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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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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几场清雨后,天气转了凉。
光阴倏忽,小藕庄也由夏日的绿意融融愈渐萧瑟阑珊起来。
环抱村庄的荷滩里,原本宽大饱满的莲叶此时已是一池枯朽,皆如生锈的软箔般耷拉着,露出掩藏一夏的碧清河水,映了点长天流云,悠悠远远。
雕花窗棂外,海棠果实零落一地,枯褐皱缩。芭蕉也不复新翠,蜷缩了叶面,滴答着昨夜陈积的雨水。
雕花窗内,蓝靛布衣的少年端坐在桌案前看书,面容恬静。一旁的床榻上,玉衫少年歪着身子半靠了瓷枕,翘着腿举了书卷瞧,意态慵懒。
虽已入秋,午后辰光却还是容易叫人倦乏。尤其四周如此安静,屋外的鸟啾听来更如催眠一般。
毕晚秋翻了一会书,便侧头瞧娄致。
娄致正看得入神,左手托着腮,一脸凝思。
还真是有耐性。毕晚秋暗自吐了吐舌。
今日本是私塾放假,毕晚秋原想同他出去走走,娄致一边答应着一边眼不离书,敷衍道:“待我看完这章就出去……”
一看就是一下午。毕晚秋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他们一同温习功课,娄致本就从未停断看书,再加上毕晚秋细心替他将缺漏的课业补了回来,不出多久便大有进境。
毕晚秋欣慰之余心中也隐隐存了些不满。
娄致没日没夜地看书,完全将自己撂在一边。还不如他俩以前未互表情意前,那时,他还能时常捕捉到娄致偷瞧他的眼神,羞涩炽热,让他每每回想都喜不自禁。而如今,他一凑上去猴着他,便被他推开,不是怪他搅了自己温书就是怕人瞧见。娄致脸皮儿薄,自己自然不敢太逼着他,怕惹他生气。只好垂头丧气地走开,任他静心看书。
除却他搬来那夜尝了些情爱滋味,之后竟连平日偷个香都不成。美味在前却只能看吃不着,毕晚秋真是百爪挠心般难熬。
“唉!”毕晚秋将书往床上一丢,学沙地里的刺猬似的翻来覆去。
娄致在旁听得他抱怨的叹气和床榻吱呀的声音,暗笑了一下,装作没有听见,继续看书。
毕晚秋见自己撒泼打滚也无甚效果,便从塌上跳了下来,走到桌案旁。
“口渴么?”毕晚秋倾身问娄致,“我去沏壶茶过来吧?”
娄致摇着头,仍旧不看他。
“墨呢,都快干了,我替你磨些。”说罢就要抬手研磨。
娄致瞧他百无聊赖,无话找话,便拉了他一旁坐下。
“瞧你毛毛躁躁的样子。”娄致手指着纸卷道:“还不如来帮我瞧瞧文章。”
毕晚秋不情愿地拿过纸卷,赌气道:“都帮你看了一下午了,你就不能陪陪我么?”嘴里虽是埋怨,但还是认真瞧了起来。
文章现在倒是做的有模有样,只是……那歪扭的字迹现下看来满是说不出的刻意,毕晚秋心中好笑。都真心互许了,以前的那点小诡计还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平白委屈自己,也不嫌麻烦。
自己却是舍不得揭穿他,每次看着这些故作拙稚的字,毕晚秋没由来的心头暗喜。
娄致趁他替自己检查文章的间隙,去书架找新书瞧。却在书架的暗屉中翻出一张纸来。
于是愣在了那里,许久,自己低声念了起来。
毕晚秋听娄致久无动静,便抬头看他。
“看什么呐?”起身走到他身边。
毕晚秋忽然僵了一僵。
“流水逐落红,难与柳共春……”娄致睁着一双眼望毕晚秋。“清平是谁?”
“呃。”毕晚秋手足无措起来。
那是沈颜嫆留给他的信。居然被娄致翻了出来。
“就是以前来过的那个沈家表妹。”毕晚秋小心翼翼道:“你见过的……”
娄致低了头,想起水涘三人相遇时的情形,不由轻声道:“噢……是那位表小姐么。”
“嗯。”毕晚秋也想起了那日,想起当时娄致受伤的眼神和自己僵硬的面容。
“落花眷柳,期之共春么……”娄致笑了笑,道,“看来旁人说表小姐没瞧上你竟是无中生有了。我说呢,那日瞧你们那么开心,也不该是这样啊。”强作无谓的话里头不知觉地带了些酸涩。
毕晚秋听出他话里的怯懦和醋意,不由得携了他的手,温声安抚:“哪有你这样断章取义的?你难道看不出表妹的意思在后面么。榆柳相傍,叶枝相扶,秋至春来,同枯共荣,岂是无根落花可比的?”
娄致听罢心头一暖,也为自己胡乱妄自菲薄不好意思起来。
“这位表小姐真是个好人。可惜……”娄致摇头轻叹,他明白单恋之苦,对诗中的黯然伤怀自是体会深切。
“少得了便宜还卖乖。”毕晚秋瞧他蹙眉惆怅的模样,拍了一下他脑袋,笑骂道。
娄致被毕晚秋一说,方才反应过来以自己的立场替沈颜嫆叹息实在有些猫哭耗子假惺惺的意思,不由涨红了脸不再吱声,回了桌案看书。
毕晚秋当他恼了,也跟了过去。
“怎么了?”
“没什么,”娄致为掩饰自己的无措,随手抓了支笔道:“我练会字,你看书罢。”
“练字?”毕晚秋笑了,“你都练了这么长时间的字了,为何还跟孩童初学似的?”
娄致听罢神色一惊,脸上更红一分,两颊像火烧般的冒着热气。支吾道:“人有所短。我、我不擅长写字而已,有何奇怪的……”
“噢……”毕晚秋拖长了音调,摆了一副真诚模样,对娄致道:“既是这样,我再教教你好了。”
“不、不用了。”娄致躲过他覆上来的手。却被抓了回去。
“嗳,字都练不好怎么写文章?别耽误了学问。”一脸的义正言辞。
娄致反驳不了,只好任他握住自己的手,埋头习字。
毕晚秋故意挨他挨得近些,左手搭在他肩头,环着他身后。两只胳膊依着笔划步趋一致,乍看之下,还真是一副用心派头。
两人却各怀心思。娄致当毕晚秋认真教他,想起以往耍的诡计,自觉心中有愧;而毕晚秋一边捉着他手一边斜眼瞟他,细白的面皮泛着轻红,敛眉垂眼的样子说不出的羞涩可爱。毕晚秋忽然觉着其实炎炙的仲夏并未离开,不然,为何自己全身都燥热起来呢……
毕晚秋悄悄撒了手,只虚虚地拢着娄致握笔的拳头。娄致正胡思乱想着,并未发觉,仍继续由笔端在纸上游走。
待两行清隽墨字都写了下来,毕晚秋才忍不住笑了一声。
娄致疑惑地抬头看他,毕晚秋咳了一声,揶揄道:“你瞧,我才教一会,你就会了,看来你说不擅习字,是自谦了啊。”
娄致这才恍然自己中了套,手一抖,笔落了下去。
“你,你……”娄致唇都在哆嗦。耳后腾起一片粉红。
毕晚秋瞧他又惊又羞又恼的模样,再也忍不住,俯身含住他的耳垂。
娄致惊呼一声,全身都软了。
银钩闲挂,藕荷色的纱帐垂落,被窗外的风吹得飘飘摇摇。
外头万物都染了秋意,室内却是一片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