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滑不是爽文所以不能一蹴而就》海盐芝士酱

17、伊莎贝拉

　　得到表演滑安排的那天，易菁郑重地将他的琴搬了出来。
　　要将这架小提琴带来加拿大可不容易，他左思右想后放哪里都不安心，干脆托了快递寄长途运过来。过海关时他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将一层一层包装纸剪开，打开黑色的琴箱，小心拖着琴递给那官员看，向他展示刻在琴身边缘的小字：
　　“Jing.Y”
　　他有阵子没有好好摸过这位老朋友了，手指拂过流畅纤细的线条，心里小声叫它：“贝拉。”
　　曾经有某位德高望重的器乐教授送给易女士这琴，旧琴易上手，不挑人，于是易菁小提琴启蒙时它就被想了起来，易女士将它交托到他手里，告诉他要珍重对待。
　　那时易菁不懂什么叫“珍重对待”，听母亲这样说，便想起家里养的小猫，领养的第一件事是取个名字，于是易菁也给琴起了名字，称它为，“伊莎贝拉”。
　　小提琴当然不会回应他，但它振动的弦音却像小猫咪咪地拨乱他的思绪，易菁更加喜欢它了。
　　——顺便一提，现在他常穿的这双冰鞋，叫作“安妮八世”。

　　所有赛程结束后的第二天，表演滑彩排。
　　众人皆卸下一身重担般，看着均一派轻松，在冰场上围着谈天说笑，好不快活。
　　易菁坐在距冰不远的长椅上，捧着伊莎贝拉，托腮看着他们，一副游离的模样。他不知在想什么，耳朵上挂着耳机，聚精会神地较弦，打好松香。
　　忽然一缕长发掉在他的琴上，一抬头，只见克丽丝蒂娜言笑晏晏地看着他。
　　“明天有空吗，表演滑结束以后？”她笑起来时简直风华绝伦，语调上扬，蛇信子一般勾人。
　　倘若此时在她面前的是任何一位纯情少男，或许都已经手足无措了。然而易菁显然习惯了她的僚机属性，不动声色，稍稍思考后回她：“没什么重要的事——怎么了？”
　　克丽丝蒂娜冲他个眨眨眼：“兑现你的诺言，男孩，我看上一家新的免税店。”
　　易菁看向她身后，克里斯在一圈女孩子中央，把她们逗得咯咯直笑，毫不知情的样子。
　　“哦，别看他！明天我把克里斯的卡拿过来，我们约会，不要带那个家伙。”克丽丝蒂娜食指点在自己的唇上，巧妙地展示出她精心设计的美甲。
　　即使此刻未来仍然是未来，易菁仍感到他的小腿肌仿佛已跋涉了千里，开始酸胀起来。他慢吞吞地点头，盼望着对方能及时反悔，只收到一个飞吻与克丽丝蒂娜离去的性感背影。
　　他把目光移回伊莎贝拉身上，注视着它，即使很久没有被使用，易女士仍将其保存得很好，琴身光泽，琴弦也是新上的。
　　肌肉记忆还在，琴托被下巴夹住的瞬间，许多谱子就随着记忆涌流出来，根本不需要回忆，手指仿佛能自动按住琴弦的音韵，拉出准确的音调。
　　春之圆舞曲的第一小节就这样在冰场上响了起来。易菁放下琴弓，满足地叹了一声。这时他才发现冰场上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停下了谈笑看向他，这让他有些羞赧。
　　他退后一步，款款行了一礼。不知从谁开始鼓起掌来，最终蔓延到全场，夹杂着起哄的口哨声。
　　“再来一个！”不知谁喊。
　　琴弓再次搭上琴弦，易菁从久远的记忆伸出翻找出熟悉的乐谱，弦音便再次流淌而出，汇聚成一首《晨曲》。
　　冰面上再次骚动，熙熙攘攘的人群分开，克里斯拥着克丽丝蒂娜滑行而出，就着乐曲展示了一组流畅的接续步。他们仿佛引领了某种潮流，愈来愈多的人随之开始炫技，在冰面上汇聚成一条巨大的人流的缎带。置身此中，就像一场盛大的舞会那样。
　　大家玩够了，闹够了，才想起表演滑来了。
　　彩排还没开始，时间已过去一大半。易菁作为引领者，不免感到抱歉，心虚地躲到一边去了。

　　事后，黄蓓蓓来找他：“我竟然不知道你小提琴拉得这么好！”
　　易菁低头笑，像是回忆起某件遥远的事：“哎呀，也就唬一唬你们这些外行人啦。”
　　蓓蓓锤他：“喂！”
　　过了一会，她又开口：“你看见迈尔斯他们看你的眼神了吗？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你想，他们看上去都很乐意给你一个签名。”
　　彩排中突然跑来找他，果然是别有所图。易菁假装不满，对她抱怨：“好啊，你来找我，原来目的不纯啊。”
　　“好小草，你最好了。”蓓蓓晃他的肩，“我以后就是你的终极粉丝！”
　　易菁脸红了红，应了。

　　今日之前，易菁问了薇薇安彩排当天她是否要来，结果女人一口拒绝了，还神秘莫测地告诉他：
　　“好好玩。”
　　直到现在，易菁才明白她那揶揄的语气是为的什么——一群刚结束了大赛的选手，均是正值青春的年纪，在没有长辈压阵的情况下能乱到什么地步，他今天总算是见到了。
　　冰舞双人滑之间换女伴的玩法已经习以为常，更有甚者直接情浓意浓地在冰上热吻起来。自从克里斯突然袭击托举了易菁以后，便总有人想尝试将他托举起来，有双人冰舞的男伴，到了最后，男单的选手都来了。
　　易菁抱臂，贴在围栏上，满脸戒备：“听着，你学过托举吗，迈尔斯先生？”
　　迈尔斯摊着手，无辜地看着他：“我当然学过，对吧，阿尔！”
　　被称作阿尔的美籍双人滑选手举着手机摄像——克里斯交给他的——从那后面露出一只眼睛，坚定的点了点头。
　　“相信哥哥，来这边，亲爱的甜心小草。”迈尔斯手心向内，像在招呼一只小狗似的。
　　易菁犹疑地看了他们一眼，思想却不受控地偏题——究竟有多少人知道他叫小草，路易斯的小号有这么多人关注吗？
　　他靠近迈尔斯身边，正当男人的手要扶住他的腰时，一脸凝重地开口：“听着，迈尔斯，摔了我就算是路易也不会放过你的。”
　　男人一挑眉：“路易？和我师弟关系很好嘛？”
　　易菁不理他。迈尔斯双手握着他的腰，不像是托举，倒像完全将他抱了起来，动作乱七八糟的。
　　他悬浮在半空里，被手臂勒得险些喘不上气来，猛拍迈尔斯的手。这人本沾沾自喜地，看他不舒服，连忙将他放下来，担心地跟着一路滑到场边。
　　易菁从包里捞了一瓶水来喝，才感觉气理顺了。他清清嗓子，看对面迈尔斯还有些担心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又从包里翻找出一个签字本，翻到空白的一夜，递给他：“喏。”
　　迈尔斯接过来随手一番，啧啧赞叹：“这是找了多少人签名啊，这本子能在二手市场卖爆。”
　　他接过易菁拿来的签字笔，在上面潇洒地留下一道龙飞凤舞的签名，合上笔盖。
　　“才不会卖的。”易菁将那签字本拿回来，妥帖地收回包里，这才开口解释：“何况这不是我的，受人所拖而已。”
　　迈尔斯眼睛一眯，语气中透露着八卦的欣喜：“女朋友啊？”他压低声音，了然地拍拍易菁的肩。
　　这叫什么话？易菁叹了一口气，这种人，没个前辈样，越搭理他越兴奋。
　　“哪有什么女朋友，我大概是要和安妮四世过一辈子的。”他默默想。

　　把小提琴带到冰场来，不是突发奇想。
　　易菁早就有编排表演滑的想法，却一直茫茫然找不到灵感。那天他侧倒在床上，遥遥望着靠在安妮四世旁的伊莎贝拉。傍晚的时间他没有开灯，夕阳打在琴的身上，明明暗暗像穿了一条橙色的百褶裙。
　　那是一种久远的、时间尽头的宁静，易菁刚从午觉里醒来，昏昏沉沉地，却仿佛又做了一个梦。
　　他想起第一次参加小提琴比赛，七岁。所有人纷纷扰扰地议论着易曼暖的儿子，擅自期待又擅自失望，好像自从他被冠上母亲的姓氏，就不被允许平庸了那样。
　　比赛结束后得了第一的孩子哒哒跑来和他聊天，粘着他，直到易女士找到后台来。那小孩一见到易女士就巴巴凑了上去，撒娇着磨蹭着想得一句偶像的夸奖。等到易女士真正夸赞了他的表演以后，却扭捏起来，谦虚道：“我还远远不够呢。”
　　然而天才的自谦却总是刺耳，易菁想起自己的表演排在他之后，简直被衬托得一无是处。排名最末的结果都没让他这样难过，此时却忍不住哭了出来，拽着易女士的裙角。易女士不知他怎么了，赶紧抱住安慰他，凑近了，听见他抽抽噎噎地说：
　　“我再也不要学小提琴了，妈妈。”

　　易菁睁开眼睛，从遥远的记忆里把自己扯出来，怔怔坐起来。他的动作引起床的震动，床的震动波及到整个房间，伊莎贝拉被晃得离了重心，滑倒在地上，发出“铮”一声弦音。
　　这声弦音像是一次回答，一下破开了易菁心中的迷障。他站起来，打开琴箱，从里取出琴来，检查过确认它安然无恙以后，把伊莎贝拉架在肩上，纷繁的记忆一下满溢出来，让他眼眶发酸。
　　不需要思考就能演奏出的《春之圆舞曲》的旋律，琴弓缓缓摩擦过琴弦时，易菁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那句路易斯的话：
　　“滑自己想滑的曲子，很爽的哦。”
　　表演滑一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易女士得知他这一想法时还调侃他：“十六岁开个人演奏会的年轻音乐家，你是第一个吧。”
　　但她最终仍颇为认真地帮他编了曲，殷殷帮他把小提琴包裹仔细寄到加拿大来，切切地嘱托：“好好演，我要看直播的。”
　　易菁知道自己久违地弹起小提琴来，让这位前首席多么激动。多年后回望与伊莎贝拉爱恨纠葛的那段日子，叫他忍不住想象：假如当初他没有放弃学琴，人生又会变成一副什么模样？
　　不过时至今日，那些忧虑与烦恼都已离他而去，好在伊莎贝拉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当然，安妮八世同样。而现在，他们要一起站上冰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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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你看到这里~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