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谢》别鹿

27、曾识

　　“现在最危险的……反倒是人间。”

　　温肃瞬间就明白了野怒的意思。
　　天下何其之大，就算万生司已处于全面警戒状态，想要准确预判对方到底从哪儿下手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野怒毫不迟疑地说：“北和璋这次估计不只是想重启炼魂鼎了，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我虽然八年前投奔了他，他却不可能不对我有所防备。温长官，我只负责提供思路，具体的，还要你来组织行动。”
　　温肃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有自己的计划与坚持，如果一定要单独行动，我只希望遇到危险你能随时通过传音来找我。”

　　野怒没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温肃对他太好了，好到不太真实。

　　他把刚刚要说的关于北和璋等人的行动暂时咽了下去，终于开口：“温长官，我们……之前认识吗？”

　　这个问题他想问好久了。
　　温肃虽然对他没有表现出过度的熟稔，但几次和温肃一同行动，总有一种两人特别合拍的感觉，好像已经认识很久了一样。
　　而且，温肃对他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
　　枫城初见时还不觉得，以为那是温肃本身的性格，但相处久了，他发现，自己在温肃这里，明显是不一样的。
　　温肃了解他，这个了解不是指身世、经历等具体调查就能得到的信息，而是……温肃显然很擅长和他相处，而且是在知道他有所隐瞒的情况下和他相处。

　　野怒开始自我怀疑。
　　虽然，他觉得自己好像人生中并没有大段的失忆空白，但……
　　不对，他是失忆过的。

　　还不止一次！

　　野怒回想了一下自己的人生，不由得苦笑。
　　走火入魔一次，重伤昏迷……呃，除却在炼魂鼎中待着的那段日子，大概有三四次——每次失去意识七天到两个月不等，若是在此期间发生了什么，自己还真不一定知道。
　　而且清醒过来以后自己也不会追究这段时间发生过的事，只会为自己昏睡了这么多天居然还没挂掉而庆幸。

　　野怒从精变以来的环境要求他成长为一个自律到自虐的人，他会近乎严苛地复盘自己的一举一动，除了那些时刻，他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失忆的可能。

　　他不由抬眼看向温肃。

　　温肃没料到他竟然直接这么问，一时间有点愣神，以至于被野怒捕捉到了眼底的情绪。
　　惊喜混杂着悲戚与……心疼？

　　他第一次在温肃的眼中看到温和以外的情绪，不由有点儿怔然。

　　“不会吧，温肃？”野怒稀奇地凑近瞧他，“你真的认识我？然后我跟个负心汉一样忘了？”

　　温肃：“……”
　　他一阵无语，眸底的情绪很快收了起来，眼中浮现了一点点无奈。

　　野怒要是平时发现自己竟然失忆过，一定会立刻紧张地复盘记忆，但不知为何，对象是温肃他就半点儿都紧张不起来。
　　他接受相当良好，而且好奇满满：“什么时候？我当时是不是特别狼狈？你和我什么关系？哦……是在我做长岭守境人的那段时间吧？所以你才能那天在枫林里我蒙着面都能认出我！”

　　温肃简直不知道是该夸他还是……
　　唉。

　　“我们之前认识吗。”
　　温肃忽然就低低重复了一遍野怒的话，语调没什么起伏。
　　“这句话，你是第二次问我了。”

　　这回不知该说什么的人轮到了野怒。
　　他仔细品了品温肃话中蕴含的情绪，半晌后，他干巴巴地道：“对不起。”

　　听上去他像是把人忘了两次的负心汉。

　　“不是这个意思，”温肃有些哭笑不得，“唉，你别道歉。”

　　野怒用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看他。

　　“你猜的没什么问题，确实是在你状况不是太好的时候，呃，具体情况有点复杂……”
　　没法长话短说，这也不是一个叙旧的好时机——万生司和人间随时都有可能陷入水火之中。

　　野怒看明白了，于是他挑了个最重要的问。
　　“我们以前，到底是什么关系？”

　　温肃扶额：“你应该清楚你那时的状态，我们只相处了十几天，零感情基础的情况下。”
　　如果非要在那之前有什么前缘，大概只能是名义上司与奄奄一息的名义打工人？

　　没见过几次面的那种。

　　虽然，温肃总能看破野怒的易容，可那毕竟也不算真正认识。

　　野怒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显出几分狡黠。

　　十几天，大概最多也就是朋友了。
　　野怒的小虎牙又露了出来，他笑弯了眼睛：“看温长官对我这么好，我还以为是恋人呢。”

　　温肃耳朵又红了。

　　野怒得偿所愿，笑得直不起腰来。
　　他其实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
　　他知道一定不会是恋人，温肃在他身边基本不会随意碰他，完全没有恋人间那种随意的小动作。
　　换言之，温肃肢体语言对他和对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但温肃言语间流露的关怀不是假的。

　　啧，怎么就失忆了呢。

　　“我有点好奇那十几天中我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能得到你的信任。”野怒真心实意地讲。
　　他稍稍回想了一下这段时间和温肃接触时自己的态度，心虚了那么一秒钟。

　　“我也有点好奇你到底为什么看我不顺眼。”温肃面无表情地道。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啦，温长官你不能这么小心眼儿的。”野怒自然地拍拍他的肩，笑道。

　　温肃垂眸，眼中情绪不明。

　　“叮铃铃——”

　　温肃的手机响了。
　　温肃接起电话，是坐镇枫城的奉青：“长官，鸿影姐让我找仙鹤阁老查关于十一夜和北和家族的资料，一开始阁老不肯给，后来雷大人带机引残卷回来，仙鹤阁老要见你。他说，有些事情只能当面和你说。”
　　电话那头还隐约传来仙鹤阁老的咆哮：“什么叫不肯给？那是不能给！你这个臭小子！！”

　　温肃应道：“明白了，我这就回去。”

　　挂了电话，温肃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野怒。
　　“万生司藏书阁，可能与机引残卷有关，一起去吗？”

　　野怒没有犹豫就点了头。
　　万生司藏书阁，整个灵界所有秘密大概都在里面，天文地理，历史现实，律令藏图……应有尽有。
　　温肃没有防备他，又何必把事情搞复杂呢？

　　“有传送印，大概比高铁快点？”
　　温肃苦笑，伸出手。

　　像是天机印那样的瞬时传送印是相当耗费灵气的，还要本身的属性加成，像是日常的传送印，大概……也确实之比高铁快点儿。

　　野怒拉住他的手：“不会晕吧？晕车那种。”
　　温肃客观评价：“比开海好点儿。”

　　他们最终落在枫城中心广场上，正值黄昏与夜幕的交接时刻，天边一边橘红一边深蓝，漂亮极了。
　　西边的太阳与东边浅蓝色的月牙交相呼应，他们从长岭来，那里已经天黑了，乍一看到这样的天光，忍不住抬头多欣赏了几秒。

　　那个巨型摩天轮的银色光焰还没有正式亮起——大概要等到天黑透了吧，摩天轮前的喷水池边便已聚拢了许多傍晚出来遛弯的市民。
　　此时此地此境，两人不由得回想起野怒刚到万生司报道的那个晚上。

　　华灯下的青年笑意浅暖，背光走来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

　　“藏书阁与万生司不一样，并不是坐落在闹市中央。”温肃一边走一边解释，“嗯……它在天上。”
　　野怒任他牵着手，听他继续说。

　　温肃的声音很好听，极具安抚力，有些低沉却不低哑，让人很舒服，就像此刻暖暖的晚风。
　　“仙鹤阁老是灵界一级律令的保密者，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天选神职吧。他为人很有趣的，小辈们虽然每次都被他坑但还是很愿意和他打交道。
　　他学识渊博，就算律令限制你从他那里拿不到你想要的消息，单纯和他聊天也很有意思。”

　　野怒：“……”
　　听起来是个颇具童心的怪老头儿。

　　温肃的眼睛里含了一丝笑意：“你应该不知道吧，仙鹤阁老与扶桑君并称大荒二怪。”

　　……怪？
　　这怎么听都不是什么好词儿啊，一般不都是“圣”吗……

　　温肃补充：“他俩自封的。”

　　野怒唇角上扬了一下，眼底却浮不起笑意：“扶桑君世代守护那个世外桃源，仙鹤阁老也不能轻易离开藏书阁吧。”
　　两个好朋友却只能远远相望，大荒世代过后更是岁岁不见，只为守护一个灵界……
　　这怎么想都让人高兴不起来。

　　温肃：“挺普遍的，但也没有那么惨。”
　　野怒抬眼看他。
　　“东螭吻，西白泽，这一对儿才叫隔了万水千山，处在天南海北，不也相知相许？”

　　野怒：“啊？”
　　抱歉，他真的没想到白泽神君和螭吻神君是这种关系。

　　温肃：“没关系，科技在进步嘛，仙鹤阁老没事儿发几道传音找几个小辈陪他，打打电话玩玩微信，过的挺好的。”

　　野怒：“嗯。”

　　温肃牵着他的手走过闹市区。穿过车水马龙后经过枫城图书馆与燕枫大学中间的人行道时，野怒突然顿住了脚步。

　　温肃也停了下来：“怎么了？”

　　野怒的眼神极冷。
　　他缓缓松开任温肃牵着的手，淡淡道：“我感应到了一些东西，需要求证。温长官你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