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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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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滴答。”
再熟悉不过的动静,响声中带着些许闷气,血滴落在地毯上总归不比别处的好听。藏在假山山侧的黑衣女子忽然全身发力,一步飞身至郑府主屋的房梁之上。
红柱青瓦,彰显着这户人家的不平凡。立在正脊上的黑影与夜色融为一体,她落脚极轻,未曾惊动屋内人分毫。
阿乔猫着身子蹲了下来,合上眼睛仔细感受着屋内的动静,是自己脚下踩着的这块地没错。
看来自己听声辨位的本事不算太差,以至于失忆后,这些本领也还记的清。
她小心翼翼地掀起一块瓦片放在手边,猫着腰身去看屋内的景象,却不想明亮的烛光从空挡处冲了出来,映照着满屋的金银铜饰。珠光宝气刺地阿乔睁不开眼,她当即抬起五根手指遮在脸前,只余一条缝隙。
——这郑府当真是有钱。
哪儿像她,说得好听些是顶着个不知真假的王妃名号,实则穷的全身上下加起来连一吊钱都凑不齐。
阿乔心中一哼,却没忘了今夜来的目的,她心神微定,等适应了那异样的光亮后,目光才再次探去。
流苏软帐,花梨案几。
明是一片大好景光,地上却斜斜跪坐了一名华服女子。
她盘起的乌发散乱不堪,头上插着的几根金簪也是歪七扭八。可观其衣着,是今日天海客栈的那位郑夫人没错。
阿乔视线一扫,发现她右手满是鲜红,身侧是碎了一地的瓷瓶。
看来自己今夜来的不算太迟。就是不知道这屋内二人为何起了这么大的争执,闺阁之中竟也能闹出这种伤。
就在阿乔思索之际,屋内又传来了声音。是郑夫人挣扎着站起了身,动作之大,连头上那根松垮垮的簪子也随之掉在了地上。“我与你同生共死二十载,如今,就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她鼻子囔囔,尽管嗓子沙哑,说话时仍带着难以压抑的哭腔。
夫妻不合啊,阿乔咂咂嘴。
“够了!”
屋内二人站得有些距离,阿乔看不见发声之人的面貌,却听得出来是郑东轮的声音:“你这副模样做给谁看!”
许是因为先前屏退了院内下人,夫妻二人这才吵得如此肆无忌惮,也不怕被有心人听了墙角:“水鬼之说来源已久,正信之死只是意外!”
梁上之人当即屏住呼吸。
短短的一句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阿乔看那华服妇人也止住了动作,原本算得上紧张的气氛也立刻转向沉闷。
郑府当中到底藏着何等秘密,水鬼之说又与这二人有何渊源?
滴...滴...
“意外...只是意外...”
鲜血滴落的声音逐渐清晰,是郑夫人攥紧了拳头,全然不顾她掌心上森森的伤口。
“我与他兄妹二人自小相依为命,一句意外,让我怎能甘心!”
“是不是家财万贯,让你忘了自己是谁!”她吼得声嘶力竭:“若是如此,我宁愿你只是一个普通人!”
“混账东西!”视线内忽地出现了这位郑大老爷的身影,只听他一声怒斥,一巴掌扇在了自家夫人脸上。
“你嫁与我时已非是完璧之身,我仍愿意让你当这个大夫人已是抬举。”
这位青州首富口中说出来的话当真是不堪极了。十里八乡皆知,郑夫人虽是歌伎出身,彼时郑东轮还算不上富甲一方,可自打认识了郑东轮,她便再未接过任何客人。
嫁于他为妾二十余载,对病时的郑东轮更是悉心照料,直到先夫人去了,慢慢为他诞下一子两女,一来二去才被抬做了平妻。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郑东轮心中还是藏着根刺...
说话之人也许是图一时口快,可听者,又凭什么要为别人的一时口快负责呢。
阿乔心中不由微微叹息,再探头,这一席话不出意外地激怒了身旁的郑夫人。这位本就受了伤的柔弱女子,竟挥着双手就朝郑东轮脸上爪去,活像是一只被揪了尾巴的猫。
“你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她一字一句皆是真情实意,倒是让人目不忍见,耳不堪闻。
随着几句尖叫,屋内瞬间就乱作一团,入目皆是狼藉,连那一人高的书架都被掀倒在地。
二人争执不下,直到郑东轮一把将其夫人推到那四方凳上,矛盾似乎是走到了终点。
失了力气的女人倚着那桌角,脑袋深深埋在自己怀里,依旧啜泣着。
屋内的油灯灯芯微曝,发出微弱的响声。
“月娇...”再怎么说也是多年的老夫老妻,郑东轮叹了口气,语气逐渐平稳:“你我相识已久,自当了解我的为人。”
“当年能成事也多亏正信背后出力,于情于理,我也非是铁石心肠。”他走到赵月娇身边,轻轻将人揽入怀中。
“你放心,不管此事是鬼怪作祟还是人在捣鬼,明日我自会向那季邯施压,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要让他尽快查出正信的死因!”
长夜漫漫,天边野鸟挥动着翅膀,在寂静无声的黑暗中格外显眼。
男人的话语听来是一片赤诚,可这位青州首富心中想的什么,却没人知道。
又在屋顶蹲了左右两盏茶的时间,直到屋内的哭声彻底歇下后,阿乔才轻轻地将那片绿瓦盖了回去。
她随意搓弄着手上的灰土,晃了晃自己的脖子。
今夜郑府的闹剧似是止住了,估摸着时辰,已经过了子时。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阿乔自然不会在此处多停留,自己毕竟是偷摸着来的,万一中途出了什么岔子,打草惊蛇也是不妙。
她心下略微思忖,轻功闪身进了前院。
只是人说无巧不成书,不是没有道理。脚下踩的是青灰的石砖,四周满是初绽的白玉兰,面前却是与自己做一般打扮的黑衣男子。四目相对之下,阿乔几乎要笑出声来。
今夜的探路者果然不止她一人。
她想着互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过去算了,可接下来这闪过耳旁的徒然一掌却让阿乔意识到,就算是有心要离开,对面那人也不愿不给她机会。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阿乔眼神一凝,躲过袭来的攻击,一脚朝着黑衣男子腹部踢去,只见眼前黑衣男子双掌回转,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她的力道。
一个动作,一番衡量,到底不是暴雨之夜的那些宵小可以比拟的。
二人虽是赤手空拳,却打得难舍难分,黑衣男子一招一式皆是干脆利落,尽管阿乔记忆全失,却仍觉得这架打得酣畅淋漓。
招招狠毒,只为取彼此的性命。
突然,“咳咳”一声,妙龄女子轻而脆的咳嗽声在寂静的春夜中格外的引人注目,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声音,阿乔与那黑衣男子同时收手,各自飞身至身后的老杏树上。
院子西南角虽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却迟迟无人露面,多半只是府内某个起夜的婢女。
错杂的枝丫是最好的掩体,杏树在月光下投出一片影子,阿乔不欲与黑衣人过多纠缠,于是双腿借力,一下便翻到郑府隔壁高约十丈的房顶上去。
可那黑衣男子却不愿就此放过她,紧随其后,轻功之高明令人咋舌。阿乔将他与影二做比,发现这人竟是差不了多少。
看来是个角色。
这般人物夜闯郑府,究竟是何居心呢...
阿乔呼出一口浊气,欲要伸手做请,却见黑衣男子一个跃起,已是朝她袭来,掌风犀利,几乎要拍在她左肩之上。
幸而她一个空翻,堪堪躲了过去。
本想着大家一同偷鸡摸狗好歹也算是场缘分,虽不知他是哪路人马,但二人之间的利益绝对是互不牵扯,可这男子的无礼如今是彻底惹怒了阿乔。
好像自打自己失了记忆,想要伤她的人就一溜烟地都冒了出来?
她飞速上前,一脚踏在那黑衣人的膝盖上。
不等他动作,阿乔便使上了全身之力,伸腿便翻至男子身后——趁着对方转身之际,左手一把抓住其肩,她三指施力,卡住那人肩内骨缝。
黑衣人心有所感却反应不及,身侧的阿乔却是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右手毫不手软,托住男子下腋。
杀她?
下辈子吧!
只听“咯吱”一声脆响,他的左肩便被卸了下来。
二者距离不远,那黑衣人眉间的冷汗看在阿乔眼里,却没听见他口中的任何声音。留不住他的命,给他留下点阴影也不错。
她可没心思大半夜地吹凉风,微微教训了这黑衣男子后,能让他知难而退那是最好,如若不然,她也不介意让他断胳膊断腿。
可异变徒生,没想到这人吊着条胳膊也要争一口气,右腿竟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朝着阿乔脸上扫去。
趁着月色明朗,数道寒光自阿乔眼前闪过,终于明了他的意图。
那黑衣人的鞋边上竟缝着三根银针!
哪怕上面没有沾什么见血封喉的奇毒,她也不想挨这么一下。
可对方身法诡异,就算躲过了这招,难不免他又藏着什么不知深浅的兵器,只见那尖锐利器到了脸前,也只能伸胳膊硬扛。
蓦然!
夜空中传来一声呼啸,竟有长箭自远处朝二人的方向袭来,速度之快令人措手不及——
目标非是自己!
阿乔心有所感,她松下腰板向后退去,果不其然!
箭矢倏地射在了那男子右腿之上,生生止住了他的动作。
空气中顿时弥漫出一丝血腥之气。黑衣男子拖着步子后退了五步,低头一看,那箭矢竟是将自己的小腿扎了个对穿。
他五感敏锐非常,再抬头,立刻就确认了射箭之人的所在。
一声冷哼,他竟是当着阿乔的面直接将那长箭掰断,手下粗鲁地将其拔了出来,鲜血顿时洒了一地。
“今日之仇我记下了!”非但没有完成任务,更是损失了一条胳膊一条腿!
若是让他知晓了这二人的身份...男子咬紧牙关,没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他身子乍然一闪,当即决绝地自高处一跃而下,没多久便消失在连甍接栋当中。
不算是始料不及,可屋顶之上除了阿乔,便只剩下了一摊深红的血迹。
她扯下系在面上的黑巾,侧着身子朝远处望去,不出所料,一眼便瞧见百米开外,屋脊上立着的那位身着蓝衣锦衣的公子哥。
左手紧握着一张弓,夜风拂动他的衣角,哪怕看不分明,却也感受得到那人的神采飞扬。
遥见阿乔瞅见了他,这位翩翩君子便浅笑着飞身走近了些,直到二者之间不过一条街道的距离。
丑时四更,天寒地冻,更夫倒是来得及时,可他的声声锣鼓却吸引不到任何的视线。
阿乔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来人:“只带了一支?”
“只有一支。”
“要是失手了怎么办?”
“不会失手。”他笑着摇头。
“李忱舟从不失手。”
圆月映在她身后,阿乔嘴角不由得翘起,忽地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夜色昏暗,可总是遮不住他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