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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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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致回到学堂里,只见毕晚秋面无表情地执卷看书。原以为他会问自己与邹虎何时化敌为友,没想到直到落座毕晚秋也没瞧他一眼。心中更加气闷,愈发抿紧了嘴枯坐一旁。
晚间,娄致见小少爷仍旧没有同自己说话的意思,就识趣地默默拿了书回屋。而那头,毕晚秋在桌案旁忐忑等了他半天,却没见人影,不禁又是一股气,摔了门便独自温书。
连着几日,皆是如此。
两人疏离的情形被邹虎看在眼里,又想到近日自己与娄致的友情一日千里,不禁诧异又惊喜,莫不是那黄大仙的法术显灵了?
既是这样,可要好好抓紧机会!
邹虎拖着步子挪到毕晚秋跟前,用尽量友善的语气道:“毕兄,可否同你商量件事。”
一旁的娄致好奇地看着来人,他怎么过来找毕晚秋说话了?而毕晚秋只抬头瞧了他一眼,又翻了过去。
妈的,这臭小子!邹虎心头火起,但瞥了一眼娄致,忙又按了下去。
“咳,毕兄也知道,我在课业上向来吃力,不比毕兄才华横溢天赋异禀……”
毕晚秋重新抬眼,皱眉瞧他。怎么突然拍起他马屁来了?这二愣子究竟有什么企图?
“小篦子……呃,就是娄致,他跟我提过,他的学问一半儿都是毕兄教授给他的,真是受益匪浅。我瞧他来私塾虽晚,但诵书解义上,进益倒是比我快得多——”
“你究竟想说什么?”毕晚秋不耐烦地打断他。一听到邹虎用一副自家人的口吻提起娄致,还给他取什么亲昵的小名儿,就一阵烦躁。
“唔,我想上课的时候,问毕兄借一借娄致。”邹虎拱袖作礼。“这样夫子讲到不懂之处,也好帮在下指点一二。如若毕兄能够答应,邹虎自是感激不尽。”
语毕,毕晚秋和娄致皆是瞪大了眼睛瞧他。只不过毕晚秋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愤怒,而娄致则惊疑和不安,忙转脸瞧小少爷的脸色。
毕晚秋见娄致看向自己,忙收了神情板起一张脸,内心却是波澜滔天。
这唱的又是哪一出?难道是娄致托他过来试探他反应?还是他讨厌自己了,想跟他新交的兄弟在一起?
难道……他不喜欢自己了么?难道,他转而喜欢上了那个蠢头蠢脑的邹虎?!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晚秋咬起下唇,有一种比怒气还难受的情绪在暗中汹涌。
原来他如此水性杨花,见异思迁么!
既是这样,那就成全他好了!反正……反正自己又不是个断袖,娄致断了对自己的念想,自己应该高兴才是。
“毕兄……如何?”邹虎见毕晚秋许久没有回应,又拱了拱手。
“随你们吧。”毕晚秋强作淡漠,捧了书便不再理会。
一旁,头插玉篦子的少年神色沉静下来,垂在桌下的双手暗暗揪紧了袖口。
“呵呵,你坐我的长凳吧。”邹虎帮娄致提了书箱和四脚小凳过来,满脸喜色地要将自己的长凳让给他。
“不用不用,我只是个旁听的书童,哪有坐长凳的道理。”娄致对邹虎笑了笑,有些虚浮。将纸笔摆好,又忍不住扭头看了眼远处的那张桌案,玉色长衫的秀丽少年正沉浸在书卷中,手执毛笔认真地圈点着,怡然自得,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娄致叹了口气,嘴角苦涩几分。
邹虎见娄致神色沮丧,对毕晚秋满心留恋,不禁心头起急。
“小篦子,小篦子,”邹虎扯了扯他袖子,想引过他的注意:“方才谢小夫子教的那篇文章里‘式敷民德,永屑一心’是什么意思?”
“……嗯?”娄致回过神来,看着邹虎手指的句子,温和答道:“哦,夫子说这是告诫君王要施以德政,惠及臣民,永远与臣民同心同德,方能治理好国家。”
“你可真厉害,记得那么清楚!”邹虎夸张地睁大眼睛赞扬着,娄致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笑得羞涩。
毕晚秋望着远处两人的欢声笑语,手中正佯装圈点的笔尖狠狠摁在书页上碾了几碾,散成一个扎眼的墨圈,满身都是刺。
“你哥哥最近和谢小夫子又杠上了?”娄致压低了声音问邹虎。
“我也不清楚,最近忙着武馆的事,也没来得及问哥哥。”邹虎眼睛盯着谢小夫子的一举一动,嘴皮不动地答道。
方台上谢小夫子已经是第三次提问邹麟了。
只见文秀的绿衣少年又一次站起,憋气憋到脖子根都红了,不能发作只好咬着牙回答,却被谢小夫子一再反驳,一堂课倒是有半堂用来给他俩辩论。现在邹麟倒是抢足了课堂上的风头,可惜这种风光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折磨。
“自从谢小夫子留哥哥散了学帮他整理书卷之后,他整个人都不对劲了。”邹虎继续跟娄致咬耳朵,“他原本冷静端方的一个人,现在动不动就发脾气。书也没以前看得勤了,有时还神思恍惚的。不过话说回来,人倒多了些生气,以前他也太拘着自己了。”
“有这等事!”娄致捂住嘴:“不会是谢小夫子故意留他下来暗中整治吧?”
“你别吓我,”邹虎睁大眼睛,瞧了一眼还在争论中的邹麟,“若真是这样,哥哥也应该跟我说啊。哼,管他是夫子还是皇帝,敢欺负我邹虎的哥哥,看我不揍得他满地找牙!”
“自然,要是有人敢欺负你,我也会揍得他满地找牙……”面庞微黑的少年红着脸加了一句。
娄致却没听见他饱含深情的捍卫宣言。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越过邹虎肩头,看远处原本活泼脱跳的玉衫少年撑着下巴,目光萧索地垂着,一页一页翻动书卷,安静得可怕。
散学后,毕晚秋提了步子就走。
娄致眼见小少爷大步流星地出了门,慌忙同邹虎道别,回去毕晚秋桌位将书具整理进书箱,追了上去。
身后是结伴回家的少年书生们,三五成群地谈笑着,声音随晚风送来,在夕阳的昏黄里飘摇不清,远处的炊烟各自袅袅,牧归的老黄牛发出哞哞的低鸣。娄致提着书箱,闷头在玉衫少年身后亦步亦趋。
回了毕家,毕晚秋关了厢房门,独自温书,连杯茶水都不让他送进去。
娄致望了一眼紧闭的格扇门,将该打理的事情弄好,就去井架旁提水准备洗澡。
真是气死人了!
屋内,毕晚秋将书册重重往桌案上一扔,怒气冲冲地坐了下来。
想到今日之事,毕晚秋就对娄致满腔愤懑。亏自己平日里对他那么好,亲善关切不啻于亲兄弟,而他对自己呢,居然如此淡薄经不起考验,随便来个阿猫阿狗就可以将他从身边夺了去。他说随便他们,他还真就跟了邹虎过去!作为他毕晚秋的专侍书童,难道一点奴才的自觉都没有么?
毕晚秋胸膛起伏了许久,才冷静下来。
准备打开书卷温习,却发现少了一册。
连做书童都做的这么心不在焉了么!刚平复的心境又怒火重燃。
看来自己还是太宠着他了,再这么下去还真要主子奴才不分了!
“嘭!”一脚踹开门,毕晚秋大步踏进了娄致的房间,恶声恶气嚷道:“我的那卷《毛诗》呢?!”
站在浅木盆里的赤身少年回头。
目光相接,两人像是被法术定死一般,呆住了。
“啊!我不是——”毕晚秋惊叫一声,跑了出去。
手忙脚乱将房门合上,两手扣住门把靠在上面,脸红心跳。
回到自己房间,毕晚秋为方才的失态懊恼起来。不过是洗澡么,都是带把儿的,自己逃个什么劲!不仅逃了,还、还脸红……他脑中突然闪现出刚刚匆匆一瞥的影像:白皙的胴体,修长的双腿上圆润的臀瓣微微翘着,乌发披散了沾湿在光裸的背脊上,泛着淋漓的水光,那人转头时一脸惊诧的模样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兽……
毕晚秋忽然觉得喉咙干渴难耐,不敢再想下去。
“少爷。”屋外响起了那人的声音。
毕晚秋心脏猛地一跳,沉住气应道:“什么事?”
“方才您要的书给您送过来。”卑恭的语气。
“……噢,进来吧。”毕晚秋理了理自己的衣着,端正坐好。
已经穿戴整齐的娄致捧了书进来,低着头将书放在了桌案上,准备退出去。
“你……”毕晚秋不自觉开了口,娄致站住了等他吩咐,却不敢抬头。
“泡壶茶过来吧。”毕晚秋做贼心虚似的斜眼睇他。
“是,少爷。”说罢转身出去了。
他的脸和耳根竟然红得滴血似的。毕晚秋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心头涌起了一丝甜蜜。
然而,毕晚秋的好心情不过维持了一个晚上。
第二日一进学堂,就看到邹虎载欣载奔地跑来给娄致提书箱,拉了他过去。不禁又黑下一张脸。
课堂上,谢小夫子将前几日毕晚秋的习作挑出来,点评夸赞了一番,毕晚秋也只作出一副谦逊模样,心下并无欣喜。
“邹麟。”谢小夫子换了另一卷习作,肃声点道。醇厚低沉的声音更显少年老成。
底下一片嘻嘻笑声。
绿衣少年一脸尴尬地站起来,仿佛早就知道下一个要点他。
“有进益。然而还是太拘泥常理,缚着手脚可是做不好文章的。”
话是好话,可语气中那一股子暗藏的挑衅意味让大家觉得谢小夫子又要有意刁难他了。
“学生懂了,谢夫子教诲。”邹麟不看台上那人,只红着脸胡乱应了。
大家惊讶起来,心高气傲的邹才子终于被驯服了么?
谢小夫子面上也闪过一丝讶异,目光深沉地瞧了一眼邹麟,放他坐下了。
课间小憩的时候,毕晚秋不动声色地走到邹虎背后。
娄致正在帮邹虎更正习作,满篇的朱砂圈叉让娄致又好笑又无奈。两人正对着那些千奇百怪的错处笑得开心,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过来。
“哼。”毕晚秋冷着脸鼻子出气。
“少爷!”娄致慌忙收了笑站起来。自从毕晚秋不理睬自己之后,他早已习惯了他的主子派头。
“我渴了。”毕晚秋负袖,昂首道。
“你渴了不会自己去后院接水啊!”邹虎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一脸被打搅到的不痛快。
后院有凿渠,用竹筒引了清水,供学生们口渴时饮用。
毕晚秋秀眉一蹙,刚要发难,娄致赶忙按住邹虎肩膀,应了一声就拿了茶盏出去接水。
“哼!娇生惯养的大小姐。”邹虎内心骂了一句。
毕晚秋大喇喇往娄致凳子上坐了,翘着腿等他回来。邹虎在一旁浑身不自在,又不好说什么,只好闷头看习作。
毕晚秋整整盯了两人一个上午。看娄致对邹虎十分友善,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转念一想,和善归和善,娄致性子本来就柔顺,人对他怎样,他就会报以相同的态度。……最要紧的是昨日他那番满面羞红的模样只对自己才有就行了。他对于他始终该是特别的。
于是,想过去同他说话的念头盘桓在脑中挥之不去,愈演愈烈。
到了这时,终于心痒到不行,将心一横,便借口喝水走了过来。
毕晚秋等到无聊,随意地瞟着邹虎手中的纸卷,满心鄙夷。这样的蠢人也敢来跟他毕晚秋抢兄弟么?瞧瞧这功课,满篇错字,还得娄致替他更正,几年的私塾都白念了。
慢着!
毕晚秋忽然目光定格住。
内心狂跳,措手不及的惊喜撑得整个胸腔满满当当。
“这……是娄致给你改的?”毕晚秋指着纸卷上清隽的字迹颤声问。
“是又怎么样?”邹虎瞟了他一眼,不耐烦地答道。
“呵呵,呵呵呵……”毕晚秋脸绷了一绷,终是克制不住,笑得伏在了桌子上。
邹虎像看疯子一样地看着他。
“我道他是多老实的人,没想到还会耍这样的花招。”
毕晚秋像是对邹虎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俊秀的脸上笑得明媚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