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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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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晚秋与娄致正将捡来的树枝送至柴房摆好,忽听院外有嘈杂的人声。
两人皆是一惊,忙躲于窗边窥探。
只见杜夫子提了个轻便包裹,后面跟着几个农家汉子,正往竹斋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娄致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杜夫子带人来捉我们么?”
毕晚秋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屋外动静,将食指竖在唇间,示意娄致不要出声。
然而,窗外的人影只在竹斋外的院子里便停了,几人将提着的麻袋放下,杜夫子边与他们说着话边将人送出院外。
毕晚秋这才放下心来,“别担心,只是帮着送粮食的。”
“杜夫子办事也太不小心了。”娄致咕哝了一句,有些不满。
毕晚秋只是一笑,“看昨夜杜夫子的神气,倒未将我们当回事儿,好在只是暂避于此,我们自己多加小心便是了。”
“嗯。”
话音未落,便听见杜夫子唤他俩名字。
“柴捡好了?”杜夫子笑眯眯地望着两人。
“都堆去柴房了。”毕晚秋恭礼答道。
“嗯,把院子里的米袋搬到厨房。”说罢向屋内悠闲踱去,走到门口忽又转头:“唔,将近午时了,你去预备午膳罢,厨房里食料都齐全,记得弄清淡些。”言毕将二人撇于屋外,施施然进了门。
饶是娄致这样的温顺脾性,此刻也忍不住蹙起眉头,生气道:“你好歹是毕家的少爷、他的学生,他竟将你做奴才使唤!”
毕晚秋却是无谓地笑了笑,安抚娄致:“我哪里还是什么少爷,今后要吃的苦怕是多千倍百倍呢,这算得了什么?”
娄致虽没了言语,面上却还是闷闷的,毕晚秋见状挽住他胳膊,软语:“别宠着我,叫我历练些。”
娄致只得收了不开心,同毕晚秋两人做起事来。
杜延复回了房,边打开床头的木匣边想着方才戏弄毕晚秋时,那小书童青白了一张脸,不由得发笑。
手指不小心触到一块硬物,笑容僵了僵,将它推至更里处,把银子放了进去,合上木盖。
一道碧澈的细长弧线注入紫砂盅内,泛着清冽熟悉的幽香。
“呵呵……”这样自嘲的笑声在空荡的厢房内显得有些寂寥。
杜延复捧了茶盅,独自立于窗前,看竹海连绵,翻涌如浪。
算来,这种粗布淡茶的日子也快过了五年了,还以为自己对于这些年来的清寂日子早已安之若素,原来当看到那些如山笋般勃发生气的人情,还是会触动心内某根尘封的旧弦。
年轻,真是好啊……可以天涯海角地去闯,可以无所畏惧地去爱,没有寒心的猜忌,没有悲悯的失望,只有一个等着他们的期待大于畏惧的将来,甚至连那些拙稚的誓言,在那样认真到可笑的眉眼里竟也会让人产生一种可以信任的错觉。
不谙世事的小屁孩,却有着一份纯粹到令人羡慕的情意。
也许就是为了这个缘由,从不招惹他人是非的自己才会一反常态地插手这件事罢……
为了能叫这两颗赤子之心存活得愈加长久,不被提早而来的世俗辛劳消磨殆尽……
杜延复低头嘬着茶水,不由想起在毕府时的对话。
“夫子此番开解,我也曾想过。其实,不瞒夫子,昨夜两人能够出逃,却是我故意放行。……秋儿对那个孩子用情之深,简直如病入膏肓,已不是以我之力可以挽回了。这事虽荒唐之极,然而再阻拦下去,也只徒添秋儿对我的恨意罢了。”
“毕晚秋虽性子执拗,却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我看他对于老爷您不过是一时怨愤,尚未逼至如此绝境。老爷既然肯放二人走,为何不选择更好的方式成全他们呢?”
……
“夫子的提议,容我考虑几日……”
“多谢毕老爷海涵容在下置喙,还望毕老爷早作决断。人生苦短,若因小失大致使老来悔恨,那便不值当了。……其实,能找到知心相待之人,未尝不是难得。”
屋外传来隐隐的嬉笑,年轻无忧的声音在这满耳的哗然竹涛声中模糊又鲜明。
满目老翠,一方清净。
成全么……
杜延复瞟了眼床头的木匣,自嘲地笑了一声。
“笃笃。”
“夫子,午膳备好了。”毕晚秋出现在厢房门边,温和有礼地招呼。
“辛苦了。”杜延复笑意未减,却是换了惯常的狡黠神色,随学生步出房门。
饭桌上,毕晚秋与娄致皆奉行食不言的礼教,闷头吃饭。
杜延复看着桌上几盘清爽小菜加一盅鲜美的野菌汤,不由食指大动。
拣了各盘尝了尝,味道皆不赖。这叫他十分满意,看来,多管闲事并非都无好处。
然而,当杜延复面露愉悦、放心大胆地挑了一大筷子的清炒笋丝入口预备细细品尝时,冲鼻的酸咸差点没把他给齁死!
“咳咳咳咳……”杜延复掐着脖子干嚎,“水、水——”
毕晚秋忙去茶几处倒了茶来给他漱口。
手忙脚乱了一阵,杜延复才缓过来,喘气道:“这盘大腌笋丝定是毕晚秋做的!我早该晓得,这第一次手艺,切不可那样掉以轻心!齁死我了……”
毕晚秋睁圆了眼,挟了一点入口,赶忙吐了。
这笋丝确实是自己做的。可出锅的时候,没这么咸啊……
杜夫子再不敢碰那盘笋丝,筷子在其他几个盘里挑拣,脸上一副悻悻然的神情,显然已败坏了兴致。
毕晚秋忽然明白了什么。挑眉望向那个闷头扒饭的,只见薄薄的耳朵通红一片,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忍笑憋的……
偷偷桌下踢一脚,娄致像是被饭粒呛到咳了两声,然后嘴角就悄悄上扬起来。
“你们两个,预备何时启程?”
饭毕,杜延复坐在藤椅上,捧了卷书,漫不经心问。
毕晚秋与娄致互望一眼,皆默然无言。
杜夫子想赶人了么……可是才过去一晚,追捕他们的人应该还未松懈罢?现在出庄不啻于自投罗网啊。
“夫子……能否容我们多住两日……”连毕晚秋这样厚面皮的都不免尴尬起来,然而还是抱着点希望恳求着。
“其实,你们现下出庄,也不合时宜。”
“啊?”
“转眼就要入冬了,你们这样身无分文地出庄,预备去作街头的冻死骨么?”
确实,收拾行李时,毕晚秋房中并无银两,只带了些随身衣物。可是,也不会置于会到饿死街头那样凄惨的境地罢?
“我们可以找活儿干。”
“你们?呵。找什么活儿?一个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一个是只会放鹅陪读的伺童,真当以为读了几年书,就有立身养命的能耐?”
“可——”
“别瞎折腾了。在这住到开春,等天气暖和了,你们再走也不迟。”杜延复看两个少年瞪着眼望他,咳了一声:“我不会叫旁人知道你们在这。自然,屋里院外一切洒扫整理,洗衣作炊皆由你们包了,就算是抵补房钱。”两人还是瞪着他,眼睛有愈睁愈大之势。
“怎么?倒是回个话啊!”杜延复见两人只行注目礼哑然无声,不由不耐烦地将书一搁,皱眉道。
毕晚秋回过神来,忙拉了娄致一齐行大礼,满声感激道:“夫子宅心仁厚,今日得见!晚秋与娄致,纵有千恩万谢,也难表感激之情!请受学生一拜!多谢夫子!”
杜延复瞧着两人高兴模样,内心叹了一口气。起身扶起,道:“还有一件。你们二人平日在竹斋须得同在私塾一般勤勉,不可荒废学业。我晚间授课回来自会检查你们功课。”
“可是……”私逃出来已是万幸,哪敢再去攀求功名?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毕晚秋,你若是想许给娄致一个好点的将来,我奉劝你还是照办为好。”
“是。”毕晚秋望了一眼娄致,认真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