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江》一杯圆子

1、看见他了

　　走出摄影棚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南枝关上车门，坐在车里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叹出，刚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会，想起来刚才拍摄的时候一直震动的手机，于是从上衣兜里摸出手机，懒懒地睁开眼看。
　　是程必的未接来电，3通。
　　这个男人不论多喜欢自己，仍然坚持他那一套原则，电话超过三次未接就不会再打过来。
　　南枝想了一下还是拨了回去。
　　“南枝......”
　　“嗯，我刚从摄影棚出来。”南枝看了眼中控台上的时间，20:25，这个时候程必应该坐在家里那张皮质的沙发上喝红酒。果然对面传来倒酒的声音。
　　“南枝，你数数，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程必的声音很温柔，南枝去过他公司，见过他对员工讲话时颇有威严的样子，和现在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我知道，我这不是打给你了嘛，怎么，程总，找我有事？”南枝故意把“程总”念得格外重，语气也俏皮起来。
　　“我是来提醒我们南枝老师，明天别忘了。”程必笑了一下，也调侃道。
　　“没忘，明天拍摄一结束我就过去。”
　　......
　　挂了电话，南枝又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没有着急回家。盯着后视镜上的挂坠发呆，一块很普通的玉佛，看起来有些年岁了。
　　抬头看向窗外的夜色，7月份的鄞江市，连夜晚的风都带着热气。
　　算一算，他们认识三年了，而程必追南枝也已经有一年多了。
　　明天程必就29岁了，而南枝才24岁。想来也是着急了，为了加快进程，程必展开了猛烈的追求，成熟男人的威逼利诱下，南枝答应了做他的女朋友。
　　第二天，程必亲自来接的南枝，黑色的豪华商务车往他们公司楼下一停，楼上的就都知道是南枝的“财阀对象”来了，程必还没下车，南枝的老板杨平就匆匆跑了下来，往车窗里的人献殷勤。
　　“哎呀程总啊，来接南枝老师下班啊，要不上去坐坐？”
　　在鄞江市，没有人不知道程家，这座沿海城市一大半的房地产都是程家名下的，而程必几年前开发的新项目为程氏带来了超前的收益，去年他已经完全接手程氏，成为鄞江市出最年轻的优秀企业家。
　　南枝那时刚大学毕业到杨平手下工作，就被安排去给这位优秀企业家拍杂志封面，他们就是这样认识的。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尚在实习期什么名气都没有的摄影师，居然敢冲程必嚷嚷。
　　“哎，先生，您能不能把您那右腿稍再微伸出来一些，然后把您的下巴抬低一点儿，我都快拍到您鼻孔了。”
　　“......”
　　全场一片寂静，灯光师、造型师、场控...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虽然肢体不大协调，可他是程必啊，恐怕他这辈子都没有人对他这么无所畏惧过，他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给支配了。
　　但令人意外的是，程必居然没有发怒，还乖乖配合她拍完了。
　　此后程必以看片为由，加了南枝的微信，时不时找她聊聊天斗斗嘴，偶尔还教她怎么对付上司、应对职场，慢慢两人的距离就变得近了些，好像无话不谈。
　　这样过了半年，又慢慢演变成送鲜花送茶点，约她吃饭看电影的。
　　在相识的第二年程必才对她表明心意，南枝犹犹豫豫的没有答应，程必也没有放弃。
　　终于在第三年，程必抱得美人归。
　　像是早有预谋，把心思藏得很好，毫无防备的南枝一步一步掉进他的陷阱里，无路可逃。
　　虽然没有像他如此财阀的家庭背景，但南枝的父母都是鄞江市的高官。所以在外人眼里，他们两走到一起，也算门当户对了。

　　“不了，我就在这等。”程必摆了摆手。
　　杨平还想说什么，程必突然抬眼看他，歪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杨平愣住了不敢说话。
　　“南枝最近，好像总是很晚到家。”
　　程必说这话的时候一副慵懒随意的样子，眼神却很犀利，杨平心里紧张了一下，立刻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是，是，多亏了南枝老师，我们今日鄞江才能在业界站稳脚跟。这几天南枝老师的确辛苦了，我正打算给她放个假，好好休息休息。”杨平弯着腰赔笑。
　　这时，南枝提着一个小行李箱走出来，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下面一条灰色的运动裤，扎着马尾。
　　为了方便拍摄，她上班一直都是这种打扮，看似简单的穿着，在她身上又有一种随性的美。
　　程必示意杨平让开，杨平立刻给他开了车门，程必下车向南枝招了招手。
　　“你怎么还上这来接了？”南枝看了眼一旁的杨平，自己的老板这副样子，南枝倒高兴不起来，心里不免对程必有些抱怨。
　　“走吧，再晚又得罚酒。”程必笑呵呵地带她上了后座。
　　“......”
　　罚程必酒？谁敢啊。

　　南枝一路上没怎么说话，今天好像有点反常，车里格外安静。
　　程必的司机老刘是个热情爱说笑的中年人，往常来接南枝，能从她上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他们下车。
　　此刻南枝坐在他后面，想是再开朗的人也会有烦心事吧。
　　手指摩挲着背包的肩带，转头看着窗外，包里是昨晚赶去商场匆匆买的礼物。
　　她一向不喜欢社交，想着一会儿程必要怎么和他朋友介绍自己，想着想着就有些头疼，干脆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车子到达程家度假酒店的时候是傍晚6点，天还没暗下来，有点闷热，好像快下雨了。
　　车一停，立刻就有人迎上来开车门、拿行李。
　　这里已经差人提前布置了一番，鲜花摆了一路，南枝看着不像生日宴，倒是像谁家在办喜事，想到这里不禁哆嗦了一下。
　　不远处有人在搬运烟花，工作人员站在一块儿选合适的位置。
　　程必先带南枝到她的房间放行李，在门口递给她一个精致的礼盒，是一件礼服，让她换了去。
　　南枝把礼盒丢到床上，看了一眼，还是弯下身拆了开来，是一条白色绸缎的长裙礼服，肩带和胸口的地方有几朵立体的小花装饰着，裙摆很大，绣着几朵黄色橙色的花，南枝走到镜子前比划了一下。程必眼光不错，一看就是高定款，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换好衣服走下楼，远远地看到草坪那，程必端着酒杯在和好友寒暄了。南枝的手机响了，一条短信，杨平发的，大意就是说她最近加班加的多，公司看她辛苦给她放了半个月的假。
　　南枝叹了口气，站在原地看了一眼远处的程必，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过去，而是坐在大厅的沙发上。
　　过了一会儿，程必走了过来，摸了摸南枝低垂着的脑袋。
　　“饿了吧，去吃点东西。”说着拉着南枝的手起来，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又说道：“这裙子很适合你。”
　　南枝有点不自在，缩了下手还是没挣开，索性就让他牵着走向人群，立刻就成了全场的焦点。
　　“南枝，我女朋友。”程必向过来打招呼的人介绍。
　　“噢我想起来了，今日鄞江的大摄影师南枝老师，久仰久仰。”
　　“原来是程总的女朋友是南枝老师啊，可真般配。”
　　......
　　南枝对他们笑了笑表示礼貌，好像对这种场合已经习惯了，但又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草坪上有一张长桌，天快暗的时候程必带着大家入座，服务员端上精致的西餐，南枝低头吃东西，程必一边替她切牛排，一边和朋友聊着商业上的事情。
　　不断有人来敬酒，庆贺他29岁生日，也有人向南枝和程必一块儿敬酒，打着趣儿让他早点结婚，程必没有拒绝，南枝也笑着回敬。
　　又过了一会儿，这顿晚饭终于吃完了，程必请了乐队来热场子，现在舞台上正热闹着，于是年轻的男女在夜色下，举着酒杯摇晃着身体。
　　南枝从房间拿来准备好的礼物，交给程必，程必喝的有点多了，没有站稳，南枝扶了一把，却被他顺势揽进了怀里。
　　“南枝。”淡淡的酒气喷在南枝的耳边，低低的声音带着些许暧昧。
　　“嗯？程总喝多了？”
　　“我总是觉得我们南枝好像，没有看起来那么开心。”
　　“......”
　　“为什么呢？南枝，这是为什么？”
　　“别胡说了。“南枝拍了拍男人的背说：“程必，生日快乐。”
　　“嘭——”烟花在头顶绽开，落下，整个夜空被照亮，耳边是程必的呼吸声，远处是男男女女的欢呼，和轻快的歌声。
　　“南枝，谢谢你。”程必垂下脑袋，弯着腰窝在她的颈窝里。
　　南枝没有说话，抬头望向天空，想着程必方才的话。她明明已经很开心了啊，为什么呢，为什么还是觉得心里有一个角落空空的，很孤单，用什么都填不满的感觉。
　　“砰——”
　　在他们身后，又一组烟花冲向夜空，把地上的人儿照的更亮了。程必抬起头，揽着南枝的肩膀往后看去。
　　南枝就在这一瞬，余光中瞥见一道身影。
　　她突然有种心慌的感觉，难以言喻。
　　忽明忽暗的夜空下，她一寸一寸地寻找着，终于看到舞台的右侧，一个男人远远地靠在树旁抽烟。
　　这一刻有点恍惚，脑中飞速闪过片段，年少的不告而别，暗无天日的等待...
　　他抽烟的姿势，棱角分明的侧脸，都还是南枝记忆中的模样。
　　好像是发觉被人注视着，树旁的那道身影也转身向她的方向看过来。南枝忽地抬起程必的脸，朝他的嘴角亲了下去。
　　环抱着她的手臂僵了一下，然后将她抱得更紧了。
　　她不知道那道身影最后有没有看过来，有没有像她一样一眼就认出自己。
　　不会吧，应该不会的吧，毕竟她才是被抛下的那一个，在了无音讯的六年里痴痴等待的那一个。她觉得头昏沉沉的，整个世界都在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