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东吴]破局》翼羽明

15、第十四章.坎坷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在何夕的记忆里，母亲常于睡前缓声吟唱着这句诗，轻柔地告诉自己，不仅希望她能够成为别人的良人，亦希望能有一良人陪伴她终生，琴瑟调和，白头相守。
　　何夕深知生于普通人家的自己除了姣好的外貌再无长处。她不奢望进入宫廷内苑，纵享荣华与富贵，只求能与未来的夫君相敬如宾，携手共进，平平淡淡的度过一生。
　　可生于乱世，如此简单的愿望都只能成为幻梦。那是一个秋日明媚的午后，她前往吴营给身为骑兵父亲送去过冬的衣物，正巧听闻当今皇帝孙权在巡视各军营，好奇之下便跟随百姓一同在道路旁围观。却未曾想到孙权居然看中了自己，将她带入了皇宫，想让三皇子孙和收自己为妾室。
　　那个看似纨绔的少年对突如其来的赐婚虽有一丝不满，却依旧温和地伸手将她扶起，没有半分说辞便点头应允了孙权的要求。彼时何夕虽对今后未知的生活有些惶恐不安，但却莫名多了几分期待与向往。
　　成婚后，孙和虽对她稍有些冷漠，但却能给予她应有的尊重与理解，在她拼命生完第一个孩子时，曾根据自己的小字“月恒”，给襁褓中的稚子取名为“孙皓”。那一瞬，是何夕此生最开心的时刻，她望着正轻声细哄婴儿的孙和，难以抑制地流下激动的泪水。
　　有了孙皓的相伴，往后的日子再是孤单寂寞，也不会感到苦楚。期年之后，孙和在孙权的安排下迎娶了都乡侯张承的长女张磬，那是一位落落大方、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何夕自知小门小户的自己不能与其相较，望着孙和与张磬恩爱的背影，心中虽略有酸涩，但却从未有过半分嫉恨。
　　张磬温柔贤淑、蕙质兰心，事事都颇为照顾何夕，让她在深宫中亦感受到家的温情。有锦衣玉食的生活，有乖巧懂事的儿子，有照拂自己的主母，有呵护自己的丈夫，这样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便也足够。何夕曾在心底暗自想道。
　　然而这一切却又是事与愿违，还未来得及庆贺夫君成为太子，便已被残酷的夺储之争压的喘不过气。与四皇子孙霸的交手中，孙和一次次落败，先是被幽禁皇宫，褫夺太子之位，后又被流放故鄣，流放长沙。
　　孙和在危难时曾多次将府中财物都交给了何夕，希望她能离开自己，另寻生路。何夕知道孙和的好意，但自己又怎忍就此抛弃他们，独善其身？她果断地拒绝了孙和的提议，收拾好了沉重的包袱，毅然决然地登上那破旧而颠簸的马车。
　　流放的岁月极为凄苦，哪怕是出生微寒的何夕都未曾体验过，但有孙和与张磬在她身侧，与她一起并肩承担，再是艰难困苦亦能咬牙坚持。
　　直至孙和与张磬皆身死于她的眼前。
　　那一刻，何夕只觉得世界崩塌了，她甚至连眼泪都无力流出。望着他们横躺于地的冰冷尸体，何夕多么想也随他们而去，但耳畔响起孩子的哭声使她逐渐清醒，若是自己就此了却，那这几个孩子该如何是好？她做出了一个艰辛的决定：这是孙和在这世间最后的骨血，再是清贫穷苦，也要将他们抚养长大。不仅仅只是自己的孩子孙皓，亦有张磬的骨肉。
　　万幸之中孙峻并没有斩草除根，他给了何夕与四个孩子一条生路。为养活四个孩子，维持生活，何夕在新都成为了官宦家中的低阶侍女，每日做着无数繁重的劳役，还要忍受侍卫无休止的鞭笞。在新都，很多人都知她是前太子孙和的侍妾，为讨好大权在握的孙峻，无所不用其极的去折磨她、羞辱她，而为了四个孩子能够平安的活下去，何夕亦只能忍辱负重，忍气吞声。
　　永安元年孙峻亡故，大权交至堂弟孙綝手中。他朝廷发生政变，废除了年幼的皇帝孙亮，改立其兄孙休。孙休自幼便与孙和交好，知其遭遇颇为感伤，便封孙皓为乌程侯，并为他聘娶了尚书事滕牧的女儿滕芳兰。生活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坐在前往封地的马车上，何夕久违地感到片刻的心安。
　　“母亲，”一旁的孙皓略带激动地开口，“刚刚有一位名叫景养的西湖居民给我看相，说我的前途程不可限量……”
　　何夕闻言长叹口气，伸手轻抚孙皓的头，脸上却无半分欣喜的色彩：“母亲从不奢求你有多好的前程，只求你，还有阿德、阿谦和阿俊，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也不要对旁人提起。”
　　孙皓只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眼里却流露出对未来的向往与憧憬。好消息接踵而至，孙休病故，太子年幼，此时蜀朝刚刚灭亡，吴国上下人心惶惶，决议立一个较为年长的君主。在万彧、濮阳兴与张布的推荐下，孙皓成为了新一任的皇帝。
　　何夕终于回到了阔别许久的建业。孙皓登基那日，自己替他整理着朝服，一时间百感交集。何夕知道，若当初登上皇位的是孙和，身为庶子的孙皓断不会有今日，她不知该抱有怎样的心情面对阴差阳错的这一切，只能呆呆的望着孙皓一步一步，迈向那个最高的位置。灼目的艳阳模糊了她的双眼，恍惚之中，她仿佛看见了身着华服，头戴冠冕的孙和的笑靥。
　　孙皓登基为帝后便尊何夕为太后，下令抚恤人民、开仓振贫、减省宫女及放生珍禽异兽，被百姓奉为明君。然而好景不长，沾沾自喜的孙皓开始显示出他那暴虐无道、残暴不仁的真实面孔，他不顾何夕的劝阻，先是诛杀了助他登上帝位的功臣濮阳兴与张布，后又将矛头对向了他的弟弟孙俊。
　　“陛下何故非要手足相残？”面对即将被处死的孙俊，何夕跪在孙皓面前不住哀求，“他是与你一同长大，你的亲弟弟啊！”
　　“母亲请起。您的孩子，可是一直只有我一个。”孙皓伸手扶起何夕，眼里却没有一丝动容，反而依旧充满狠戾。他嗤笑着说道：“四弟曾被拜骑都尉，为远近所称道。还望母亲牢记父亲的死因，朕可不想再像他那般。”
　　何夕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掩面失声痛哭。无论是被流放异乡还是夫君惨死，都没有此刻来得绝望。倘若时光能够倒流，哪怕她因违令孙权而身首异处，也不要再入这帝王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