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颌下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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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因是二战关七，在此之前，京城武林的格局变动甚大——
王小石痛失昔日兄弟，然而楼里百废待兴，只得勉力振作，统筹力量。
变故陡生，方恨水和唐宝牛闯下大祸，打了当朝皇帝，被判问斩。蔡京等人大喜，知晓王小石一定不会见死不救，打算趁其劫法场时将风雨楼和象鼻塔一众势力一网打尽。
危急之下，王小石奇袭蔡府，挽弓搭箭，以射日神弓相挟，加上其他江湖兄弟的配合，这才成功将人救出。只是如此一来，王小石便不能在京城待下去，他只做了很短一段时间的楼主，便将风雨楼托付给戚少商，继续逃亡了。
这些原本都和狄飞惊无关。
他只密切关注时局，做好该做的事，维护六分半堂的利益。
偏偏有一晚上，戚少商买了一朵花去找红颜知己李师师表白，在屋顶上与人决斗，打着打着，屋顶陷落，铁链声哗哗作响——
关七出来了！
他更强了！
他竟能使出每个人的武林绝学！
那个晚上数路人马纷纷登场：金风细雨楼的杨无邪前来为第三任楼主护驾，六分半堂有狄飞惊过来处理残局，蔡京的人想要抓住不听控制的关七，中立圆滑的人想看看有没有利益可捞，江湖失意潦倒汉重燃斗志打算东山再起……
几次被拖进战局，敌我互相算计，把握时机对付或利用纵控关七……狄飞惊的心情越来越低沉。——当然，他面上依旧处变不惊。
他只觉得累。
和关七一起出来的人中，有一个人格外眼熟：
惊涛书生吴其荣。
那是雷纯请来的高手，为堂里做事。
吴其荣对美丽的女子向有好感，对雷纯更有着深深倾慕，俯首效力。然而有一次雷纯要他做事，他因觉得“杀鸡焉用牛刀”，迟疑着不肯去做，是狄飞惊出言配合雷纯，才让吴其荣自愿揽了这活。
当时狄飞惊并不知道雷纯要吴其荣干什么，——也许他有过简单的猜测，但有意无意的，没有深入细想——后来他知道了。
雷纯要惊涛书生看守被关在地下的苏梦枕。
众所周知，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是不死不休的敌对关系，可谁也未曾想到两派之间竟有密道连通。是以白愁飞逼上玉楼，情况危急之时，已经中毒多日的苏梦枕于绝境中扔出玉枕暗器，火药炸响，毒器飙射，他趁乱从密道中逃走，然后被早已料到的雷纯救下。
就在她的踏雪寻梅阁地下。
直到最后，雷纯才告诉狄飞惊这件事。
狄飞惊有所震动，或者说，大为震动。他尽量让自己不失态，不过多去想雷纯和苏梦枕居然在一起秘密生活了这么久，不去深究雷纯言笑晏晏下一直未曾消散的猜忌，不去……黯然神伤。
他依旧忠心耿耿，做好一个副手该做的事，进退有度，完美配合雷纯，一丝不苟的执行命令，意在功成。
先前说过，他向来自律，投身于公务，日夜勤勉而少作欢娱，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样子。
久而久之，他也倦了，身心俱疲，虽然依旧年轻，却已自觉如迟暮老人，垂垂老矣了。
之所以一既如往、兢兢业业而无有倦怠，是因为心中有一轮珍藏的明月，她的一颦一笑，百种温柔，每每念起，总会使他的心间重新盈满柔情，为他灰色的生活染上一两抹亮色。
可纯儿总是猜忌，总有怀疑。——为了减轻这种猜疑，他一直恪守本分，不叫她感受到丝毫的威胁性，谨小慎微如此。
如今，狄飞惊前后一联想，很快得出结论：是雷纯私下命吴其荣看守、控制关七，好为她所用。
倘若不是关七失控，局面大乱难以稳定，雷纯也不会让狄飞惊出来解决此事。——此举意味着她默许狄飞惊参与了自己的计划，也再一次明示了她对他的不信任。
狄飞惊确实沉默着出面处理此事，但他的心情一直不大沉默：时而翻江倒海，时而似火山喷发，时而隐隐阵痛……到最后，只是一直下坠，下坠。
他不只是沉重。
他还沉痛。
何不就此坠于黑暗之中。
*
解决了关七的事情，狄飞惊闷闷不快地回去了。
雷纯一直坐在阶前等他。
等待的滋味并不好，狄飞惊向来不喜欢等人，她也一样。
时间很是难熬，她左思右想，思绪如麻，翻出一个又一个主意，又一一否决。
手边的茶已经凉了。
正堂里点了檀香。味道也很凉。
雷纯缩回了缓慢摩挲荷叶茶杯盖沿的手，环住自己的双膝。
她单手支着下巴，皱眉苦思。
不该这样心生躁意的。
她是总堂主，一切事务由她决断。至于做什么决定，要不要告诉手下，也全凭她的打算。她确实不相信狄飞惊。——或者说，她不相信任何人。
从雷损死后，雷纯就开始为自己考虑：江湖险恶，官场黑暗，一个柔弱的女子却坐拥京城一半的江湖势力，好似柔弱的羊羔守着一座金矿，多少人在暗处虎视眈眈……她当然不是可怜温顺的待宰羔羊，折在她手里的人不知几何，她也知道自己身边不知有多少看似忠心的下属对自己有肮脏的心思，只是因为忌惮和畏惧所以一直恭敬。
她享受权力在手的感觉，也用权力筑起一座荆棘高墙来拱卫自己。
——假使能成功控制关七，那她就有了一份绝对坚实的保障。
——这不是她所希望的吗？
——但为什么，心里会一直隐隐不安？
雷纯无声叹气，明眸中罕见地流露出复杂与纠结。
她总会想起一个人。
一个总是低头的人。
他虽然低头，但没有人敢轻视他。
顾盼白首无相知，天下唯有狄飞惊。
一想起狄飞惊这么多年的默默付出，想起他数次诚恳郑重的承诺，甚至是带着哀意的请求，想起他那双看似多情实则盈着透明水色的忧郁双眼……雷纯的心就不由自主地软下来。
如今事发，纵控关七的计划已然失败。狄飞惊明显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却还是听从调遣，平静地出去解决后事，甚至没有一句质问……想着想着，她不禁幽幽叹了口气。
狄飞惊可以成为天下人的知音，可有人真的了解他吗？
就算和他一同长大的自己，也不完全了解这个文质彬彬、沉默内敛的男人。
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他一直忠心耿耿留在六分半堂做副手，没有更进一步的意图，到底是为了什么？
总不能是因为爱吧？
雷纯想笑，但勾了勾嘴角，笑意浅淡，双眼含愁。
她既不眼盲也不心盲，瞧得分明：狄飞惊看自己的眼神，那些无微不至的关怀，柔情似水的话语，都说明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他确实爱她。
也许，这次她不该瞒他。——避着狄飞惊命令吴其荣去想办法控制关七时，雷纯就已经数次迟疑了。
那么，到底该怎么做……
哒。
哒。
哒。
狄飞惊回来了。
他仍是垂手独行，背也挺拔，整个人清隽利落极了。
只是他的脚步声沉重，沉重到没有武功的雷纯也能感受到这脚步的凝滞与沉闷。
他的银灰色披风也不再顺风微扬、潇洒出尘，宛如收拢的羽翼，如主人一样沾满了疲惫。
像打了败仗。
雷纯看得难受，站起身，开口了：“你——”
狄飞惊立在台阶下，以为雷纯会问他事情解决的怎么样了。——正如她以往问的一样。
可这次他想错了。
“你明天休息一天吧，”雷纯轻声道，好似温柔的母亲抚慰自家没打赢架的孩子，话里话外里透着抚慰人心的意味，“这一段时间也累了，保重身体要紧。”
狄飞惊一怔，缓缓抬眸，几度开口，欲说还休。
他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沉默。
雷纯没等他回复，转身走向主位。——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决心要试一试。
尽管，这个主意有点儿疯狂。
没有多想，狄飞惊抬脚跟了上去。
“纯儿，你不问关七的事吗？”这句话已经失态了，他以前从不会反问上级这样的话。
“我相信你会解决得很好。”女子如此回答。
内心翻涌的情绪几乎到顶，再也压不住，他险险失态，正欲开口，没想到雷纯忽然转身，他赶紧刹步，才不至于撞到女子的鼻子。
薄绡墨色束腰纱裙的裙摆微微荡开，宛如一朵黑色的曼珠沙华。
“狄大哥，明天不是你的生辰吗？”雷纯定定地看着他，表情微妙，似嗔似笑。
纤腰，雪肤，红唇，明眸。
暗香盈鼻。
“……是。”
被雷纯这么近距离的一盯，狄飞惊顿时心神失守，因为离的太近不知道眼神该落在哪儿，无意间瞥见女子雪白的脖颈，那一小片肌肤在黑色衣襟的映衬下更加香艳诱人。
他不由口干舌燥。
他有些紧张不安。
他不知道雷纯这样问的用意。——生辰么，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所以，我给你放假，”雷纯笑了笑，继续道，“明日巳时来找我，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说着，她轻轻眨了眨眼，柔波流转，像一只慵懒可人的黑猫。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颌下珠（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