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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松树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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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近中午,天还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黄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好像抬抬手就能够到似的。
莫语说要走了,果能问他:“不多待一会?好不容易爬这么高,不多待一会太可惜了。”言下之意是笑某宅男缺少运动,爬山费劲。
照常摇脑袋,跟没听见似的,一句两句的,扎不透某人的厚脸皮。
果能乐:“得了得了,不留你了。我看天是要下了,你还赶紧回去吧——带伞了么?”
接着摇头。
老和尚要给他找,莫语低声嘟囔一句,招呼“携带物”,出了僧舍。果能满屋子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莫语前脚一出去,一回身就看见那把老旧的黑伞老老实实地蹲在墙角,从来不曾动过似的。
果能站在寺门口,外头哗哗的大雨,一门之隔,里头虽然阴沉沉一片,一滴雨也没下。
莫语对人生不是“莫语”,而是“无语”了。头发浇地一缕儿一缕儿的,大黑的眼圈、肿胀的眼袋、红白交杂的眼白——以及一双琥珀色的眼珠儿。
“偶尔也早点睡吧……”果能有感而发。
“我一直是很早就睡的。”九点算早不?早上。“那我走了,下回来看您。”
“走吧走吧,赶紧上车。”
莫语挥一挥衣袖,带走一片雨云。果能看他走一步、雨跟着走一步,好像就给他下似的,突然念了声佛:“阿弥陀佛,这要是拍下来传网上去,那点击率不得嗖嗖的……”
下山下到半道,遇见熟人了。峦野嬉皮笑脸的站在路中间,“哟!哥们儿又见面了哈!真有缘那!”
脑瓜子顶着的雨云突然就停了。
莫语皱了下眉头,看见峦野身后慢慢出现一个人——为啥说是慢慢出现?按这个人的身高,绝对比峦野高了一个头,但是他就像是从峦野脚后跟长出来的似的,一点点变大、一点点成型。
挺好看一男的,高高壮壮的,就是一脑袋长头发叫莫语看着热的慌。不过子非蛇安知蛇不冷?那男的恭恭敬敬鞠了个躬,莫语大大方方受了,也不管是不是给他的。
一行四人(?),开始一节一节地下石阶。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对峦野来说显然不适用。这一道上的话比上山时候多多了,问五句莫语就嗯一声、说十句莫语就哈一下,他还像只不知疲倦的小黄鹂,快乐地唧唧唧唧,吵得想让人拽苍蝇拍就地处决。不过他身后那男人乐在其中。用莫语的话来说——瞅峦野像瞅儿子——显然他搞错了,父子年上已经不适合峦野这大叔年龄了,尽管他看起来很年轻。
上山下山就那么一条山路,很快就又回到了那颗松树附近。偌大的一棵树,从中间被劈两半,特匀称不说,烤的焦糊度都一样。峦野颠儿颠儿跑过去不知道鼓捣什么,莫语可没打算等他,抬腿就走,停都不停一下、看也不多看一眼。
不多久,那神秘兮兮地家伙从后面追上来,捧着一培土给他看,“里头有颗松果儿,回头种我家后山上。还有这个——”从口袋里掏出一截骨头,莫语可没兴趣知道他从哪个部位卸下来的,只搭了一眼就不再看了。“我把它埋在种子下头,好好养着。”
剩下的路程莫语更沉默了,听着峦野唠唠叨叨种树经,低头走道儿,跟认罪的似的。一直到上车,莫语才抬起头跟那男的说:“尽快收拾了,免得惹麻烦。”
果能老和尚房间里的那个,眼看着活不长久了。死在别人的地界儿,就像睡别人的床还在上头放屁一样,不是啥大事就是很膈应人。
叫他赶紧弄走,一方面是不愿意生事端,另一方面也是心疼老和尚,那么大岁数了,还好管闲事,一天到晚不着消停,没事找事。
莫语埋怨了一路,托人家的福,这次下山就挨了半路浇,再说人家态度那么好,也不就好再说什么了。路上无话,到了车站各自告别,峦野还特地留了莫语的电话号。
存在手机里看了半天,“你这移动还是联通啊?”
“电信。”、
“啊?”某人迷茫的眨了眨大眼睛,萌倒了一群怪阿姨。
“电信,座机。我没手机。”君莫语老实交代。如果说手机让世界变小,那君莫语不带手机就是为了叫世界变宽点,免得挤死。
“兄弟,清朝的女人也没你标准。”峦野表示震精,并且邀请君小姐共进午餐。
莫语甩了两下湿淋淋的头发,全身都湿透了,这德行还四处溜达,找感冒呢,走哪儿都是一景儿。所以很委婉地表达了拒绝:“不去。”
“……”峦野指了一下马路对面的一家KFC,“我请,保证不超过半小时。”
峦野端了汉堡薯条可乐回来,老远就看见椅子上坐了个大虫子,扭啊扭啊,还时不时伸手拉拉裤子。那动作,要是个靓妹做,铁定吸引人眼球,要是泳装就更完美了。但是这一身灰突突、头发乱糟糟的家伙做起来,要多猥琐有多猥琐,尤其是背影看不出年龄,弯腰驼背的,缩在哪儿跟个大虾米似的。特别像是不能适应KFC的老古板,局促生硬,很有种浮世绘的味道。
峦野由衷感叹,人和人的相遇真是天注定的,要不是这么特别的情况,像自己这么活泼向上的人,绝对不可能跟他认识的。
其实莫语挺冤枉的,他就是再宅,KFC还是经常来的,唯一一个背的烂熟的号码就是KFC外卖……他那姿势完全是习惯成自然,你要在桌子上放个显示器,他完全就是刷帖子看视频的状态。至于扭来扭去,就更不能怪他了,内裤黏在屁股上、外裤黏在大腿上,换谁谁不扭?尤其是看到那么惊悚的病人以后。
“车票买了么?”吃人嘴短,莫语百年难得地主动一回。
“买了,来的时候就买双程的,”不知道想起啥了,回头瞪了他男人一眼,又八卦脸问,“对了,我来的时候出租车的师傅说,以前咱们这有机场是吧,怎么后来没了?”
“嗯,现在改成军用了。”峦野一脸——多说点吧多说点吧,你不多说两句都对不起我这顿深海鳕鱼堡的表情,搞得人食欲全无,“官方上的说法是客流量不大,过两年再另建民用的。”
“官方上?”好奇宝宝嗅到了内幕的味道,在闪亮亮的星星眼逼视下,简直无人能敌。
“那个机唱—不怎么好。”
本市的机场是十年前建的,那时候还没有军区,一片荒地,面积够大,地形也正好,只是附近有个野树林,需要铲平整了。问题就出在这里。
这片地原来是乱葬岗,邪门得很。有老人们听说过,抗战时,不管是敌军还是我军,折在这里的都不少。不管多精锐的部队,只要在这交锋,一定是以双方全军覆没告终的。弃在原地的尸体,两天不收就会全部腐烂,化成尸水,渗透进土里,永远地留在这片土地上。
其实这话要是看小说里头写的,峦野是不会害怕的,毕竟这么大岁数了,不至于做出捂着脸喊妈妈救命这么“正太”的举动。但是看着君莫语那张模模糊糊的脸,即使不停他说话,也够吓人的了,加上这么个糟糕的天气,某位叔叔级别的人物,不由自主的朝身边的男人偎过去一点。
放在别人身上,有点人际交往经验的,看见对方做出害怕的举动,大概就不会再往下说了,或者打个哈哈岔过去,或者安慰两句。可惜,莫语在这方面相当的单细胞、没脑筋。看人家挪了两下,他也跟着抬抬屁股——湿淋淋地太难受了。完全不顾对方是不是真的还想听了,一旦开头就一定要说完。
铲了树林儿、建了机场,从动工开始就一直意外不断,什么钢筋掉下来砸伤工人,什么明明建好的地基又突然凹进去一块之类的,层出不穷。那时候正是新市长上任,非常积极地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坚决做好老工业基地的经济建设,怎么可能因为那么几件没根没据的事就放弃机场?
说到这,莫语突然停下来,指指汉堡说:“说起来,就是从那个时侯开始的,KFC跟麦当劳一个儿一个儿就出来了,那叫啥?雨后春笋?”
峦野勉强扯起嘴角做了个笑的表情,事实上他一点也不觉着好笑就是了。说这个话题的时候,突然插进了肯德基,面的一桌子的事物,再神经粗的人也没胃口了。
显然,莫语的神经已经不能用粗来形容了。可能是坐了半天,本来就饿着,又光讲不吃,现在是真饿了,就随手拿了个嫩牛五方,三两口解决掉,狠狠吸了一口可乐,才接着说。
真正叫政府放弃机场民用化的原因,是在建成后的第二个月。短短开放六十天,失踪了十多个人,全都不是普通民众。那时候能坐得起飞机的,不是有钱就是有权,其中甚至有个来本市开会的别市副市长。据说是拍了警察潜入调查,但就是没有回音,不是毫无结果,就是连去调查的警察也跟着失踪了。再后来,就只好关闭了。
峦野咽了一口唾沫,“可是,现在不是驻兵了么?没再发生失踪事件?”人就是这样,越是害怕越想知道。找虐。
“嗯,是驻兵呢。不过只是对外宣称,其实里头并没有多少兵力。与其说是驻兵,不如说是看管,防止有人误闯进去。”
某大叔攥紧了手里的汉堡,沙拉酱都被挤出来了,白乎乎蹭了他一手,愣是没发现。“到底、到底怎么回事?”
莫语侧歪脑袋想了一会,老实说,这件事的内幕他并不是很清楚,那时候本市的“监管者”还不是他,这些事也是后来无意间得知的。还是那句话,吃人的嘴短,人家问了,没办法,只好挑知道的说。
一个小时后,峦野一脸苍白地坐在候车大厅里。他已经去了三次厕所了,胃里那点东西早贡献干净了,可是只要一坐下来,还是忍不住要再去贡献一把……
佘军从超市回来,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力道适中地拍抚他的后背,“莫要再想了,不过是些旧事,再祚腾不了的。”
峦野无神的望着天花板,一副刚男男生子完的空虚德行,极度苍白地说:“啊……世界真是太奇妙了……”
佘军好笑,又不敢笑。又安慰了几句,也不见什么效果。
“他身边的那个是个什么东西?也是你们一族的?”这话憋了一道了,当着莫语的面儿当然不敢问,青天白日就出来,肯定不是魍魉魑魅吧。
佘军摇摇头,接过矿泉水拧开瓶盖,又还给他,很明显是不想说。可他养的这位,绝对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儿,横眉立目,就要当着众目睽睽发作。佘军无奈,低低在他耳边老实交代了。某人神色变幻,先是惊讶、不可置信、然后是沉思。他姘头脸上一副——你看吧,就知道吓到你了,的表情。
之后俩人上车、睡觉、下车、回家,佘军正冲澡呢,那个赤条条奔进来,瞪眼睛问:“你丫糊弄我吧!百度雅虎谷歌了一圈也没找到啊!”
——感情这位根本没听明白,装懂装了一道,就等着回家“百度知道”呢……
情人眼里出西施,咱们这吐槽,在人家佘军眼里,就是好一番销魂美景了,冲某只光溜溜的老兔子招招手,脸上写着——你过来呀你过来呀,你过来我告诉你。
一个无耻的三十多岁还装嫩装博学的人类,跟一个更无耻的几千岁还学人家□□的老妖怪,在凌晨四五点的自家浴室里,忙忙活活起“人生大事”来。
那头莫语回到家,倒床上就睡,某王爷问:“沐浴更衣如何?”
君宅男悲摧地回答:“——沐个屁啊……坐了那么长时间,早干了……”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在峦野眼泪汪汪、垂然欲泣、明明害怕得要死,还耍贱非要听完的攻击下,干得彻彻底底。
模模糊糊,某宅男骂了一句:“干……”然后彻底报废,等待原地复活。
以上,此次大钟寺之行圆满落幕。可喜可贺、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