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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持刀 ...

  •   实事求是地说,小光非常、非常喜欢和实弥一起上街买东西。

      只要实弥往她身边一站,所有的街溜子便闻风丧胆,夹起尾巴逃之夭夭;所有的行人便面色为之一凛,自动往街道两旁避让;所有的商贩便顿时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如临大敌严阵以待,不约而同地祈祷这位爷不要光临自家小店,要是果真来了也千万别惹火他,以及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姑娘。

      托实弥的福,小光在任何一个摊位砍价都出奇顺利。只要实弥的眼神不经意间横扫过去,就能把胆小一点的人吓得浑身战栗,不管小光报出什么样的价钱,都只会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接铜板,还不敢点数,生怕让两位客人觉得自己不识好歹而心生不满。

      可能实弥本人没有觉察到小光的狐假虎威,所以他任由小光去砍价买东西,自己只是一言不发,双手抱胸站在她身后,斜着眼睛观察情况,由内而外地散发出实打实的压迫感。

      然而也总有一些勇气可嘉的商贩壮着胆子向他们打招呼,宣传自家的商品是如何如何的优质。

      那卖鱼的菊地大娘正是其中之一。

      她见到小光第二次到她的摊位前挑挑拣拣,便笑眯眯地向她问好。两人热络地寒暄了一阵,末了大娘问她:“咱的鱼头好吃吧?”

      小光如实回答:“真抱歉,菊地大娘,我昨天没吃上,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菊地大娘看小光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诡异,她神神秘秘地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实弥暂时没有看向他们这边,于是凑近小光,压低声音问:“昨天你来我这买鱼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了。看你的丈夫不像正经人,满脸凶相,真是吓人哪。孩子,你老实告诉我,他是不是虐待你?可怜的姑娘,瞧你瘦得皮包骨头,你嫁给他之后就没怎么吃过几顿饱饭,对不对?”

      小光眨巴眨巴眼睛,一时有点跟不上菊地大娘跳跃的思路,过了好几秒才明白她究竟想说什么。

      “不是的,夫人,我……”

      菊地大娘直接打断小光的辩白,言之凿凿:“大娘看得出他是个持刀的武士,但也不能仗着自己身强力壮就这样作践你一个弱女子啊!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一个十七八岁,如花似玉的姑娘家,营养不良得跟个十三四岁没长开的黄毛丫头似的!”

      “夫人你冷静,你听我说,我真的只有十四岁而已……”

      小光一边忍笑一边拱火,十分期待这个有趣的大娘接下来要发表何种高谈阔论。

      “什么?!你只有十四岁?!你十四岁就嫁了人?!”

      菊地大娘大吃一惊,整个人跳起来,差点没握住手里的刮鳞刀。

      “嘘,嘘,夫人,请您小声点别让他听见。要是被他听见,他肯定要发火的,我说不定就要吃些苦头了。”

      小光煞有介事道,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苦命的孩子。你不是自愿的吧?”

      菊地大娘说到兴头上,一把抛下刮鱼鳞的刀子,锋锐的钢刀撞到案板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她紧紧握住小光的手,爱怜道:“我的大女儿也跟你一样年纪。你分明还不到嫁人的时候呀。我一看见你这样可怜,就忍不住想,要是我女儿落到这般田地,我这个当妈的心都要碎了。”

      “唉,夫人,生活所迫呀。稀里糊涂,勉勉强强的,也算过去了。”

      小光连连摇头,垂首低眉,似有千般惆怅尽在不言中。

      “对了,小姑娘,你要不要报官?我相信咱奉行所的判官大人绝对会还你一个公道,恢复你的自由身!若是可以,你还能改嫁给一个正经人家的好汉子,再也不用受这种委屈!”

      “喂!啰啰嗦嗦的烦死了!你到底买不买啊?!”

      实弥忍无可忍地截住在离谱的道路上一骑绝尘的话头,对小光怒目而视。

      她故意让人误会也就罢了,居然还不嫌事大地越描越黑!

      小光假装害怕地缩了缩脖子,畏畏缩缩地朝菊地大娘使个眼色,好像在说:“看,他就这副凶相,我是迫不得已,身不由己啊。”

      “好好好,我这就买,请您息怒呀。”

      菊地大娘见状,同情地轻抚小光的肩膀,安慰笑道:“大娘少收你两个铜板,你回去给你的相公重新炖锅汤,能使他消消气也是好的。真希望你可以少吃点苦啊。”

      “夫人说的对。我一定照办!”

      小光点头如捣蒜,仿佛对菊地大娘的话深信不疑。

      实弥脸上黑红白三色一一闪过,拼命握紧蠢蠢欲动的拳头。万一自己真的一拳敲在她脑袋上,岂不是坐实了“满脸凶相的武士丈夫”这种莫须有的头衔。

      “实弥先生,让我挽着你的手吧。”

      “干什么?你别靠过来!热死了!”

      “你不觉得这样我们就更像一对感情和睦的夫妻了吗?”

      “谁他/妈和你是夫妻?!”

      “别告诉我你什——么都没听见哦。”

      “妈的!你离老子远点!”

      实弥避之如蛇蝎,迅速与小光拉开十步以上的距离。

      这一男一女走在街上,一个青年一个少年,身高落差近三十厘米,长相毫不相似,气氛简直就像用冰川雪水熬煮石狩锅,在穷冬烈风里酌饮梅子酒。谁见了不觉得古怪?

      不是父女又不像兄妹,旁人难免往最世俗的方面猜测。

      买完菜后出了菜市,小光还特意到药铺抓了一大袋干菊花、干金银花和干茉莉。她坚持要买,再说不是太贵的东西,实弥便就随她去了。

      接着,他们路过一家高档工艺品店,小光顿时不错眼珠地盯着橱窗里摆的玻璃小狗,老树生根似的再也迈不开腿,幸亏实弥时刻保持警惕生拉硬拽拖走了她,没给她机会钻进店里大闹一场。

      又路过一个卖竹篾的小摊,摊主是个慈眉善目的白发老翁,发现小光在摊前驻足便变戏法似的编好一匹小小的马儿送给她,小光高兴得不得了。她还想问问摊主能不能编一只小狗,实弥嫌她丢人,再次扯着恋恋不舍的小光离开。

      就这样走走停停,拉拉扯扯,他们经过一溜的街坊商铺,小光错过了铜锣烧、章鱼烧、玉子烧、糯米团、烤鸡胗、厚蛋饼等诸多心仪的美食。他们只在卖萩饼的店铺前稍作逗留,买了两块萩饼,一人一块。

      小光边走边吃,实弥提着东西看小光吃。小光吃了一块仍嫌不够,想吃第二块,实弥大大地叹了口气,默许了小光的僭越。

      于是小光就津津有味地吃起第二块萩饼来。

      小光边走边吃。实弥提着东西看小光吃。

      仿佛只要看到小光心满意足的模样,萩饼甜蜜的味道就会从舌尖一路甜到他心里。

      第二块萩饼被小光吧唧吧唧地干掉之后,两人终于回到了家。

      小光正待推门入院,却忽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实弥先生!实弥先生!快来!你快来看哪!这是什么!”

      她尖声叫道。

      实弥放好东西走出来:“又怎么了?”

      “你有个包裹!放在院门边呢!”

      小光指着一个靠着竹篱放置的紫绸布包,示意实弥去看。

      那包裹鼓鼓囊囊的,呈长条形,好像裹着一个长方形盒子。

      没有字条或留言。如此的一个形单影只的包裹。

      “我们出门的时候有这玩意儿吗?”

      “唔……我想没有。”

      实弥冷哼一声,瞬间将手扶上日轮刀的刀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刀推出一寸。

      “管他是什么,老子先剁了再说!”

      “诶诶诶等等等等!”

      小光大惊失色,赶忙按住实弥的手:“别冲动啊实弥先生!你仔细看看!你看那紫绸上的压花是什么!”

      实弥闻言不情不愿地收了刀,重新审视那个来历不明的包裹。

      只见油光水滑的紫缎上印着一个个排布整齐的紫藤花家徽。因为是压花的制作手法,所以纹路较浅,像是不慎沾在布包上的灰影,不认真看是看不出来的。

      实弥不禁讶然道:“这是……?”

      “产屋敷家族的家徽。我猜,这个包裹是主公大人授意给我们送来的。不然又有谁会随随便便用这种低调奢华有内涵的绸缎?”

      “主公大人……给我们?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方式给我们送过来?为什么不直接当面交给我们?还就这样扔在门口?”

      “我倒是可以理解为什么会扔在门口。或许是隐部的队员负责派送的,他们哪里敢触你的霉头,一见到你就得绕着道走。但又不能忤逆主公的命令,就只好扔在门口喽。也算任务完成嘛。”

      “……嘁。”

      不死川实弥对自己公认的坏脾气至少有点自知之明,没有回嘴。

      “走,咱们拆快递……啊不是!咱们拆包裹去!”

      “哈?”

      “既然是送给咱的东西,咱就老实不客气地收下呗!主公大人给的能差到哪儿去。”

      小光俯身去拎布包上打的结,惊讶地发现里面包的东西居然有些斤两,只用一只手提那布包,它几乎纹丝不动。她趔趄一下,使出两只手的劲儿,这一次布包离地五厘米后落回原地,砰咚一声闷响。

      奇怪……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么沉?

      “唉。你闪开,让我来。”

      实弥无奈地把小光拨到一边,单手扛起紫绸布包夹在腋下走进屋里,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哇!实弥先生不愧是柱!太厉害了!”

      小光跟在他屁股后头恭维道。

      “笨蛋。不是我厉害,是你臂力太弱了。下午继续举重训练明白了吗?”

      “哦。”

      小光兴趣缺缺地点头,在桌边坐下,看着实弥把长条包裹放在和室的大方几上,解开包在外面的绸缎。

      一个散发着淡淡紫藤花香的长方形木盒映入眼帘。木盒上放着一封印有紫藤家徽,散发着淡淡紫藤花香的信笺。

      怪不得没见到有字条,原来是放在包裹里面了。

      小光好奇地贴过去,腹部紧紧压在桌沿上,凝神端详桌子中央的一信一盒。

      实弥的面色愈发凝重,拿起那封信递给小光:“你来读。”

      小光难得没有说几句俏皮玩笑话,乖乖地接过信展开来,浏览了一遍,眉头便蹙起来。

      信上只有一行字。

      “小光:这原是你的东西,我现在物归原主。请你妥善使用。产屋敷耀哉留。”

      “……没了?就这么点内容?”

      实弥难以置信地拔高音调。

      “没了。就这么点内容。”

      小光把信纸转过来给实弥看,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你扔了什么玩意在主公大人那里,还让他替你保管?你的面子也太大了吧?”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实弥先生。”

      刹那间,小光好像永远没有阴霾的脸上忽然现出白茫茫似雾的一片。

      她仰头看向实弥的眼睛,可实弥觉得她根本没在看自己。

      他只是一个定位的锚点,她好像在依靠着他,挣扎着一点点回溯漫漫的时间长河中那些失落破碎的光线。

      那些空洞和虚妄越积越深、越积越厚、越积越长,积成一条隧道,她就赤脚走进这条隧道,再一成不变地赤着脚走出来。除了更多的空洞和虚妄,一无所获。

      小光不再看他,低头打量那个神秘的木盒,一时间有些犹豫。盒子里装着的不是谜题,也不是答案。

      所以小光犹豫了。

      实弥低头注视这个面容少有的严肃起来的女孩。

      他的眉梢轻轻垂落,他的眼光轻轻叹息。

      “既然是送给你的东西,你就老实不客气地收下呗。主公大人给的能差到哪儿去。”

      小光琢磨起这句话,越琢磨越感觉不对。

      “……咦?!狡猾!实弥先生你真狡猾!你怎么能照搬我说过的话呢?!”

      她不满地嚷嚷,先前那种朦胧的惆怅抛到九霄云外。

      “我没有照搬。”实弥坦然自若,“我改了人称。”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好心安慰我了,我也不好再挎着个脸,实在难看。”

      小光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一鼓作气地掀开木盒的盖子。

      木盒内的紫色软垫上,静静躺着一把入鞘的日轮刀。

      这把刀长约三尺,刀身似乎比普通的日轮刀更细更窄。仅是隔着刀鞘观察揣摩,也分辨得出来这一定是把质量上乘的好刀。

      特别的地方是刀锷。

      铁铸的椭圆形刀锷上,四只金红朱雀栩栩如生,振翅欲飞,环绕着从中延伸而出的刀锋。

      “哇。”

      反复吸气吐气数个来回,小光才终于恢复了些许语言能力。

      “你的反应未免过于冷淡了吧?”

      “哇!!!”

      “……好假。”

      “对不起,我的语言太贫乏了,难以描述我内心深受震撼的感觉。”

      “不抽出来看看?”

      小光依言探过身子,双手捧起刀,将刀横放在大腿上。

      她点一点头,下定决心似的,握住刀柄,缓缓抽出那把日轮刀,将刀竖立起来端详。

      这是一把线条优美流畅的日轮刀。微弓的弧线,雪亮晃眼的刀身,恍若一弯高悬中天的新月。

      刀刃较为轻薄,即使是小光也可以毫不费力地举起。只要稍微转动日轮刀,刀刃处便会泛起逼人的泠泠寒光。

      小光屏息等待着。

      一秒钟过去了。

      两秒钟过去了。

      十秒钟过去了。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就是什么事也没发生。

      “啊。”

      小光突然明白过来,有些难为情地笑起来。这笑容就像是唱完一首跑调的歌,或是画了一副走样的写生画之后露出的表情。

      “啊哈哈,不妙不妙,不太妙啊。我的日轮刀,原来不会变色。”

  • 作者有话要说:  无一郎:原来你也有记忆障碍?
    千寿郎:原来你的日轮刀也不会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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