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知道》奥兰多在平静水面

3、第 3 章

　　第三章

　　钱翘失业已经一周，她除了偶尔去甘棠家蹭饭基本不出门。
　　头哥在上海受了刺激，第二天开始满世界跑给钱翘找关系。当初钱翘选择头哥，一方面是他确实很有诚意，合约里给了钱翘很大的自主选择权，另一方面，当时的她“被迫”歇业一年，见识了这个圈子的冷漠无情，身心俱疲，没法为自己打算。
　　所以钱翘被剧组开除，公司的老板冯骏除了叹气，也没什么办法，和业界大佬张博相比，他只是小虾米，公司本来就小，现在重心都在几位年纪更小的演员上，而且政策对娱乐圈不太友好，他早有转型的心思，因此对钱翘头哥的组合基本放养。
　　不过钱翘在家也没闲着，她和头哥的对话内容在刚开始还比较正常，讨论剧本（烂戏，和《半缘修道半缘君》差不多，制作组都是关系户，小学生受众），去平台直播（微商产品，而且钱翘十分反感直播的形式），当头哥发现求己没什么用，只好求天，全天候不停歇地给钱翘发带有“戴这些才会旺事业”字眼的链接，两个人像钱疯子一样，聊天记录里全是手串珠宝的图片。
　　钱翘终于受不了，打电话。
　　“别整这些有的没的了，去雍和宫吧！”
　　头哥去找认识的导演了，正堵在路上。
　　“雍和宫都是人！全北京的庙都满了。”
　　钱翘点开订票网站：“我倒是知道个好地方......”
　　“哪儿？”
　　“说来也奇怪，其实我去的次数也不多，每次都能赶上烧头柱香。”
　　“真的？”
　　“真的。“
　　常用乘机人信息里除了她和头哥的，还有一位。
　　“但是我可能还得带一个人，真要讲究起来，她比你的那些手串子好用多了......”钱翘想起来去杭州旅游的时候，笑着说道，“每天去灵隐寺那么多人，只有她得了寺里大和尚的经书。”
　　“这么神？”
　　“谁啊？”
　　“甘棠吗？”头哥对于钱翘的朋友圈很了解，她不和圈里人交朋友。
　　“不是......”钱翘犹豫，她很久不和她见面了，对于未来几天的朝夕相处她并不是很有信心。
　　头哥已经知道她说得是谁了，说：“用我去请吗？”
　　“算了，”钱翘说，“我妈还是我来吧。”

　　钱女士很爽快地答应了，虽然她根本不信佛。
　　灵隐寺的游客千千万，大和尚挑中了一位不信佛的“有缘人”，送出了手抄经书。飞往杭州的飞机上，钱女士绘声绘色地给头哥讲了这个故事。
　　头哥大受震撼：“阿姨，您真的......”他竖起大拇指。
　　钱女士笑笑，露出了好看的酒窝，她的美貌成功遗传给钱翘，也许钱翘年纪再长一点会更美，头哥心想，看她妈妈就知道了。
　　钱女士说：“谢谢你啊，大头，还送我礼物。”刚才在待机室，头哥送给她一只玉镯子，是他最近潜心研究玄学的成果之一。
　　“哎呀说什么谢不谢的，年年去您那里吃饺子。”因为钱翘要拍戏，头哥很少回老家过年，好几年了都是等钱翘下工了一起去钱女士那里吃年夜饭。虽然这对母女的关系并不算非常融洽，钱女士也很少过问女儿的事情，倒是钱翘经常为她担心，其实钱女士在适当的时候也会展现母爱，比如说包饺子。
　　“嗯，今年也来哈，老宋说要和你喝点。”老宋是钱女士的男朋友（“这么大岁数了，什么男朋友女朋友的，多害臊。”钱女士原话。），也是离异的，不过钱女士独自生活惯了，并没有和他住在一起，年过半百的二人交往方式非常时髦。
　　“一定一定。”
　　在另一边的钱翘戴着大耳机睡得正香，钱女士说：“你们最近不忙吗？往年这个时候都在剧组吧？”
　　“哦，正好空出来了，就叫上您一起了，这次都是钱翘安排的，”头哥眨眨眼，“说是按照您的喜好订的。”
　　钱女士不置可否：“我早和她说过不要订那么贵的酒店，上次在灵隐寺那个，叫什么来的，安......”
　　“法云安缦？”
　　“对，就那个，环境真的不错，但是太贵了...... ”
　　“反正也就晚上睡几个小时。”
　　“大头，”钱女士声音变小，“住一晚上多少钱啊？我问钱翘，臭丫头不告诉我。”
　　没等头哥回，钱翘的声音传来，她已经醒了，也许她根本没睡着：“都弄好了，你就住呗！总问这个干嘛啊！”
　　“咱要是不住法云安缦，您上哪儿认识那个写毛笔字的大和尚？”
　　当时酒店请来一位永之师傅写书法，钱女士报名参加了，而且第二天游寺庙又再次和永之师傅相遇，师傅觉得有缘，就将刚写好的《楞严经》慷慨赠予钱女士。
　　“你不总觉得肩膀不痛快吗，这次的酒店有水疗馆，给你按按。”
　　“还是太贵了，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节省点，你挣钱不容易，攒着点......”
　　“我能付得起，”钱翘气鼓鼓地说，脸都红了。
　　“阿姨阿姨，”头哥可不想她们母女现在吵架，他赶紧给钱翘使眼色，打圆场，“酒店经理是我朋友，有内部折扣，很便宜。”
　　听了头哥的话，谁也不再开口了，还有半个小时才能到杭州，头哥并不介意她们的沉默，正好他可以梳理一下在江浙沪一带的人脉，也许会有新机会。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出发去法华寺。
　　法华寺在北高峰山下，钱女士本来的意思是打车到路口，然后走上去，就当作锻炼了，钱翘说什么也不肯，去法华寺要一路爬上坡，她受不了，坐车轻松很多，几番辩论之后，勉强达成了打车上山，步行下山的方案。
　　头柱香是需要争分夺秒的，尤其是在新年初始，等到了法华寺，人已经很多了，大雄宝殿前的大香炉烧得很是旺盛，等着进殿跪拜祈福的人已经排起了队，钱翘在法华寺的头柱香运气在这次中止了。
　　虽然和头哥有来有往地在微信里研究了一阵子珠宝玄学，不过在钱翘内心，她和钱女士一样，都是不信这些的，钱翘代表了一类美女，一类有些才华的美女，她们很有自信，美貌和才华是她们对抗命运的武器，而不是宗教。
　　因此即使在钱翘最落魄的时候，一整年都只能在家抠脚，她也没有想过要去求神拜佛，虽然很多人都劝过她。
　　没烧上头柱香，钱翘也没有气馁，她决定履行中国人最爱的四字箴言，“来都来了”，好好逛逛。
　　钱女士不喜欢烧香的味道（果然不是佛教徒），他们避开了人群，沿着阶梯走上去，一处格外安静的庙宇，头哥想进去看，被僧人阻止。
　　“游客不可以进，”僧人很亲切，指了一下牌匾，写着“法堂”二字，上面是稍小一点的三个字“藏经阁”。原来是僧人研习经文的地方。
　　“半个小时之后在大雄宝殿诵经，你们可以过去。” 僧人说完就离开了。

　　钱翘说：“你们发现没有......”
　　“什么？”
　　“他走路没有声音，”钱翘想到了李连杰演的《少林寺》，“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扫地僧？”
　　“去！”钱女士瞪她，“别闹。”

　　逛完一圈，回到大雄宝殿，诵经活动刚要开始，他们溜进最后一排，跟着和尚念经。
　　钱翘机械地跟着诵读跪拜，想法却跑得很远。
　　她只是想演戏，她不是没有演技，而且她觉得自己是相当有演技，如果她是个异性恋，如果她当时心狠一点，是不是她的演艺之路会顺遂很多......
　　钱女士踢了她一脚，递过一本经书，有些年头了，书页都泛黄了。
　　大家从蒲团上站起来了，开始移动，一边唱诵一边绕着屋子转圈。
　　钱翘也跟着转，仔细观察经过的罗汉像。
　　许愿......
　　听人家说不能只求佛而不付出，得拿东西去换才可以，钱翘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可以换的，她就是想给，人家佛祖也未必看得上......
　　钱女士走在前面，声音虔诚，谁能想到钱女士根本不信这些呢？妈妈这么漂亮竟然一直没有从事文艺行业。
　　钱翘大火的时候，经济公司也想过顺势打造“星妈”人设，钱女士不肯，和很多巴不得借着明星孩子出风头的爸妈不同，她拒绝了所有的采访，和宋叔叔躲到云南玩了很久。
　　钱翘知道她是害怕给自己添麻烦。
　　直到又回到蒲团上，钱翘也没想好拿什么和佛祖换，头哥紧闭双眼握着手串念念有词，用脚趾头也能猜到他在许什么愿。
　　如果世界突然停摆了会怎么样，许下的心愿还会做数吗？
　　在佛祖面前跪了许久，钱翘什么愿望都没许。

　　诵经结束了，他们被邀请去吃斋饭。
　　头哥盛了面条回来，嘟囔着：“奇了怪了，我去了这么多寺庙，这是第一回赶上吃饭。要么大早上去没开门，要么中午去饭没有了......”
　　“要不说还得我们钱女士呢！”钱翘很得意，“服不服？”
　　头哥直点头：“服了服了。”
　　等到钱女士也端着餐盘回来了，头哥赶紧说：“谢谢阿姨。”
　　“谢我干什么？”钱女士不理解，“饭也不是我做的。”
　　“服了你呗！”钱翘喝光了年糕汤。
　　钱女士笑：“吃完了吗？”
　　“嗯。”吃斋饭不可以剩，钱翘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吃完了赶紧去帮忙洗碗！”

　　食堂外面搭了一个水槽，已经有两个人在了，钱翘赶紧挽了袖子走过去。他们对钱翘笑笑，说：“我们在这里洗就好了。”
　　“没关系，”钱翘说，“我也想帮忙。”
　　其中一个女人说：“那你把水倒一下吧？”水槽下接了个水桶，眼看要溢出来了。
　　钱翘拎着水桶走向后院，托钱女士的福，她很了解法华寺的构造，后院有个地方专门处理脏水。
　　有个人在打电话，大山的天然回响显得他的声音特别大。
　　“对！”他说，”刚定！上星剧，S+的大制作！“
　　“李浩玮已经同意了！” 他顿了顿，“肯定的！女人戏他最擅长啦！”
　　钱翘心头一颤。
　　李浩玮近几年风头很盛，参与过好几次国际级别的大制作电影，也是这几年国家重点扶持的导演。
　　如果能搭上一部李导的戏......
　　这是钱翘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男人还在打电话。
　　“......嗯嗯，刚下来就告诉你了！”他说，“剧本还在改，不过你先看看大纲，我发你邮箱了......”
　　“......叫《女子急救队》，嗯嗯你先看，我还在杭州，回头聊。”
　　钱翘不慌不忙地把水倒了，只给男人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钱女士也加入了洗碗队伍，看到女儿面无表情地拎着水桶走来。
　　“翘儿？”
　　钱翘没回话，径直走进屋里，异常平静：“头哥，别吃了，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头哥出了寺庙就开始打电话，钱翘和钱女士专注于欣赏风景。运气好的话，她的待业生活很快就会结束。
　　钱女士甩着手走了一段，开口：“有工作啊？”
　　钱翘回：“不知道呢。”
　　钱女士好像想说什么，又没说，继续走着。

　　头哥订的车等在路口。
　　钱翘说：“妈，你饿不饿。”
　　“才喝了面片汤，”钱女士摇头，“这香熏得我头疼，我还得换身衣裳，全是那个味儿......”
　　表情太过于嫌弃，钱翘真想把《楞严经》偷走还给永之师傅。
　　“那你要午睡吗？”
　　“嗯，你们忙，”钱女士说，“不用管我。”
　　头哥从副驾驶回头：“那可不行！您回去呢，就先睡午觉，睡美了就去吃点东西，然后给前台打电话，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会有人带您去做spa。”
　　“您是我的吉祥物！”头哥这么说，他认为是钱女士把李导演带到他面前的。

　　钱翘一门心思看手机，这么大一块饼，不可能捂得住，等他们回到酒店，李导那边就有人找上门了。
　　虽然不喜欢和圈内人打交道，钱翘的微信好友还是接近满员，和很多人一样，她也加了一堆不知道有用没用的群。比如说表演系的一个群，刚开始钱翘并不在其中，那个时候她太红了，想见她的人从北京排队到巴黎还得再绕一个来回，等到她被迫“歇业”，马上就被邀请入群，是谁邀请的她已经不记得，她甚至都不确定和那个人还是不是微信好友，不过进来之后她才发现群成员的特点，就是没有那么红。
　　高处不胜寒，红的时候有一百万个人围着你转，可是你没有朋友，不过等你歇菜了就有人来爱你了，不用急。
　　群里经常会有试镜的消息，新立了项目，有了资金，签约了某平台，雷声大雨点小，人人要为自己打算，都等着能有一部戏让自己离开这个群。
　　头哥成为钱翘的经纪人之后，可以说是用赔上全部身家的阵仗为钱翘拉资源，至少钱翘没有再特别闲，穿梭在各个剧组演边角料，也有综艺邀请，钱翘本来就不喜欢，何况按照她现在的咖位，去了也是被人当傻子，她说不要，头哥也没有勉强。
　　群成员加加减减，钱翘一直都没有离开，也没说过话。

　　整个下午她都和头哥在房间里研究。
　　头哥决定对老板冯骏隐瞒下这个消息，自己运作，冯骏有要捧的甲乙丙丁，这要是被他知道了，更没有钱翘什么事儿了。
　　人家李导演，知名大导，从小在国外长大，直到近几年才回国发展，钱翘以为怎么也搭不上关系的，直到头哥想起来自己有个初中同学在国外念的大学，俩人聊天的时候，同学就吹牛说学校有多好，出了一个李浩玮。当时的头哥还是一个理工科直男，对电影一无所知，因此对同学的吹牛很是不屑。
　　钱翘表示理解，李浩玮早期的电影都挺先锋的，国内根本就没正式引进，她在网上看的盗版，俄语字幕，那时候她还小，只觉得画面很美。
　　“......我真想抽自己嘴巴！”头哥疯狂滑动手机。
　　“......这孙子在哪呢......”说完马上改口，“不对，他是我大爷......”
　　钱翘笑，他说：“你就笑！翘儿，你知道六度理论吗？”
　　“比如说我们想认识李浩玮，最多不超过六个人，”他摆了个手势，“你看我们才用了一个，还有五个。”
　　电话一接通他就躲到一边叽里呱啦地聊。
　　“......嗯嗯，”他说，“《我青春的白日梦》看过没？她是女二号大海。”

　　早晚都会来的，这部让她火遍大江南北的戏，钱翘避无可避。
　　《我青春的白日梦》是一部校园剧，男主学霸女主小白兔的那种，不过女二号大海并不是喜欢男主的恶毒女配，而是一心追求音乐梦想的酷女孩，当时举办粉丝见面会，好多女孩都剪了钱翘在剧里的同款刘海，系着松垮的领带，举着钱翘的灯牌和她求婚，声势一度压过男女主角。
　　头哥又说：“老马你帮帮忙好不好，我们需要李浩玮。”
　　又讲了一会，头哥把电话挂断。

　　他的表情严肃......
　　又带着一丝喜悦。
　　“你这什么表情。”
　　“你的好日子来了。”
　　钱翘：？？？？
　　“你不喜欢男人，和男人睡不下去，对吧！”
　　这也太直白了，钱翘说：“对。”
　　“好，女的能不能睡？”
　　钱翘被这没头没脑的直男问题震住了，一时没说话。
　　头哥说：“李浩玮的副手，一直都负责选角......”
　　“是个女的？”
　　“他妹，听说感情非常好，他本职是摄影师，给他妹妹拍了很多照片，直接被英国的模特公司选中了，现在正在做模特呢......”
　　”是这个，“头哥的手机怼过来。
　　看到照片的一瞬间钱翘就要晕倒。

　　钱翘点开微信的好友申请界面。
　　长长的列表中有一个人非常固执，在过去的一周内持续不断地给钱翘发好友申请。
　　“我是振振。”
　　头像点开看，小头小脸，单眼皮巨酷，对着镜头凹造型，和头哥手机里的照片一模一样。

　　六度理论？
　　钱翘不知道振振算不算其中一度。

　　头哥说： “去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