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谢》别鹿

28、疑问

　　温肃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
　　野怒此时的气质，像极了那天枫境中面对怨灵的样子，一把华美的银刀，随时舔血的那种。
　　他不放心独自离开。

　　“走吧，”野怒仿佛看到了温肃内心所想，“我处理完去万生司等你。而且……”
　　他抬起手腕晃了晃，微挑了一下唇角：“这不是还有你的灵力么。”

　　他看着温肃的眼睛，他知道温肃懂。
　　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不想让他瞧见，不想让他掺和。
　　温肃向来和他相处都极有分寸感，不会不明白。

　　温肃走了。
　　野怒不担心他会监视或者偷偷跟着自己——温肃不会做这种事。
　　他黑色衬衫上的银线云纹流动起来，好像活了一样缓缓从衣服上抽出，最终缠绕在了他的手上。
　　那双素白的手上银色的琴弦一点点绷紧。切金断玉的材质在他的食指尖上豁开一道小口，殷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人，果然是不能说谎的。
　　他刚在温肃那里夸下海口，说北和璋后来的器灵不如他厉害，这不，人家就找上门了。

　　燕枫大学。
　　野怒一踏进校园，那股浓烈的煞气就铺面而来。
　　同类的气息宛如一个诱惑人心的魔鬼，在你耳边轻声漫语，蛊惑你，同你耳鬓厮磨，逼你释放出更浓的煞气回应他。

　　野怒唇角都咬出了血，雪域白蚕丝的琴弦直接在自己手掌上割出一道见血的伤。
　　他眼神却是极清明的，环顾四周，寻找着那个人。

　　操场、教学楼都被看不见的煞气包围，野怒用血结了个结界，与那汹涌的煞气相抗衡。
　　夜色渐深，游人们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剩下三三两两的学生无知无觉地走向晚自习的教室或图书馆。
　　表面的静谧下掩藏着无可言说的杀机。

　　“师兄，是在找我吗？”
　　静光白的路灯静静地立在甬路上。操场空荡荡的，路灯下立着一个单薄的少年。

　　这个棒球服小子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
　　“我知道你会来，等你好久了。”

　　*
　　温肃迈进藏书阁时，才感觉阁里的气氛不对。
　　木香幽幽的燃着，整座阁灯火通明，却静谧异常。
　　主殿中，上首位依次是仙鹤阁老、鸿影、小雷鸟等大荒末期的灵神。奉青、白霜、紫念等现世器灵侍立在右侧。
　　整整齐齐，好像就在等他回来。

　　温肃皱眉。

　　他走上前，声音都不由自主的凝重了几分。
　　“仙鹤阁老，出什么事了？”

　　“没事就不能叫你回来了？”仙鹤照常吹胡子瞪眼：“怎么这么慢，鸿影都比你来得快。”
　　温肃皱了皱眉：“雷跟我说的是您有关于机引残卷的事情要交给晚辈。本来我还挺高兴的，觉得您这个……”
　　他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可在场的大都在憋笑。小雷鸟笃定地想，温长官刚刚肯定想说的是“锯嘴的葫芦”“成精了的河蚌”之类的。
　　温肃顿了顿，挑了挑眉：“可看这架势，晚辈还以为您是要撂挑子不干了呢。”

　　本有此意的仙鹤阁老尴尬地挪了挪屁股，不自在地理了理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温肃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站到了和鸿影相对的左首位。
　　他递给鸿影一个询问的眼神。
　　鸿影努努嘴，做口型：“老年中二病犯啦，准备游山玩水，尘事不理啦。”
　　温肃低头笑了一下：“任性一点么，可以理解。”

　　小雷鸟就站在温肃身边，见温肃过来赶紧戳了戳他，也是做口型：“小……九……哥……呢？”
　　他怕温肃看不懂，将一张嘴张得好像要吃人。要是小花枝在场，指定又要被他吓哭。
　　温肃淡淡道：“嫌我累赘，甩了我走了。”
　　小雷鸟在线表演“铜铃般的大眼睛”。
　　小雷鸟旁边的白霜一脸惨不忍睹：“雷，你要记住你是只鸟，而不是头狮子什么的。”

　　几人“眉来眼去”间，仙鹤已经捧出了神秘的机引残卷。

　　温肃出列。

　　“此物何来？”
　　“战国东方尧璧墓。”

　　阁老眯起眼笑了笑：“哟，这么护着？”
　　温肃语调平静：“若您是真想问此物从何人手中得来，就不应该问晚辈了。”
　　言下之意，雷不已经把经过告诉你了吗？

　　“嗯，的确，鸿影和雷都把万生司近况告诉我了。”
　　阁老没再卖关子，稍微端正了态度：“单从表面上看，人间没有灵异邪魔造成的命案，天象未有异变，看似还不及前些年的长岭之祸凶险。”
　　天象未有异变，说明守境人们都还活着。
　　“听起来真让人欣慰。”鸿影干巴巴地道。
　　“但是，”仙鹤道：“东海开海，怨灵集聚，守境人失踪，机引残卷被盗……灵界波谲云诡，与来华的北和璋一族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必须告诉你们的是，灵界的灵气已经稀薄到了一定程度，现在我们面临的形势，甚至比当年的‘十一夜’还要凶险。而我们，已经承受不了当年那样的损失了。”

　　一语落地，众人全都静默了下来。
　　这段时间兵荒马乱，众人各自在自己的岗位上奔波，难免消息不通。此刻听完仙鹤阁老一席话，才明白现在的形势到底有多严峻。

　　有人忍不住出声问道：“既然北和家族这样可恶，为何我们不能直接灭掉他们，而是任由他们兴风作浪？”
　　没等阁老说话，旁边就有人咬牙低声道：“灵界律令。”
　　灵界一级律令，华夏一级灵物，不得直接插手凡事、伤害凡人。
　　小到盗墓挖坟、古董损坏；大到国宝偷渡、炼魂鼎重启……只要是人类的行为，无论是好是坏，万生司众人都只能用人类的手段来解决。
　　只有面对怨灵，才能用灵界自己的方式镇压。
　　这也就是当年为何寂主能把一鼎的魑魅魍魉打得魂飞魄散，却不能一剑要了北和璋的性命。

　　他们得到的政界支持与经济支持太少，他们斗不过北和一族。
　　“阁老，我们该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仙鹤长叹了一声：“我这把年纪了，也只能相信你们这帮小辈能守住喽。”
　　天意灵界不该绝，就一定能守住。
　　温肃鸿影比当年的白泽螭吻他们还要优秀，就看他们，能不能扭转乾坤了。

　　温肃沉声道：“阁老放心，万生司在，灵界就在。”

　　一众万生司的器灵兽灵互相看看，突然发现这是一个套消息的好时机。
　　于是就由他们老大温肃长官开口：“只是我们也需要知己知彼吧，您看关于资料的事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
　　仙鹤阁老早就知道他要问这个，闻言不由得摇了摇头。
　　小雷鸟一看有戏，立刻搓手：“那个，如果不能说的话，给点提示也行啊。”

　　“我正是要说这个的，”仙鹤阁老徐徐打开机引残卷，上面印着的天机印纹瞬间便将整个主殿都洒满了金辉，“朔野那孩子有空你带回来我见见，他能将机引残卷交托给我们，确实帮了我们大忙。”
　　这句话是对温肃说的，温肃没说话，只安静地听着。

　　他刚刚下意识就想说，他不叫朔野，他是上古伯牙琴野怒。
　　但他还是忍住了，事情还不明朗，他在等仙鹤发话。

　　“机引残卷的存在被东洋人知晓，最大的可能是有上古期的灵物泄漏了消息。”
　　在场人的神情严肃了起来。

　　温肃道：“确实有这种可能，北和璋多年来一直在搜集我华夏的残损灵物，训为己用。但晚辈认为，机引残卷只是引子，东洋人真正想要的并不是灵界的秘宝，甚至不是灵界的灵气，而是想毁了灵界。”
　　有脾气爆点儿的直接炸了：“嘿，他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更多的沉默不语——那年十一夜灵界元气大伤，好容易才东拼西凑出来一个万生司，但灵界这么多代以来散漫的秩序，岂是一朝一夕能够更改的？

　　小雷鸟：“害，哥们淡定，淡定。有点儿太自我优越了咱。”
　　温肃语调平静：“有人告诉我北和璋若想再次重启炼魂鼎我们拦不住。我认同这个观点。”

　　仙鹤阁主看起来又要吹胡子瞪眼了。

　　“但是，”温肃眼中迸发了冷光，“拦不住他们重启，还毁不掉一个鼎吗？”
　　鸿影：“都磨叽啥呢？人家都挑衅到家门口了，现在不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留着回家过年吗？！”
　　众万生司成员：“……”
　　好有道理，莫名安心。

　　被鸿影姐斩钉截铁的一句话喂了定心丸的万生司众人散会，藏书阁主殿只剩下了仙鹤、温肃和鸿影三人。
　　“机引残卷有什么问题？”
　　温肃早就看出不对，发问道。
　　若是没有问题，刚刚在大殿上仙鹤阁老就应讲明机引残卷的内容用法了。

　　“你看看你看看，一关系到你那个朔野你就紧张。”仙鹤阁老毫不留情地嘲笑道。
　　温肃：“……”
　　“没问题，”仙鹤道，“东西是真的，只是我又有问题了。”
　　他摇头晃脑地发问：“照你们这么说，这机引残卷是东洋人先知道了消息要去抢，然后你得知，觉得不能被东洋抢先，于是也去拿，结果晚了一步？”
　　温肃点头：“我那时并不了解机引残卷的用处。”
　　鸿影补充：“明面上的北和滕春就是个幌子，真正指使他的人名叫南宫觞，效忠于北和璋，应该……也是华夏流落东洋的器灵。”

　　仙鹤：“那这个南宫觞小朋友很有意思嘛……机引残卷说白了既没记载灵界命脉，也没记载藏宝地图，只不过是一个和天机印配套的信物——只是挺有名的，看似很重要罢了，于东洋北和璋更是半点儿用处都没有。这个南宫觞，真的是在为北和璋效忠吗？
　　“我怎么觉得他实在掩人耳目——掩自己主人的耳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