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谢》别鹿

57、放手

　　空茫过后，像是终于拨开了世界上蒙着的那层雾，这是另外一个密闭时空。

　　“呼……累死了……”

　　死寂的空间中忽然想起这么一声，就算是快要耗干灵气的纸片人也不禁诈尸般蹦跶了起来。万生司守境人挣扎着扑腾着自己的纸片身子，没两下又被一只火红色的狐狸爪子按了回去。
　　“嘘嘘，别紧张！”
　　眠蝶气喘吁吁费劲巴拉地从时空间的缝隙中挤出来，不耐烦地呲牙：“我是相里赤狐族长眠蝶，你们温长官托我救你们的。”

　　把希望寄托在敌人手下留情上到底不是温肃和眠蝶的风格，于是，二人最终采用了这个这种的办法，试着找出时空连接点之间的破绽，来碰碰运气。
　　于是，堂堂眠蝶族长，以原身狐狸的形态，充分发挥狐狸刨洞的优势，顺着所在的时空扒拉一周，竟然还真的把万生司这些失踪的守境人们一个不落地全找到了。

　　出乎意料的顺利。
　　她破开了三重时空，找齐了所有失踪的守境人。他们除了被关的时间太长，灵识十分虚弱以外，居然没有受什么别的伤害。

　　顺利破境，这也恰恰说明了掌境者的虚弱。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
　　北和绘夜是故意的。故意在放他们走。

　　这可能吗？
　　北和绘夜的时空境都是靠着自己的灵魂来养，好容易要将境内的万生司守境人们耗死了，忽然要放弃？

　　太不可思议了吧。
　　鸿影虽说北和绘夜是个突破口，可从心底来讲，眠蝶是不相信一个人会在那样短的时间被改变的。她活了千年，见过太多人心险恶一念成魔，却鲜少见到浪子回头恶人悔罪。一个人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纵使一时犹豫，又怎会真正网开一面？
　　*
　　“北和绘夜，果然是你。”
　　红衣女郎眉宇间隐隐煞气浮动，纤纤玉手无意识地在腰间的刀柄上摩挲。

　　时间溯回到一刻钟前。
　　正是万生司以及东海生灵正在为了阵法的成功修补而欢呼雀跃的时刻——没有人发现阿夜的不对劲，除了鸿影。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明知这个女孩有问题，甚至连北和绘夜自己都没有怎么用心去隐藏，鸿影却偏偏下意识选择不去掀开那层血淋淋的面纱。
　　也许是知道，一旦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那仅有的，粉饰的温情也要消失殆尽了吧。

　　拥有这樱色瞳孔的女孩在胸前缓缓合拢双手，短发随着海风飞扬起来，整个人都有着一种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的飘忽感。
　　“你早就在怀疑我了，鸿影姐姐。”

　　这不是个疑问句。
　　“你到现在才戳穿我，是想给我多几次机会吗？”

　　鸿影抿唇，眉眼中带了几分冷厉。
　　“没有人有机会将万生司的动向那样精准地通知北和璋，除了你。不管你现在要干什么，停手。”

　　“你知道吗鸿影姐姐……”
　　少女卫衣宽大，更显得骨架瘦小，弱不禁风。她缓缓张开双臂，像是一只灰色的大鸟，即将扑入那再也回不去的时空。
　　她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很久以前，我第一次在华夏见到你的时候，就很喜欢你啊，鸿影姐姐。只不过，你应该已经不记得我了吧。”

　　鸿影微微皱了一下眉。可是没有印象，是真的想不起来。她好像见过太多孱弱的生灵，真的无法记起哪一年，是否有个小姑娘曾经经过自己的流年。

　　北和绘夜轻声说：“如果你那时肯将我带走，说不定，未必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一尘不染的时空之子，早一点被鸿影注意到就好了啊。
　　早一点，被她带回家，就好了啊。

　　“不过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凭借实力让你注意到我了呢。”她甜甜笑起来：“你有个缺点啊鸿影姐姐，你总是对比自己弱小的生灵有着保护欲，所以才让我钻了空子啊。你们神明，是不是都是这样呢？朔野君说寂主也是的。”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知道你为什么忍了我这么久，现在却拿刀指着我。你不用担心，毕竟，我的目的，从来便和北和璋不同。”

　　她张开双臂，从她的怀抱中，飞出无数雪白的纸片，像是奔向光明的蝴蝶。
　　“让你们的人回家吧……可是姐姐，不是每个人都有家的。”

　　时空之子开放了自己的时空。那场面太美太震撼，鸿影一时间有些怔愣。
　　狡黠的北和家的小姑娘，那声叹息，听上去竟像是真的难过。她一路上好像处处在与万生司为敌，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竟然放了万生司的守境人。

　　目的与北和璋不同，那么时空之子，你要的是什么呢？

　　看着那纤细的身影往后仰倒，没入无边的光尘之中，鸿影忽然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喊了声：“阿夜！”
　　光芒太亮，不知道有没有唤得女孩一个回眸。鸿影的声音坚定：“不对，不是保护欲。”

　　“绘夜，你是值得被爱的，所以才注意到你。”

　　不知道一句话能改变什么，鸿影清晰听到，在光芒湮灭的一刹那，少女银铃般的嗓音在轻轻叹息。

　　“华夏，果然很不一样呢……”

　　*
　　无尽的虚无终于破了。
　　借着天际龙神螭吻那未散尽的神力，眠蝶和守境人们趁热打铁地加固着灵力场。

　　华夏境内四散蛊惑民众的东洋人也被潜伏在各地的万生司人员翻找了出来，保证他们不能再继续作妖。
　　小雷鸟衔扶桑枝一路播撒着净化的祝福，利用华夏百姓的怨气激发炼魂鼎的算盘在一众澄澈的心灵面前碎了个干净。

　　十一夜的雨终于停了，有人临阵倒戈，有人坚守如初，无论是四十年前还是四十年后，正义即使是伤痕累累代价惨重，也总是要拨云见日战胜邪恶的。

　　寒风掠起那人的长发，北和璋的容颜还像当年那般艳丽妖异。只不过，这次他并不是高高在上，而是满目寒凉。
　　“北和绘夜太愚蠢了……”
　　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难道以为，拥有着时空之子的能力，我会对她不设防吗？”

　　他狐狸眼微微一挑，眼锋便扫向了侍立在一旁的南宫觞：“怎么，你也觉得我大势已去了？”

　　南宫觞垂下了眼。
　　时空之子的血脉，原本不会出现在北和家的。为了令北和家的孩子拥有时空之子的能力，他们强行掳来了东洋最后拥有时空血脉的女子，杀了她的情郎，将人困在北和家不见天日，才有了后来的北和绘夜。
　　也无怪时空之子会有怨气。那女子含冤而死的时候，北和绘夜才不过三岁。
　　三岁，北和绘夜又早慧，待在母亲身边的日子里，母亲的怨恨对女孩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后来，家族对北和绘夜的培养，也几乎没有什么温情可言。比起北和少族长，南宫觞其实觉得，这样的培养方式，与对待自己这样的灵没有什么分别。
　　北和家，好像一直都是这样薄情冷性。即使后来北和绘夜长大了，能够独当一面，展露出不输于任何北和同辈的能力，北和璋也不还是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她吗？

　　自家主上，还真是……令人心寒呢。

　　“背叛是要付出代价的，无论是阿夜，还是朔野。”北和璋负手于身后，眸底一片深不见底的暗色。
　　“南宫觞，你需要我再说第二遍吗？”

　　出乎北和璋意料的，南宫觞并没有领命行动。

　　北和璋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主人……”
　　南宫觞单膝跪地，颤声道：“放手吧。”

　　放手吧，回头看看我们为我们的狂妄付出的代价……回头吧主人，我们收手吧。
　　说出这句话，南宫觞下意识抬手想捂住自己的眼睛——可更出乎意料的，左眼的痛楚迟迟没有到来。
　　北和璋没有折磨他，而是在愣了几秒后，朝他走了过来，在他面前蹲下与他平视。

　　“你在劝我收手吗，南宫觞？你在为了朔野和阿夜求情吗？”

　　北和璋轻声问道，语调竟然是柔和的。
　　“我难道不是为了我们的未来吗？在东洋修炼的这些年，你没有觉得老天对我们不公平吗？”

　　是啊，凭什么华夏就有着得天独厚的灵力场，凭什么华夏的灵物自出生便收到神明恩泽？明明距离如此之近，可灵力场的润泽为何如此吝啬？
　　在华夏的灵物即使什么也不做就可以得到的机缘，凭什么就因为他们在东洋，就要费劲心机？

　　“我只不过帮我们拿回我们应得的，难道不对吗？”

　　南宫觞紧紧闭上了双眼，额角沁出了冷汗。
　　其实若论年龄，以他的资历，在华夏根本排不上号。他自小追随北和璋，也见识过为了提升自身灵力，北和家族都付出了什么。如今的他实力碾压华夏同时期自然精变的灵物，也是由于自小便受到非人的严苛训练。
　　可是，他这样努力，却还是比不过华夏灵物不经意间得到的机缘。

　　没有不平过吗？当然有的。

　　毁掉灵力场，一切就公平了……这没什么不对。
　　灵力场千年的福利华夏已经占够了吧，凭什么要他们放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