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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   娄致这些日子以来将所有的心思都敛了,发疯似的没日没夜看书。整天神色倦倦,双眼下乌青一片也毫不在意。因为他觉得不让自己的脑筋闲下来便可以不去想小少爷成亲的事,也可暂时忘却他要去京城从此天涯两隔。
      静静地看着书卷,耳畔只有轧轧的鹅喧,老绿的柳叶飘落了几片,停在书页中,狭长如笺。
      娄致不知道为何要这么拼命看书,自己书读得再勤,也不能像庄中的学子参加科考,他没有那个资格,他只是个贫苦无依的小家奴而已。可是他要是不读书,就只能像胡八说的那样,一辈子没有出头路了。就算以后做个账房先生,也比一辈子放鹅要好啊/……
      入秋的风有些凉意,身上的短衣已显单薄。那些肆意快乐的夏日如今想来都觉着遥远,像梦一样。娄致轻叹了一声,强打起精神继续看书。
      这次的两本书都将看尽了,胡叔却几天不见人影。又去哪里收租了么?希望他回来时再帮自己从书贩那捎几本书。
      每年到秋收,胡八就分外忙碌起来,去各家佃户收今年的田租,常不在家,所以娄致也见怪不怪了。

      日头落得有些早,私塾里该是散学的时候了。
      娄致愈发静不下心来。倾着耳朵等待远处渐渐喧闹的书生们的说笑声。
      努力地分辨,希望从那些模糊的笑声中认出那个人的。
      可是……自己又不是顺风耳,哪里能那么容易辨认出呢。娄致自嘲地笑了笑。
      那些声音近了又远去,他终于能够安心读书了。
      翻过一页,娄致忽然抬起头。
      不远处的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说实话,这样的声音不止一次出现了。
      难道那边草丛里有个野兔子窝不成?
      娄致站起身,预备去瞧个究竟。
      “小篦子!小篦子!”
      还未走几步,身后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
      娄致匆匆回头,原来是邹虎。
      方才一瞬间仿佛看到草丛中有一角玉色。再顾已经消失了。娄致疑惑地歪了歪头,眼花了么?算了,不管这些了。
      “邹虎,你怎么过来了!”娄致大步迎了上去,开心道。
      “明天我就要离开村子去城里的武馆了!”邹虎大声道,脸上神采奕奕。“临行过来和你道个别。”
      “总算可以去啦!恭喜恭喜!”娄致拍着他的肩膀笑道。
      “嘿嘿,”邹虎抓抓头,“待我在那安置好了,什么时候也带你去逛逛!”
      “多谢挂心!你到了那儿可别再贪玩了,用心习武,将来没准能考个武状元!”
      “哈哈,以后我要是做了将军元帅,就聘你做我的军师!”
      “噗,你当你手下的众兵都是鹅么?”
      “哈哈哈哈……”
      两人一路笑谈着相伴离去。

      草丛里,毕晚秋站起身来,一边拍着衣衫上的草屑一边揉着双腿。
      “呸,做你个大头鬼的将军!说出来也不怕害臊。”毕晚秋一肚子窝火,指甲都掐进手心。
      好吧,他承认他是嫉妒了。可是……凭什么那邹虎就能同娄致勾肩搭背,随意笑闹,而自己却只能每天躲在草丛里偷偷瞧他,还惨兮兮地怕他发现,即使双腿蹲麻了都一动不敢动!他多么想过去跟他说话,可是一想到他躲避自己的样子就心紧得难受……不敢上前。
      要是……要是他一开始没有那么笨拙,连自己的心意都不会表达,还伤了娄致的心的话,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了……毕晚秋垂头丧气地想。
      唉,蹲草丛就蹲草丛吧,这样见他至少不会躲着自己。

      娄致与邹虎一路散着步,笑着听他对今后的满怀期待。
      “对了,”邹虎忽然停下步子,鼻子里吭气道:“你们毕家的那个小少爷平日里看着不像什么好人,没想到也有点良心。”
      “……”娄致微微吃了一惊,怎么忽然提到他了?
      “既是这样,你也不必跟他客气!好好念书,将来做了比他还大的官,再提携提携他,就算两不相欠了。”说着邹虎拍了拍他的肩膀。
      “邹虎,你在说什么……”娄致被他莫名其妙的一番话搅昏了。
      “怎么,毕家小子没跟你说么?”邹虎也是一脸惊讶。
      “说什么?”
      “听我哥哥说,他在谢小夫子那替你求了县试资格,你不知道么?”
      娄致呆住了。

      与邹虎道别之后,娄致便回了荷滩。
      脑中还是一片嗡嗡直响,难以置信。毕晚秋居然为他去求了县试资格……
      那是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事。虽然从来没有跟谁提起过,但负笈赶考,金榜题名是每个读书人都会有的美梦。本来自己身为一个家奴,这种梦也只敢想想罢了,可现在居然成了触手可及的事!这让他实在惊喜异常。可小少爷难道不该是一直讨厌他的么?为什么要帮自己……
      娄致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直到天色渐暗。
      拢了鹅准备回毕家,经过那片草丛时,娄致忽然停住了脚步。
      迟疑了一下,他走了过去,用手扒开茂密的野草。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被压出的凹形。
      娄致皱眉怀疑,忽然想到那片衣角。
      想着想着心中便有层清甜泛了上来。
      “哼,好大的一只兔子……”他咬住下唇,不让笑意流露出来,轻轻斥了一句。

      晚间,下房里摆桌吃饭。
      张婶将碗筷码好,解了围布准备回家。
      “张婶,”娄致叫住她,“胡叔什么时候回来啊?”还剩一本书了,娄致原想自己去买的,可他在外晃荡了好几次也没见着胡八提过的那个书贩。只好等他回来捎给自己。
      “哟,这可没数。”张婶擦着灶台,漫不经心道:“从京城到这少说得五六天的脚程吧。”
      “京城?胡叔跑京城收田租啦?”娄致张了嘴奇道。
      “噗!”张婶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这傻孩子说啥呢!老爷叫胡管家护送表小姐家去,什么收田租啊!”
      娄致眼睛睁得更大,心里像装了一只活物,翻腾不停:“……表小姐回京城了?!”
      “嗳,都走了好几天了!”张婶奇怪地瞧他,“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知道?”
      “没、没人告诉我碍…”他忽然想起来这两天下房做活的长工们确实比以往爱嚼舌了,没事就窝在一堆拉扯闲话,不过娄致从没注意他们说什么。
      “大家都说,这京城里的小姐啊心高气傲,瞧不上咱家少爷。”淳朴的妇人皱着上唇鄙夷道:“要我说,这小姐也就看着聪明,却忒没眼光了。你说说我们家少爷哪点配不上她?人生得这样体面俊秀,又识书懂礼,待人还亲切良善。啧啧,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夫婿哟!这表小姐真真没福气……”
      娄致已经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了,他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开开心心地吼一嗓子。
      毕晚秋不用娶亲了,毕晚秋不用去京城了!他以后还能见到他的小少爷……
      饭桌上,娄致闷头扒饭,拼命掩盖住脸上的喜悦,怕人发觉。却不想众人见他一口菜都没吃,生生将一碗白饭扒了个见底,个个睁眼瞧他。

      晚上,娄致坐在破旧的小桌前,摊开书,却怎么也看不下去。
      前些日子沉到了心底的念想渐渐又浮了上来,打着旋儿搅乱他的心。
      娄致托着腮翻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昏黄的烛光摇曳着,娄致的眼皮渐渐耷拉下来。
      模糊中,瞧着书页中仿佛有刺目的朱色,然而意识沉沉,竟瞥了一眼便翻过去了。
      忽然,娄致全身抖了一抖,坐直了身体。神思立马清醒了。
      哗地翻回去。
      娄致惊讶地看着书页上朱砂的批注。
      捂住嘴,愣在那一动不动。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只有胡八才能找到那个书贩,为什么自己将工钱给胡八换书,胡八却死活推拒……那个所谓的书贩不是别人,竟是毕晚秋!
      娄致感到鼻子发酸,巨大的感动和幸福在胸口澎湃着。他不仅为自己求得县试的资格,还暗中叫胡八送了那么多的书……他、他的心思都被毕晚秋看透了,所以才那样帮他……
      他还想起了草丛中的那片衣角。
      也许,大概,小少爷并不讨厌自己,也许,不仅仅是不讨厌……娄致忽然想冲到毕晚秋的厢房去问个究竟。
      “晚秋……”娄致轻声念起这个久违的称呼。

      第二日,毕晚秋去上学,发现邹虎的位子空了。
      一打听,才知晓他已去了县城的武馆,以后不在私塾念书了。
      这个消息让毕晚秋开心了一天。
      走了才好,哼哼,看你再怎么勾搭娄致!
      这人心情一好,万事便顺心起来。
      对同窗们亲切了不说,连平日看不顺眼的邹麟都觉着不那么讨厌了。
      “衍字兄,听说令弟决定弃笔从戎了?”毕晚秋弯着眼跑到邹麟面前道贺:“恭喜恭喜!”
      邹麟听到他竟亲密地喊起自己的字来,满心说不出的怪异。然而话中明显的嘲讽叫他很不舒服,刚想讽刺回去,忽然想起什么,瞟了一眼方台,那人果然阴沉了一张脸瞧他。不禁面上红了又青,青了又红。
      “嗯。”邹麟不敢再搭腔,随便应了一句便低头看书。
      毕晚秋对邹麟的敷衍态度毫不在意,又调笑了几句便愉快地跟他人闲聊去了。

      散学后,毕晚秋照例去了水涘。
      遥遥就瞧见了那个坐在柳树下的熟悉身影。
      蹑手蹑脚地走到草丛边,悄悄钻了进去。
      夏日渐远,草叶都枯脆了起来,少不得发出些声响。
      “啪嗒。”
      毕晚秋顿住了,他踩断了地上的一根木枝。
      紧张地睇了一眼树下,还好还好,娄致正沉浸在书中,认真得仿佛天塌了都不晓得。
      提了衣摆,蹲好了位置。毕晚秋轻轻扒开草丛,露出一条缝来。
      柳树下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柔曼的绿绦摇曳,风轻云淡。
      毕晚秋咦了一声,将草缝扒得更宽一些,伸头环顾,四周也没有人……
      奇怪了。
      毕晚秋慢慢站起身,挠着头。
      转身刚准备离开。
      “啊/——”
      回头的刹那,毕晚秋惊得叫起来,连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倒。
      “你、你——”舌头打结,什么都说不出。
      站在毕晚秋面前的娄致憋住笑瞧着他。
      毕晚秋瞪大眼睛,也望着他,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
      原来他早就发现自己了,是故意在这守株待兔呢!
      毕晚秋一想到自己的丑态都被他瞧了去,顿觉羞愤难当,拔了脚就走。
      然而,走了两步就顿住了。
      他的手被娄致牵住了,一缕温热流遍了全身。
      毕晚秋觉得自己忽然就走不动了,不仅走不动,全身都僵住了,仿佛被茧裹住一般。被牵住的那只手连指头都不敢屈一屈。
      艳霞漫天,雁过高啼。仿佛山水都流转了一遍,毕晚秋才收回步子转了头去。
      娄致已经不笑了,他也憋红着一张脸,沉默着。头垂得那么低,毕晚秋只能瞧见他的发髻和那把玉篦子。
      可那只手却攥得死紧。
      毕晚秋站在那,静静地瞧他。
      忽然,娄致走近了他,抬起脸凑了过来。
      一阵天旋地转。耳中充斥着轰鸣。
      双唇被柔软地压覆着,毕晚秋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要融化在天边的晚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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