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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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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晚秋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残阳如血。
他惊坐起身,抬眼便是床榻顶端的木架与纱幔。
慌忙下床,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又跌回塌上。
毕晚秋按住脑袋,许久不动,肩膀渐渐耸动,埋头闷哭起来。
方才的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那样虚无缥缈。
可身上的伤痕真真切切叫他忆起自己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幕。
他只记得父亲青筋毕露的额头,冰雹一般落下的棍棒,自己嘶哑的喊声以及被打至奄奄一息也不肯趴下的少年。这些纷繁的影像在脑中交织错杂着,所有的怒吼和责骂都变得静默,只有娄致在强撑至最后一刻那抹淡淡的笑意还依旧鲜明。
“等我。”他说。
那是娄致说的最后一句话。因为太过虚弱而发不出声音。
可毕晚秋看着他翕合的双唇,听懂了。
然后他倒了下去。伴随自己撕心裂肺的呼喊。
最后,自己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消失了。
毕晚秋四肢冰凉。浑身像是失去了知觉。
他缓缓站起身,缓缓走至门边。
双手推了推。门锁了。
“娄致……是死了么?”他不知道外头有没有人,他也不管有没有人会回答自己。
也许,永远不要有人回答才是自己期望的。
“死了。”一个冷漠的沉声隔着门响起。“我已经叫胡八把尸首扔去乱葬岗了。”
毕晚秋屏住了呼吸。
手脚都僵硬得难以动弹。
忽然,他弯腰捂住胸口,哇地吐出一口血。
“秋儿,你怎么了?”屋外人听出动静不对。
门外响起开锁的哗啦声。
毕晚秋立刻站起身,将门内的木栓插上。
“咚咚咚!”
“秋儿!开门!”
毕晚秋背靠着门,身后被猛烈的敲击震得发麻。
“秋儿!!”门外的声音越发焦躁。
毕晚秋耳畔出奇的安静,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得眼前脑中皆是一片白茫茫的虚光,就像有年夏日,两人立在木舟之上,不避炎阳,眯着眼一起眺望极远处的天穹。
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日子了……
里院,厅堂。
“如何?”毕丰年见胡八回来,抬眼问道。
“照老爷的吩咐,扔在那儿了。”胡八战战兢兢地答着,心中却是百味杂陈。
方才仓房外的情形任是傻子也知晓是怎么一回事了。
就连他一个老仆也觉得骇目惊心,难怪老爷会如此震怒。
千想万想竟没料到他俩居然会是这样的关系!
然而,娄致当年是自己捡回来的,也是自己看着长大。无论如何,如此毫不留情的毒打,心中还是忍不住对老爷存了一点怨。
“去瞧瞧大夫来了没有。”毕丰年听罢便没有再问,拔脚去了后院。
推门进了厢房,里面一片寂静。
房中,毕晚秋躺在塌上,面容憔悴苍白,眉头紧紧锁着,似乎睡梦里都无法安心。
毕丰年坐在床头,望着儿子病容,心中怆然。
伸出手掌,抚上毕晚秋滚烫的额头。长叹一声。
“大哥……”毕晚秋迷迷糊糊睁开眼,努力望着眼前之人。辨识了好久好久,才发现并不是娄致。
咬紧唇,转脸朝内侧不看父亲。
毕丰年的手停在半空,颤了几颤。
娄致恍然觉得时光仿佛逆转了回去。
九年前,自己还是一个小小的瘦弱不堪的孩子。在天寒地冻的雪夜里初到小藕庄。
也是倒在这里。那时还以为命将终结于此。
没想到,老天爷未让他追随爹娘而去,而是给了他一场空虚大梦。
方才自己醒来的时候,胡八正要离开。
吃力地拽住衣角,就看到这位多年来亦父亦友的老管家背着他正悄然抹泪。
“胡叔……”
胡八听得出声,忙转身扶住他。
“娄娃。你……唉。”直直摇头,一脸痛惜。
“替我告诉少爷,我一定会回去找他,叫他等着我……哪里都不许去。”娄致拼命忍住喉腔中涌起的腥甜,抓紧了胡八的手,急切道。
“好,好。”胡八低头擦着眼泪,不敢告诉娄致老爷放他走就是为了彻底斩断少爷的念想。
“一定要等我。”娄致又说了一遍,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渐渐松开胡八的衣袖,跌落了回去。
胡八见满身血迹的少年气息渐微,不由得撇过头。
带着遍体鳞伤,弃掷村口,这样的身子能撑过多久?胡八不敢细想。然而老爷吩咐中的狠厉叫自己多长十个胆也不敢违背。
“娄娃,你好好保重。”胡八满面不忍,轻轻按了按他的肩,一狠心走了。
昏暗的暮色叫枯褐干燥的草丛染了凄艳的迷离霞光。
娄致仰头看见西边的落日沉沉而坠,还未全部没了身形,东山一轮皎月便缓缓升了起来。
多圆。多满。
恰似人间万家。
今夜便是中秋了啊。娄致心想。
可惜不能陪晚秋放河灯了。
纵然如此,这漫天的莹莹流光,能同照你我,也该知足了。
娄致冷得发抖。残破的薄衣抵御不住夜风凄凉。
他不敢想,明日这个时候,自己是否还能再睁眼瞧一次这朦胧的满月。
或许不能了罢?对不起,晚秋,大哥这次又要食言了。
有时候,明知许诺不能够实现,可还是要许诺。
只是为了给绝望的人一丝希望,为了叫许诺的人不存半分遗憾。
活着的人好好活着,便是对死者最好的祭奠。
娄致心想,自己此生,应算是无憾了罢?
“谁啊,跑这儿来挺尸挡爷爷的路!”寂静中,忽然炸起一个不耐烦的人声。
娄致神思骤然被打断,全身的疼痛强烈清晰起来。
这明朗豪爽的声音听来分外熟悉。
他费力抬起头来,只见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挡在面前,因四周晦暗又逆着光,看不清来人面容。
“小篦子!!”那人却先一步认出了自己,惊讶喊道。
娄致心中忽地松了下来,还未答应,眼前蓦然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