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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琴断情殇(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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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小轿里靠着软枕闭目凝思,此事因我而起,也应该由我亲自来结束。
沈芷兰溺水而亡,浅墨定会以为一切皆是出自我手,他的心里会是多么地痛恨我。我攥紧拳头,胸口起伏不平。
回到扬州苏家宅院,我匆匆行进芸娘住处,猛地推开房门。
芸娘此时正背着我坐在窗前,窗台敞开着,院里头簌簌地掉着落花,漫天飞舞。
我缓步行至芸娘面前,蹲下身看着她。她鬓间的发丝有些许散乱,容颜憔悴。
芸娘浑浊的目光缓缓移下,与我对视,倏然一笑。
“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好残忍……”我哑着嗓音问道。
芸娘只是看着我不回答,仿佛一切只是理所应当。我本是她的同伙,难道我不应该知道么?
我掩住心中的悲愤,没有再出言斥责她一句。良久才道:“你该怎么赎清自己的罪孽?”
芸娘轻轻一笑,笑容掩映着她发白的容颜,凄惨无比。
这些年来,她处心积虑要报仇雪恨。如今已然得其所愿,沈家人亡,李家萧条不振。然而她的脸上并无半分喜色,只剩下报仇之后,人生漫无目的的落寞。
我仰起头,强自不让泪水奔涌而出,哽咽着道:“芸娘对云溪的情意,我只好来世再报答了。”
我深吸一口气,立起身子,抚起她:“我和你一道去衙门自首,我们一起死,一起下地狱,一起去见爹和娘……”
芸娘木然地挣开我的手臂,踉跄走出去,扶着门楣对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夫人等我很久了,奴婢这就去地府服侍夫人。”
芸娘孤独地走到院子里,我忍不住奔上前抱住她,悲伤地哭泣。
她一动不动任由我抱着,直到我哭得疲乏,才捧起我的脸,柔声道:“小姐,你是无辜的。答应我,好好地活着。”
芸娘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在游廊,缓缓离去。
我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无限悲戚。
三日之后,沈芷兰下葬。
我没有脸面也没有勇气前去吊唁,只是在城门楼上默默地送了她一程。
浅墨扶棺,眼神涣散,清朗的眉目之间染上了一层阴云。
我看在心里,酸楚万分。当下狠下决心,约他三日后于清心阁相见,彻底做一个了断。
是夜,我梳洗一番,着上一袭素色罗裙,青丝散散地披在脑后,没有多余的累赘。
厢房里素雅清净,桌上布了几碟小菜,一壶酒。窗边矮桌上安放着一把古琴。
我端坐于矮桌前,指尖轻轻地拨动着,清越的琴音倾泻而出。曲,依旧是从前常奏的那首曲,然而,我却再也奏不出那般旷达的意境了。
一曲奏毕,房外适时响起了轻轻叩门的声音。我缓缓起身走过去,拉开门。
一阵清风灌入,扬起发丝和衣袂。我抬眼望向浅墨,浅浅一笑。
浅墨怔怔看着我,半晌之后回以淡笑。他的眼神温柔如初,让我感觉不到一丝恨意。
不恨,是不可能的。他只是把恨意深埋于心,不愿意让我瞧见罢了。
他的眼底有一抹暗暗的青色,下巴却打理得很光洁。
我出神地凝望着他,浅墨柔柔对我说了一声:“不让我进去吗?”
我低低一笑,侧身让出一条道来,示意浅墨落座于桌前,自己与他相对。
我既然决定要面对他,心里便开阔了许多,家族仇恨暂且搁在一边不谈,不再有任何顾忌。
我就当是与浅墨回到了从前美好的时光。一个是意气风华的少年,一个是纯真而情窦初开的少女,没有一丝忧愁,快乐无比。
我执起酒壶为他斟了一杯酒,浅墨淡笑着一饮而尽。
他搁下酒盏,轻声道:“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你的琴音了,很怀念。”
我抬袖掩唇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没有从前奏得好听,你方才在门外想来也是听见了,莫要再取笑于我。”
浅墨温和地道:“云溪,我奏一曲给你听,可好?”
我怔了怔,难以自信地注视地他,问道:“你何时学的琴?你不是觉得学琴烦闷,不甚喜欢吗?”
浅墨立起身行至矮桌前,坐下。方轻笑道:“这首曲子是三年前,我为你而学的。”
我心中一凛,笑容浮上唇角,也不多言。
我沉醉地凝听着,浅墨的琴艺甚是娴熟,我遂猜想是不是沈芷兰传授琴艺于他的?
愣神间,也没注意到浅墨已然奏完一曲,他缓步走向我,转至到我身后。
我扬起头,回身不解地望着他。
浅墨轻轻推着我的肩,扶正,温和地道:“那日,我在沈府见到这条蓝色绸带便知你已到扬州,而且……你还躲在角落里,偷偷地看着我。”
披肩的青丝被束起 ,我抬起手抚摸发间的绸带。欣喜地道:“是蝴蝶结?你居然会系蝴蝶结?”
浅墨笑了笑,打趣地道:“系个蝴蝶结有什么难的?小时候我没见人家系过,第一次给你系头发系不好,你不体谅我,还笑话我。”
我扑哧一笑,一时口快,无意识地说道:“你天天给沈芷兰系头发吧?”
浅墨不发一语,我的笑容也僵住了。
他从身后揽着我,我安心地靠过去。
良久,浅墨才附耳低声对我道:“芷兰说,她在法华寺见过你。”
我微微蹙眉,疑惑道:“难怪那天,她瞬也不瞬地瞅了我好半晌,看我的神色那么惊诧。可是……我们从未相见过啊?”
“我的书房里挂着一幅你的画像,她是认得你的。”
“哦。”我轻声应了一句。
沈芷兰竟然能够容忍浅墨日夜对着我的画像,这般的大度贤惠,难怪浅墨会倾心于她。
“为什么这么做?”温热的气息直扑耳际,我微微一颤。
我知道浅墨是在问我,为什么狠得下心杀害他的妻子和孩子。如斯的血海仇恨从他口中说出来,平平淡淡。仿若他只是在问我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没有波澜。
我无心辩解,也不想为自己开脱。
转过身,我凝望着浅墨深邃的眼睛,微笑着道:“我做下这般天理不容的事情……死后便能同你一起下地狱了。”
浅墨喉间微动,强自咽下一口腾起的怒气。
我敛起笑容,只是安静地望着他,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