵法和突厥语都得各花上至少一个时辰。这么一来,每日除去用膳就寝,独孤承实在不剩多少时间。
      开始时,独孤承总闹着要他陪,后来轩辕昭昱狠下了心,他虽不情愿,却也只能认了。轩辕昭昱怕他小小年纪如此疲累,身子骨吃不消,便让膳房每日准备鸡羹、羊乳送去,以保他身体康健。
      就这么又过了两个月,某夜,轩辕昭昱早已上床歇息,就听外面有零零散散的脚步声,还有内侍的低语:“小侯爷,您怎么跑出来了?”
      轩辕昭昱披了外衣出门,就见独孤承站在如水月色之下,一张小脸上满是泪痕,一见他就绷不住地扑过来,抽抽噎噎。
      轩辕昭昱极其无语地看着自己上好的蜀锦外裳沾上涕泪,蹙眉道:“有人欺负你,还是被噩梦魇住了?”
      “我……”独孤承强自将泪水憋回去,“辗转难寐。”
      那么小又那么狼狈的孩童,文绉绉地说出这番话来,简直可笑到可爱,轩辕昭昱却依旧僵着脸:“哦,是吗?也罢,我便找个婢女去陪你……”
      “我不要!”独孤承干脆扑过来,抱住他腰,“今日是爹爹的忌日,往常都有宋嬷嬷陪我,可如今她……”
      轩辕昭昱突然想起,似乎小侯爷遇险时,是有个忠心老仆为他挡了一剑,以身护主……再看这张泪眼汪汪的小脸,有再多的规矩、体统与不耐烦,也都扔去九霄云外了。
      “往常宋嬷嬷都是如何陪你的?”
      独孤承可怜兮兮道:“只要有亲近之人与我共处一室便好,我可以睡在地上。”
      迟疑半刻,轩辕昭昱干脆将他打横抱起来,放在自己的榻上,又为他褪去鞋袜,自己也褪了外裳,只着中衣。
      看着他将帐幔放下,独孤承往他的锦衾里钻了钻,来回翻滚了好几下,一双凤眼眯起来,显然是舒服得不行。
      轩辕昭昱看着他,颇有几分无奈。想起自己到底比他年长八岁,实在没必要与他置气,便在他身侧躺下,伸手摸摸他发旋:“睡吧。”
      “王爷……”
      轩辕昭昱轻声对他道:“既然只有你我,无需如此多礼了。”
      “那我喊你什么?”
      “要不你从太子殿下,唤我表哥,或者……”
      独孤承突然搂住他腰:“我能直呼你名讳吗?这样显得亲近些。”
      轩辕昭昱愣了愣,身为皇子,纵使只是美人之子,可也是天潢贵胄,宫人、外臣均喊他“三皇子”。后来偶得机遇裂土封王,世人见他都得尊称一声“王爷”,母亲与舅舅唤他小名“三郎”,兄弟自以序齿相称,直接喊他轩辕昭昱的,倒还真的没有。
      “轩辕昭昱……”独孤承轻轻念了声,笑了,“轩辕昭昱,轩辕昭昱,轩辕昭昱!”
      被他吵得头疼,轩辕昭昱掐了掐他的脸:“好了,我在呢。你还不赶紧歇下,明日卯时还得起来骑射,你忘了?”
      独孤承瘪瘪嘴,闭上眼,手还紧紧地抓住他中衣的衣带。
      听他吐息慢慢平稳,轩辕昭昱倒是有些难眠起来。
      他生母赵美人出自元祐之难后没落的颍川赵氏,性情最是清冷剔透,便也将这性子传给了他——说得好听叫做清隽旷达,说得难听些便是凉薄冷漠。此番听闻他未过门的妻子早逝,他心中竟未有半分波澜,仿佛与己无关一般。
      可为何却对独孤承如此纵容忍让,连他自己也有几分捉摸不透。
      兴许因为自己也年纪小小便出藩离京,远离父母亲朋,见他天涯孤子,难免感同身受。
      又兴许是独孤承骄纵却不强横,伶俐却不刁蛮,活泼却不聒噪,性子实是对了自己的胃口吧。
      也有可能自己序齿偏后,唯一的弟弟还仅比自己小了数月,难得见到如此冰雪可爱的孩童,便将他当做了自己的弟弟?
      轩辕昭昱看着靠在自己胸口,沉浸在黑甜梦中的独孤承,默默叹了口气。
      这恐怕不是养了个弟弟,而是养了个儿子吧……
      从那之后,也不知独孤承沾染了个什么毛病,每日都要跑来跟轩辕昭昱同榻而眠,不然铁定睁着眼直到天明。
      甚至有日,当轩辕昭昱狠下心将他赶出去后,他竟干脆练了一夜的剑,后来就染上风寒,发了两日的烧。
      看着烧得通红的小脸,临淄王依旧冷着一张俊脸,薄唇轻启,吐出无情的话语:“回头将我房中里间收拾收拾,将小侯爷的笔墨纸砚、衣衫冠帽一并搬到我房内来。”
      于是就这么过去了大半年,轩辕昭昱除去处理胶东政务或是去军营劳军,其余大半时间都放在独孤承身上——过问他的课业,带着他围猎,教他那些师傅们无法教的诡谲心术、厚黑之学,陪他用一日三餐,晚上还得陪他一同入睡。
      这何止像是父子,简直比母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这么过了大半年,突然一道圣旨砸到胶东——他父皇驾崩,新帝宣他进京奔丧。
      轩辕昭昱换上斩衰,却发现那男人的面孔实在模糊得很,已是记不清了。
      “轩辕昭昱……”他二人已在马车上,独孤承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将手中茶盏吹了又吹,才递给他。
      轩辕昭昱好笑地看他一眼,淡淡道:“我无事。”
      独孤承难得乖巧地劝慰道:“男子汉大丈夫,虽说有泪不轻弹,可也别憋坏了,苦了自己。”
      轩辕昭昱抚摸着他微卷的发丝,低声道:“既怕我难过,你便乖一些。”
      “嗯。”

      大行皇帝的丧仪自是规矩森严,半处都容不得差错,轩辕昭昱与靖西王作为唯二有兵权的藩王,更是步步小心,生怕遭了新君的忌讳。
      新帝登基十日内,王氏一族被连根拔起,四皇子更是饮鸩自尽。
      “三弟,”新帝在几兄弟中容貌最是俊美,面上也常带笑意,比轩辕昭昱那张清冷凌厉的面孔不知风流倜傥几倍,“先前的婚事不成,如今又逢了国丧,恐怕这孝……”
      轩辕昭昱不假思索:“我自会守足三年孝期,绝不会让皇兄为难。”他似乎还有些如释重负。
      皇帝有些诧异:“今日朕问过赵太妃,她说她想随你去封地颐养天年,朕已准了。”
      “天恩浩荡,臣弟谢主隆恩。”轩辕昭昱立时跪伏在地,生怕他临时反悔。
      皇帝笑了笑:“也罢,你来时带着朕的表弟,回去时带着你的生母,正巧不必另行准备车驾。”
      顿了顿,轩辕昭昱微微抿了抿唇:“是皇兄考虑得周全。”
      话虽如此,轩辕昭昱还是抽空去看了眼在自己京中王府里耍得不亦乐乎的独孤承,见他一副乐不思蜀之态,心中恨恨地骂了句“没良心”,却又放下心来——毕竟他轩辕昭昱不能陪他一世,再恋恋难舍,也终有离别之日。
      压下心中怅然,轩辕昭昱命所有人对独孤承瞒住他的归期,唯恐多生枝节。
      十月初三,他便要再度去京就藩。初一那日,已成为赵太妃的母亲将他叫进书斋,身旁是圣眷正隆、已升任御史大夫的舅舅赵子熙。
      “见过母妃,见过舅舅。”轩辕昭昱礼数从来周全。
      赵子熙向他行礼罢,上下端详他几眼,淡淡一笑:“此番见王爷,气度大不相同,看来在藩地独当一面确有裨益。”
      看着他那张冷面,轩辕昭昱格外怀念独孤承那张永远喜怒分明的小脸:“全赖自小母妃与舅舅教导。”
      赵太妃也笑了笑:“后日咱们便要启程,你舅舅放心不下,过来再提点你两句。”
      “王氏之乱虽罢,可史、苏两党尚在,”赵子熙斟酌道,“当年王爷就藩便是圣上一力促成,更求先帝给了王爷兵权。如今看来,圣上一是存了笼络之心,二便是想有朝一日借临淄的兵力……依我看来,短则三年,长则五年,必有兵戈战事,王爷回临淄后,于兵道切不可懈怠了。”
      轩辕昭昱点头:“我自会加固城墙,囤积粮草,操演兵将,以备不时之需。”
      “唉,”赵太妃却幽幽开口,“也不知我是造了什么孽,亲弟弟不肯成亲便罢了,儿子的婚事又如此一波三折……”
      轩辕昭昱笑道:“一饮一啄,莫非天定,兴许我便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也说不定。更何况,我看舅舅过得逍遥不羁,心里羡慕得很,倒也不想早早定下了。”
      赵子熙却只摇了摇头:“阿姊,我与王爷还是不同的,我所钟爱之人为男子,自然不可成婚,而王爷不过是……”
      轩辕昭昱僵着一张脸,心中却早已是惊涛骇浪,不知该作何言语。
      赵太妃摆摆手:“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自幼便是有主意的,阿姊知道……”
      “轩辕昭昱!”
      赵太妃还未来得及继续絮叨,就听书斋外有人大呼小叫。
      轩辕昭昱抚了抚额心:“小祖宗真是一刻都不消停。”
      说罢,向二人点了点头,便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隔着窗棂,赵太妃就见她那性情淡漠的儿子将一个八九岁的孩童揽过去,亲自用袖中罗帕为他擦面,轻声细语地叮嘱吩咐。
      “那便是嘉武侯世子独孤承?”赵子熙低声问。
      赵太妃点头:“想不到他与昱儿交情这么好。”
      “独孤氏深得帝心,交好总是无错的。”赵子熙不以为意,告辞回府了。
      徒留赵太妃怔怔地看着院中嬉闹的二人——独孤承取出个蜜橘,捧到轩辕昭昱面前,后者捏捏他的脸,亲自剥了,二人分食。
      独孤承懵懂无知,仍是一副烂漫开怀的模样,轩辕昭昱的眼里却满是离愁别绪,他抚上孩子初见少年雏形的小脸,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一声长叹。

      初二那日,独孤承进宫伴驾,被皇帝试着灌了一小杯酒就醺然醉倒,最终留宿宫中,轩辕昭昱只来得及远远看他一眼。
      初三清早,临淄王府的车队便驶出洛京,沿着笔直的官道一路东行。
      轩辕昭昱陪着母亲端坐在车驾上,时不时说上几句笑话解闷,可思绪却总是飘回京中,不得安宁。
      “我儿怎么如此魂不守舍?”赵太妃蹙眉。
      轩辕昭昱一愣:“许是昨日饮多了酒,官道又有些颠簸之故吧。”
      赵太妃不置可否:“是吗?不过那独孤小侯爷一人在京城,你也放心?”
      轩辕昭昱笑笑:“母妃此言差矣,他本就是洛京人氏,圣上与侯府都在身侧,如何叫做孤身一人?他金枝玉叶,难道还会有人慢待了他不成?”
      话虽如此,可看什么都似有所缺,心里实在空荡,轩辕昭昱只好一杯杯地饮茶,试着以舌尖微甜冲淡心中酸涩。
      “轩辕昭昱!轩辕昭昱!”
      也不知是不是太过惦念,他竟觉得那小孩又在远处叫唤,苦笑着摇了摇头,却见赵太妃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轩辕昭昱一个激灵,掀开车帘,果见半里之外,有十数人纵马狂奔,打头的便是独孤承。
      “还不赶快停下!”轩辕昭昱低喝一声,纵身跃下马车。
      独孤承骑术了得,转瞬间便已到面前,原先总是带笑的脸上一片冷肃,只死死地看着轩辕昭昱。
      轩辕昭昱却不先看他,反而看向他身后追上的内侍:“这是怎么回事,皇上知道吗?”
      那内侍刚想开口,独孤承便一眼扫过来:“我是你主子,还是他是你主子,我让你开口了吗?”
      看到他,轩辕昭昱的心反而定下来,理了理袖子,淡淡道:“昨日小侯爷酒多了,在宫里歇下,小王未及与侯爷告别,还请恕罪。”
      独孤承咬牙,死死盯着他,就是不发话。
      见他这般,轩辕昭昱心里也不好受,缓步上前在他马旁站定:“你毕竟将来要继承嘉武侯府,还得为皇上开疆拓土,老是在临淄那等蛮荒之地,远离帝京,对你将来终究不好。我不是不想留你,只是……”
      许久没人回话,他一抬眼就见独孤承竟已流了满面的泪,立时心里一慌,也来不及多想,赶紧翻身上马将他拥在怀里哄。
      独孤承转过身抓住他衣襟,闷声不肯说话。轩辕昭昱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对他身旁的内侍道:“小侯爷出来时,可和什么人知会了?你们禀报圣上了吗?”
      “回王爷的话,小侯爷出来得急,奴婢留了人通传,便赶紧跟来了。”
      轩辕昭昱垂首沉吟,恰好独孤承抬头看他,一双凤眼通红,尽管眼中满是怨怼,可更带着三分恳求。
      “你当真那么不愿回去?”轩辕昭昱低声问。
      独孤承闷闷地点头。
      “是他们对你不好?”
      摇头。
      “那就是舍不得我?”
      点头:“他们待我都不及你好。”
      轩辕昭昱心中酸涩难言,一会儿觉得这小白眼狼算是有良心,尚还知晓自己待他好;一会儿又想起自己孑然半世,平生最牵绊的竟是这个懵懂孩童;一会儿又不由得怅然,毕竟相逢时短,总有聚散,日后独孤承总要成家立户,嘉武侯总归是天启朝的嘉武侯,而非他轩辕昭昱一人的小侯爷。
      远远的,又有几骑飞驰而来,见他二人还僵持在那边,为首的那人赶紧喊道:“皇上口谕,请临淄王与嘉武侯速速接旨。”
      独孤承立时下马,轩辕昭昱拉着他在自己身侧跪下。
      “圣上说,三弟与表弟倒是投缘得很,将朕这个亲兄长、嫡亲表兄都比下去了。也罢,就成全了你们这次,省得朕看起来如同个棒打鸳鸯的恶人。从此后直至嘉武侯大婚,每年三月初三至九月初三,嘉武侯均可留驻临淄。”
      轩辕昭昱心里一喜,面上却是不显,规规矩矩道:“臣弟接旨,谢主隆恩。”
      独孤承则奔放许多,直接抱住轩辕昭昱的腰不肯撒手:“还要五个月……”
      “有些东西,到底还是要京中的师傅教才成,更何况节庆多半都在年尾,你总要回去同家人守个岁不是?”
      独孤承这才委委屈屈道:“那你可要等我,不能忘了我,要念着我,还要记得修书给我。”
      “行了,”轩辕昭昱将他揽入怀里,“你要乖乖听圣上的话,听师傅的话,若是缺什么便与我说,就是穷胶东一地,也不会短了你半分。骑射也别太辛苦,年轻时身子亏损了,老大后难补……”
      “王爷,太妃问咱们今日还走吗?”内侍小心翼翼道。
      轩辕昭昱一看日头,这才发现已经日上中天,不由长叹道:“也罢,我当真要走了,你千万珍重。”
      他又迟疑片刻,从衣襟里取出块白玉长命锁戴在独孤承胸前:“便让它代我在你身侧,护你周全吧。”
      又对着身后一黑衣甲士道:“墨池,从此后你便跟着小侯爷,他若有半点差池,你便提头来见。”
      “是。”说罢,墨池便站到独孤承身后,不再言语。
      轩辕昭昱长叹一声:“我真的要走了。”
      独孤承咬咬嘴唇,闭着眼站在原地,大声道:“你走吧,我不看你!”
      轩辕昭昱登车而去,驶出数里远后,才敢掀开车帘往外看一眼,就见远处山坡上依旧有个小小身影。
      “昱儿,”赵太妃缓缓道,“从前母亲总觉得你性情过于疏淡出世,如今看来,你也知何为执着了。”
      轩辕昭昱一愣,极清浅地笑了笑:“或许吧,怎么,母妃还要我破执不成?”
      赵太妃摇头:“我如今却觉得,心无挂碍固然是好,可到底还是有些执着,才不枉人活一世。那孩子确实机灵可爱,比你和你舅舅都讨喜些。”
      “那是自然,”轩辕昭昱语带骄傲,“到底是我带大的孩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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