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扬州》乔莫昔

10、琴断情殇（下）

　　时间似乎止住了脚步。除了呼吸，仿佛一切都凝滞了。浅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没有愤怒，没有怨气，甚至没有蹙一下眉头。

　　我本是故意说出刺激他的话，为何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的面容沉静，沉静得让我前所未有的害怕……

　　我们就这样相互地凝望着，良久……

　　他的唇角浮起了一丝冷笑，凉透了我的心。我看着他俊逸的脸庞一点一点地靠近。然而，我只顾盯着那双犹如黑夜子星的眼眸，眼眸的最深处映着我的影子，仿佛我的模样被浅墨深深地铭刻于心，令他永世不忘。

　　他捧起我的脸，靠近我的红唇，轻轻地印下一个吻，清淡却又不失美好。

　　我怔怔地不知所措。他的脸近在眼前，占据了我所有的视线。我垂下眼眸，与他一起共享这一刻的旖旎……

　　直到他放开了我，我紊乱地呼吸着，无力地靠在他的心口，数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

　　指尖被他合拢，收于掌心。那是迟来已久的温柔。

　　“芷兰和萧儿是无辜的，你若是恨我，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你打我骂我杀我，我毫无怨言，可你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对付我身边挚爱的人，生生将我的心撕裂……”

　　我扬起脸来看他，他方才说话的声音暗哑低沉，带着浓浓的忧伤。

　　他的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忧愁，叫我不忍。我抬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眉心，想要抹开那朵愁云，可我无能为力。

　　指尖往下滑动，我心疼地为他拭去难以自抑的泪水。

　　小时候我欺负他的时候，他就是这般模样。可我记得那时，他硬是忍住不掉一滴眼泪。他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现在是真的痛到极致了。

　　我说：“你不该……不该害我云家，你要攀附权贵我无话可讲。但你着实不该踏着我爹娘的身躯得到荣华富贵，就算你不念及我们之间的那一点情，良心也不允许你这么做。”

　　浅墨苦笑一声，摇着头道：“岳父是扬州知府，他开口问我要一幅画，我能不给吗？李家确是要仰仗他的庇佑方可保一时平安。只是那时，我真的不知道他要那幅画，是为了置云家于死地。等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圣旨已下，父亲担心我会一时冲动得罪岳父，他将我软禁在房里，不得出半步。我苦苦哀求二叔前去云家救你，他最终答应了，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二叔回扬州之时告诉我，说你下落不明。那时我想，或许你还有一丝生存的机会。只要你活着，我们就有相见的一天。纵然你对我心里有恨，待我向你解释也不迟……”

　　他顿了顿，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越发激动着道：“可你却不给我解释的机会，你甚至都没有当面质问我一句就开始报复我身边的人。萧儿失踪之后，芷兰说她在法华寺见到了你。我便猜想是你抱走了孩子。岳父气极，要下令全城搜查。那时，我甚至还在担心着你的安危，生怕你被官差抓获性命不保。我知你心地纯良，相信你不会伤害一个无辜的孩子，可你却……”

　　浅墨偏过头，阖上眼眸。他悲伤的模样叫我目不忍视。我能够感觉到他的手心渐渐地冰冷，犹如我们彼此之间复杂难辩的感情。

　　浅墨放开我，缓步走至帷幔旁，紧紧地拽住。

　　他背对着我说：“你不该恨芷兰，她不同于她的父亲，是一个很好的女子。当年父亲做主让我迎娶她过门，我心里记挂着你，不肯应允。倘若不是岳父威逼，我甚至想离开李家，无论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但是后来……我很庆幸自己有一个如此贤惠的妻子，她包容着我的一切，对我百般依顺。她不介意我心里有着你的位置。她一直对你保留着一份歉疚。所以那日她见过你之后，虽然料到萧儿失踪是你所为，她忧心忡忡，垂泪度日，却没有向岳父吐露半句。她同我一般相信，你只是一时意气，断然不会狠下心肠……”

　　帷幔被他一手扯落，发出脆生生的撕帛之声。仿若他的心就这般被撕成两半，再也无法复原。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转过身来，寒着脸质问我：“云溪，你变了，变得好可怕。现在，我一点都不觉得你可怜，芷兰才是这世上最善良最无辜的女子。她可怜地成为你复仇的对象，死于非命。云溪，我恨你……”

　　浅墨咬着牙，他说他恨我。

　　眼前一片水色朦胧，我轻笑一声，恨自己到了此时还理不清这段感情。

　　指尖渐渐冰凉，一股寒意至脚底滋生，缓缓地流动到四肢百骸，窜到肺腑，冰冻了我的心，我开始瑟瑟地发抖。

　　我掩上眼眸，落下水幕，复又睁开。

　　我踉跄地走到浅墨身边去，一步步，一步步，无比艰辛。我们之间仿佛隔着千年万年的距离，任我如何努力也走不到他在的地方。

　　浅墨眉头纠结，面露痛苦之色。他抓住衣襟，退到屏风边上，无力地靠着坐下，一口血红喷涌而出，飞溅到他洁白的衣襟上，晕染开来，仿若是一朵朵红梅傲然绽放，凄美无比……

　　心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我恍悟到浅墨在自己唇上涂了一层毒药，在他吻上我的那一刻，他就决定要与我同归于尽了。

　　我说，要与他一同下地狱，他答应了。

　　我忍住钻心的痛苦，一步一步地靠过去，倒下，依偎在他身上。

　　“浅墨……”我低低地唤了一句。

　　“云溪……”

　　我伸出手，缓缓地抓住他的手，再也不要同他分开。

　　我再次唤了一声；“浅墨……”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应我。

　　我喃喃地说：“你不要走得太快，记得在奈何桥上等着我。你不要只顾着沈芷兰而丢下我。我想和你一起喝下孟婆汤，牵着你的手，忘掉今生的所有不愉快，再世为人，重新开始。郎骑竹马弄青梅，来世再续今生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