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魂谷》青竹晚书

15、尊神驾到

　　再次醒来之时，我已经躺在了村长家的厢房里了，眼前的一切都异常熟悉，尤其是此时此刻端坐在床前那个为我输送仙力和修为之人，正是我的胞兄，青珏帝君。

　　三万年不见，他依旧是一身万年不变的青白色长袍，高贵儒雅中又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一条青色额带束着如瀑般丝滑柔润的长发，他都没来得及戴束发金冠，看来是急了。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连着额带也被浸湿了一半，纤长的睫毛上也挂着微微水珠，薄唇轻启，口中念念有词。

　　“三万年不见，你这脑子是越发清奇了，竟用真身设下仙障，若不是本君来得快，你恐怕已经灰飞烟灭了。”

　　三万年不见，开口就是教训我，若不是此时我全身瘫软，虚弱得没办法说话，我定是要站起来指着鼻子与他理论一番的！我这一身本事皆是受他青珏帝君言传身教，而且！以真身下仙障的法子可是他作为重点课程教导的！这就忘了？

　　只可惜，我近日不但得了脑子跟不上嘴的毛病，现在还得了眼泪快过嘴的毛病。本想与他辩上一辩，但眼泪还是挣在嘴前夺眶而出了。

　　三万年了，这黑心的家伙都不曾到归魂谷看过我一眼，今日我还因一只小妖险些灰飞烟灭。这么些年的情谊终究是错付了，他终究是不爱我的……

　　“哎呀，好了好了，哭什么，烦死了。”青珏不耐烦地说道，“可别把我费心渡进去的仙力给哭没了！堂堂白羽凤族嫡出神女，竟是这般窝囊，再说了，打不过你不会跑啊，你哭什么哭！”

　　？？？跑？堂堂六界战神的亲妹，若是跑了不是引得旁人耻笑？我倒是想跑，那洞外结界是妖尊置下的，除非从洞外开启机关，否则我这被封了一半法力的伪上神是不可能从里面破界的。再说了，我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才用真身设下仙障的，谁知道那狐妖会不会叫帮手啊！这样叫了帮手不也进不来么！

　　我的腹语被眼前这位尊神听了个一清二楚，青珏脸色一阵比一阵难看，周身青色火焰略有腾起之势，咬牙切齿地盯了我半天，缓缓闭上双眼在心中默念了十遍“这是亲妹子万万杀不得”，才将怒火压了下来。

　　“你可真是好计策，怎的，没想到吧，那狐妖直接暗中传讯，引来妖尊。妖尊只是用了一道影子便将你杀得如此体面！以后没事多以真身设障，本君保证你是几十万年来神族死得最光彩的上神！”

　　“扶我起来，我立马再设一个给你看看！”见他那一副一脸不屑的样子，我真想立马起来一拳挥在他那俊俏异常的脸上。为什么这天族稍微有点能耐的男神仙都是长了一副人样却总是不说人话呢！

　　“呵，就你？可别浪费本君这精纯的修为了。”

　　也是，还得靠他给我渡修为活命，暂且先忍忍吧。九万年了，这般冷言冷语吃得还少了么？别人家是兄友妹恭，我们家？兄友妹恭？那是什么玩意儿，我们之间，不存在的。

　　自我降世不足百年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我们那对贪玩随性的父君母亲便将我托付给了不到两万岁还在元始天尊座下悉心求学的哥哥，云游四海去了。

　　从那以后，元始天尊的课上多了一道风景——座下大弟子青珏小仙每日背着个奶娃娃来听学。且这奶娃娃还是个磨人精，但凡将她放到一旁或者交予别的仙者、仙娥手中便会大哭不止，那哭声撕心裂肺、直穿耳膜，能传到西天佛祖爷爷那儿去。元始天尊念及我乃好友之女，只得委屈哥哥一直将我背在背上站着听学了。

　　哥哥虽对我恨得牙痒痒，但依旧将我的吃喝拉撒睡一手包办了，还日日背着我穿梭在九重天上，就连下凡除妖也是将我捆在背上的。遇到异常凶险的时候，哥哥也是一手提着霄尘剑，一手拎着我。

　　待我们那只顾自己潇洒快活的父母回来之时，我已经是个七百岁的小神女了，然而，他们回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告知我和哥哥一声，他们要应劫离世了！

　　那时我还小，会说的话只有一句：哥哥，我要吃肉肉。自然也不明白应劫离世意味着什么，所以对于父君母亲的离开也没有太大感触，只知道九重天的仙鹤悲鸣了七日，扰我清梦甚是讨厌。

　　父君母亲二人离世前，将各自的凤胆交给我和哥哥。从此我与哥哥法力大增，成了同辈小仙中的佼佼者，轻轻松松便将哥哥的同门师弟竺渊，也就是现任天君打得屁滚尿流。

　　竺渊武力抵不过我二人，只得按照哥哥的要求，每日戌时到晹宸宫吹笛子给我听，哄我入睡。这一吹就吹到我两万岁，竺渊继位天君。

　　也是同一天，哥哥扛过了八十一道天雷，九道天火飞升上神，也顺理成章继承了父君的帝君之位，辅佐天君。

　　自那以后，哥哥和竺渊再也没有带我去凡间抓过小兽，没去过广寒宫偷兔子，也再没去瑶池捕过鲤鱼。

　　新君上任，总会有异族之人妄想改天换日，他二人只得终日忙着平息祸乱，匡扶人界。近几万年来，除了妖族，其他各族都逐步归顺于天族了，才得以媮闲取乐。

　　年纪大了，经不起回味往昔，越是回味越是想哭。就在我的眼泪再次要喷涌而出的时候，敲门声响起，青珏撂下一句“我一会儿再来看你”，便消散了，让我这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情绪戛然而止。

　　文笙推开门，端着一碗隔着数尺都能闻到味儿的药走了进来，见我醒了，高兴不已，“青樾姑娘，你终于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不废话么，若是让你五脏皆碎，怕是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吧，我自然是全身哪哪儿都不舒服啊。

　　文笙见我不说话，忙将手覆上我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热，我学艺不精，也瞧不出你这是什么伤，昨日我和巧姐赶到之时，你和栀瑶就倒在血泊中了。栀瑶还好，能瞧见伤，我四处找来槐花给她将血止住了，而你这个没有明显伤痕，但又吐血不止，只得给你熬了些治内伤的药了。”

　　什么？文笙这话听得我心惊肉跳，瞧不出来我什么毛病竟也敢喂我吃药！而且我总感觉这药我吃了不止一次了，若我不是神仙，应该早就被文笙这一碗碗的药汤给灌死了吧。难怪哥哥连头发都来不及束就忙不迭地赶了过来，看来是怕我没被妖尊打死，反而被毒死了。

　　见我仍不说话，文笙端起药汤又要喂我，我忙将脸别到一边去拒绝道：“不用不用。”

　　“青樾姑娘，药还是要好好吃的，不然怎么会痊愈呢”说着，文笙从袖里掏出一块蔗糖，哄小孩一样说道，“乖乖吃药，吃完有糖。”

　　我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他，大哥，我不是怕吃药，我是怕死呀！

　　显然，我就算紧紧咬着牙，文笙也不会理解我的。我只能硬撑起身子微微坐起，说，“你且先放下，我一会喝，你看我已经好多了，栀瑶呢？栀瑶怎么样了？还有碧云。”

　　“放心吧，栀瑶已经醒了，碧云也没事，正在给栀瑶换药呢。”

　　话音刚落，隔壁就传来了栀瑶杀猪般的叫喊声，“碧云，你轻点啊！你是要取老娘的性命吗？”

　　受了狐妖狠狠一击还能叫唤得如此响亮，看来是无大碍了，我微微点头，继续问道：“你怎知道我们身在何处？还寻了过来。”

　　文笙见我此时说一句话都全身颤抖，忙扶我躺下，将被角掖了掖，说：“姑娘，你就先别说话了，你想知道的话我全告诉你好了。”

　　文笙担心我与碧云打起来，昨日一早安排了学生晨读就急急忙忙赶过来村长家了，叫了许久的门都没人应，担心出事就自顾闯了进来，岂料房间里空无一人。

　　文笙情急之下抓着巧姐的手问了半天，巧姐神色回避更是让文笙起了疑心。文笙见状也顾不得什么读书人的风骨体面了，跪着求了巧姐许久，巧姐才将他带到了孚汋山顶的山洞外，打开了机关，闯入了狐妖为非作歹的暗洞。

　　若不是见我和栀瑶性命攸关，文笙是断然不敢走进那洞中的，光是壁上那些人皮就足够瘆人的了，再加上那大鼎中翻涌的恶臭，换成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难以忍受。

　　巧姐取出身上带的解药唤醒了碧云，碧云睁开眼的时候差点当场疯掉，幸好文笙在场，一番安抚才让碧云平息下来，又看着我与栀瑶二人浑身是血，便以为我们是为了救她才重伤于此的，顿时冷静了下来，合力将我和栀瑶从孚汋山背了回来又安置在了村长家，而村长到此时还没有回来。

　　“你已经知道巧姐的身份了？”

　　“知道，村长夫人的帮凶。不过她应该不是妖，应该是受妖控制了吧。”

　　原以为文笙只是个书呆子，没想到让他猜中了大半，但是难道巧姐没告诉他自己是他的亲娘么？既然巧姐并未说明，想来还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冒然揭穿也不好。

　　“看来你知道村长夫人是妖了。”

　　“嗯。”文笙答，“既然你是捉妖人，又如此热心赤阳村的事情，想来必定是与妖有关。再加上你第一次在村长家吃饭那晚，看村长夫人那眼神！就只差把‘我知道你是妖’六个大字写脸上了。小生固然愚钝，但这个还是能看出来的。”

　　这么明显吗？哎，在这凡间混真的好难啊……这届凡人也忒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