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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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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小院里只有咯咯的鸡叫,娄致坐在藤萝架下,剥着毛豆。
住在邹家已经有好一阵子了,身上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娄致自能下地那日起,便要帮着邹家做些活,邹家夫妇自是不肯,邹虎也劝他专心养病,不要胡思乱想。可娄致不依不饶,邹家人也没了办法,只好让他帮着做些不费气力的活,各自才心安了一些。
小小的篮筐里堆满了青翠可爱的豆粒,几只鸡仔绕着篮子想要从孔隙中伸进喙来尝一尝美味。娄致拈了几粒放在手心摊开,那些黄绒绒的小东西就一齐拱进来啄食,弄得娄致手心痒痒的。
微笑地望着鸡仔们贪食的可爱模样,娄致有些心酸。
有个人,也总是做出一副贪吃无赖的模样,叫自己忍俊不禁……
娄致知道自己在逃避。
他想毕晚秋已经想到神智恍惚的地步,时常夜半惊醒,恍然听到身侧有均匀的呼吸声,还以为回到了自己的小屋中,低头望去,却是空空如也,陌生而寂凉。
每至这个时候,他就要拼命压制住自己的冲动,跑回毕家的冲动。
可一想到毕丰年暴怒而鄙夷的眼神,看自己就如在看什么肮脏不堪的东西,心中就失了勇气,畏惧不前。
于是,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份进退两难的念头便折磨得他越来越深。
邹虎刚从外面回来,就瞧见娄致坐在木架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笑了两声,便趁他走神,悄悄走到他身后,忽地拍了他一下肩。
篮中的豆粒立刻撒了一地。
“邹虎。”娄致惊然回神,忙弯身去捡。
邹虎也蹲下帮忙,笑问:“你一个人坐在风口不冷么,想什么呐那么入神?”
“不冷啊,太阳照着,挺暖和的。”娄致笑笑。
两人正说着话,院门吱呀开了。
“哥哥,今日散学散这么早!”邹虎抬眼看见邹麟立在门口,有些意外。
“嗯。”邹麟答应着弟弟,望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娄致,默了一下便进去屋里。
黄昏吃饭的时候,邹母端了炖鸡汤进堂屋。
“阿麟,过两天就该府试了,多喝点鸡汤补补脑子。”说着便盛了一碗黄澄澄的浓汤给大儿子递去。
“谢谢娘。”邹麟乖顺接过来。
“娄致,你也喝,身子还未大好罢,喝了鸡汤好得快些。”邹母笑眯眯又盛了一碗给拘谨坐着的少年。
“多谢邹大娘。”娄致双手接过,赶忙道谢。
“哥哥!你要府试了?”邹虎从饭碗中抬起头,口中讶异道。
邹麟胸口起伏了一下,白了弟弟一眼。不耐烦低声道:
“什么记性,昨晚就跟你说过了,还咋咋呼呼的。”
昨夜就寝时,邹麟就跟邹虎说过自己明日会早些散学,休息几日便要去参加府试。嘱咐弟弟在自己不在家的几日好好照顾爹娘,别贪玩误事。不料这家伙竟忘了个一干二净,成天不知在想什么东西。
“是么……呵呵。”邹虎抓抓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娘,怎么不给我盛一碗,忒偏心了。”
“臭小子,成天赖在家吃白食,要喝自己盛去。”邹母拍了儿子脑袋一下,回身去厨房端菜。
邹麟起身给父亲也盛了一碗。
“唔,总算有人记得我啊。”邹父佯装生气道:“阿虎,晓得你娘为何偏心了么?”说罢摆了笑容看儿子。
“哥哥最会讨巧了。我才是真孝顺。”
邹虎躲过邹麟拍过来的巴掌,赖皮地朝众人吐了吐舌。堂屋里一阵哄笑。
其乐融融。
娄致笑着瞧邹家人笑语喧哗,默默低头喝了口鸡汤,嘴唇被烫得生疼也浑然不觉。
晚间,娄致洗漱好后,安寝入睡。
隔壁模糊略带嘈杂的人声带着温暖的气息遥遥送来。娄致听着这些细碎的声响,心中像长满了荒草,如何都提不起劲来。
来邹家这么久,娄致这段日子可以说是安宁幸福的。邹虎待自己自是没话说,邹家二老于他也如亲儿子般和善体贴,邹麟虽说成天冷着一张脸,可也没再刁难过自己。
可……无论邹家对自己如何友善,那份多余的感觉依旧盘根于心中挥之不去。毕竟,这不是他的家。
这个世上,能填补这种荒芜感的,能让他有家一般温柔心情的,只有那个少年。
夜愈安静,这噬人的牵挂就愈强烈。
娄致翻覆着,好容易迷迷糊糊入了睡。
堂屋一侧的房间里,邹麟还借着油灯翻书。
邹虎铺好床,却迟迟站着,张望着门外。
“怎么了?”邹麟望一眼弟弟,问。
“呵呵,没事。”邹虎缩回脑袋,开始磨蹭着解外衣。
刚解下衣带,邹虎又顿住,似是下决心般嗳了一声,捞起衣带又胡乱绑了腰上。
“我去茅房。”邹虎眼神闪烁着,急跑出门。
邹麟望着弟弟急匆匆离开的背影,挑了挑眉。
安谧的房中,忽然响起“咚咚”几声。
见屋内长久没有回应,高个少年迟疑了一下,还是推门进去了。
“小篦子,睡了么?”轻声问道。
少年走至床边,望着床榻上的人已然入眠,不禁失望地叹了口气。
原本想过来与他道句安寝,再说上几句话来着……
邹虎垂了垂眼,预备轻手轻脚地离开。
然而转身后却又不由自主地回头瞧了一眼。
床上的少年睡得貌似很不安稳,平日温和的两道疏眉此时微微拧结着,仿佛积郁其间,淡色的双唇紧紧抿着,像是忍受着什么苦痛,看了让人心疼……又觉可怜可爱。
邹虎心中忽然泛出些焦虑,喉咙也干渴得不行。
稍稍靠近一些,又唤了一声小篦子。
床榻上的人睡意沉沉,毫无动静。
邹虎咽了口口水,举目四望了一下。
弯下腰,双臂撑在少年的两侧,望着床上人的睡颜,缓缓低下头去。
娄致的嘴角有些肿,留了些褐色的结疤,还未痊愈。
然而,逼近了看,却像是诱惑般直引人亲上去。
邹虎微微噘起嘴来,小心翼翼地触了一下青肿处,立马像被炙火烫了一般又缩了回去。
邹虎感到胸腔里跳动的那团火球已经疯了,噗通噗通全然失了节奏。
“小篦子,别醒啊……”低声呢喃了一句,邹虎舔了舔干燥发烫的嘴唇,朝着那两瓣柔软全部压了上去。
黑暗的不远处,一个纤瘦的影子像是要跌倒似的猛然一晃,扶住了门框。
夜色里,影子的呼吸声急促慌乱,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急忙转身离开。
邹麟疾步往回走着,心头全是翻涌着的震惊和无措。
难怪弟弟对那个娄致如此尽心尽力,细致入微。这哪里是朋友之谊!这,这明明就是……
怎么会这样?他存了这个隐秘心思有多久?
去聿合前?在学堂时?还是、还是当娄致还是个牧鹅的小孩子,阿虎就已经不自觉对他生出了情意?邹麟越想越乱,脑中闪现出方才屋里弟弟偷吻娄致的模样。
那样地小心翼翼,以至卑微。
邹麟忽然平静了下来,心底不知怎的浮出那日老槐树下的背影和期待……
邹麟用力摁了摁额角,忽然有种想指天骂娘的冲动,想到弟弟总是快乐无忧的笑容,又想到那个人与娄致十指相扣的情景,心底抑制不住地涌出一股股寒凉的可悲和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