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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3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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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池底下有温热的泉流冒出,溅起雪白浮沫。烈阳站在岸边,眯着眼,看着咕嘟咕嘟的浮沫盈满岸边,广阔池水如沸腾般震颤。倏忽间,从池心钻出一团灼灼烈火,周围空气的温度也随之上升。
烈阳伸出手,将这水淹不灭的烈火收回,烈火在掌心旋转着,逐渐缩小成一颗红玉。
盐池底下果然有地火泄露,这地火险恶非常,不知此处封印的破损究竟有多大。
她原本怀疑地火封印破损,便放了引火符下去,那光符穿过盐池与岩层,直达地底深处,顺着火气一路行至封印破损的地方,采了一团地火便回到她掌心。
烈阳眉头微皱,身化一道金光,直射向盐池下的封印破损处。
地底幽暗深邃,隐隐泛着红光。那幽暗的红光从岩石上一道道或深或浅的的裂痕中透出,红光藏在地下极深之处,隔了如此远的距离,依旧烤得整片大地像是冬日里烧得正旺的银炭,冒着丝丝缕缕的白烟。脚下的岩石有些绵软黏连,隔着鞋底依旧滚烫灼人。她鼻间嗅得硫磺的气味,混着热浪拂面,越往前越浓烈,也越心惊。
她走到一道巨大的裂缝处,探头向里看去,那涌出的热浪呛鼻,她不免掩鼻轻咳,却越咳越重,不得不用手扇了扇鼻间呛人的气味。随着热浪涌出的火星如静夜里漫天的血色萤火,飞溅到她的手背上,便化成了黏着流动的金红色熔岩,随后慢慢冷却,变成一粒粒满是气孔的黑色石头。
烈阳闭眼,跳下了裂缝。即使她是南方火正之主,有避火诀护佑,依旧被落下时那呼啸热浪灼得面皮发痛。
她落了约半个时辰才到底,睁眼只见视野之中涌动着金红色熔岩,那光芒像当空的烈日,灼得眼疼。熔岩河流的深处燃烧着蓝色的火焰,那火焰如山,她被映照得如同一粒蚂蚁。
这火焰之山不灭不息,是地火本体的一部分,它本该被这熔岩河流封印在地底,却从熔岩的裂缝中透出一点尖端。只是这点尖端的温度就足以将她带来的铁树熔成一道青烟。
也幸得来到此处的是她,若是换了旁人,下场不会比熔成青烟好到哪里。那玄甲王八未曾来到如此深的地方,只是在上层岩层处汲取地火泄露的部分力量,就能够在十几年间修成大巴山脉的万妖之首。
烈阳攥紧了手心,指尖掐得掌心发白,此处的温度灼热难当,她后背却冒出了冷汗。
地火不同于其他,而是盘古创世时留下的天地之元,也是能够毁灭天地的凶器。
在宇宙开辟之前,天地一片混沌,混沌之中,诞生了世间第一位神灵,盘古。盘古居于此间,只觉无边寂寥,故劈开混沌,清者上升为天,聚成天水,浊者下沉为地,集成地火,至此,宇宙方生。然天地空茫,盘古仍感孤寂,故以其半身神力,引天水地火,创造了天地开辟后的第一个生物,烛龙。多余的天水落地化为海洋,多余的地火上天化为日月,烛龙踏波而来,成为盘古漫长生命的唯一寄托。
然而,天地初诞,并不稳定,盘古在遨游天地之时,发现了宇宙终结的秘密:清浊本相吸,天地终合一。或许这就是宇宙的宿命,从何处来便向何处去。而若天地合一,盘古所创造的一切也将重归混沌,已受够孤寂的盘古决定改变这宿命。他曾至九天之上,亦曾入地火之中,最终于地火中顿悟:若将天地之力各自封印,便可避免清浊相接,然封印之力终有尽时,若将天地本身化为封印之力的源泉,封印即可永生。
于是盘古以身化为天地封印,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四肢为山川,皮毛为草木。风云承天水滋养草木,草木采地火反哺风云,如此循环,拱卫山川,山川不死,封印不绝。
天地封印建成之后,封印循环不断向外散发能量,万物在天地滋养下化生神灵。汝水之畔,雷泽之中,盘古在大地上遗留的另一半神力之精化生为一人首蛇身,可创造万物的女神,女娲。
随着神灵日渐增多,各方神灵也形成了松散的政权联盟。直至颛顼被共举为玄帝,共工不服,起兵与颛顼相争,败后共工怒撞不周山而亡。不周山崩,封印破裂,天倾西北,地陷东南,浩荡洪水泼天而下,焚天烈火燃尽一切,烛龙不忍盘古以生命创造的这片天地就此毁灭,最终步上盘古后尘,以神身补缀天地封印,将暴烈地火重新封于熔岩之下。女娲亦随之出世,炼彩石,补青天,斩巨魔,封大地。
浩劫过后,留存的生灵寥寥无几。女娲为复往昔喧嚣,以创世神力造万千生灵,然她神力有限,创生的生灵不若天生神力的神兽,它们脆弱渺小,只能依附神灵聚居,繁衍生息,也常为各自信奉的主神大打出手。
后经几世,人间战争频发,颛顼为免浩劫重现,便隔绝人神,神归神界,人宿人间,此后人神鲜有往来,只有昆仑山顶留有天阶,可上达天听。
经盘古封印荡涤过的天水与地火之灵,平和清正、长养万物,是世间灵气的源泉,而藏在封印之下的,却是这世间最暴烈的力量。一旦真浊地火彻底冲破封印,大地必将淹没于火海,顷刻间便会被烧成一片灰烬。
还有再炼一次五彩石的机会吗?在炼成之前,又需要多少神灵前赴后继如烛龙般以生命来填补封印缺漏呢?
想及此,烈阳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面前的封印破开了一点小缺口,便漏出了一座地火山,幸有天地循环还在压抑着它的涨大,但要不了多久,它便会彻底撕开封印循环,毁灭天地。至于重塑这封印之力,即使是烈阳,也不是很有把握。
她没有五彩石,也没有烛龙身,但有太阳之气的精血,那是天清地浊所化生出的万物本源之力。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天清地浊,又生三气,三气相合,而生万物。作为三气之一的太阳之气,是构成天地封印循环的源力,若只有面前这点缺口,她的精血或许可以支撑着封印运转,辅助封印自行调节,修补这一薄弱部分。但若封印四处漏风,她怕是要自焚以重铸。
可是,盘古身化封印时,设计了天地循环以保封印可自我调节、运转不休,只要山川不死,这封印便不会止息。如今未曾发生如支撑封印的不周山崩这样的灾祸,那这能够自我循环修补的封印,怎会产生缺漏?
难道那地火在封印下也会积蓄力量吗?可天水地火本就是封印的力量之源,若地火增强,则意味着封印也会随之增强。
又或是有人学共工,蓄意破坏吗?可不周山崩后,女娲斩巨鳌之足以立四极,四极现下依旧完好。
完好吗?烈阳倒吸了口气,外表完好不见得内里完好。破坏蜀山的穷奇究竟是如何突破伏羲设下的邽山封印,她因此有了一些猜测。
她曾亲自查探过穷奇的邽山封印,完好如初,但若是对外完好如初,对内却破开与它相邻的、地底更深处的地火封印了呢?
她之前未想过这种可能性,所以也不曾破坏邽山封印,进入其中去查看地火的情况。
若穷奇在被封于邽山之下的上万年时光里,一点点凿空封印内的邽山地基,破坏了地火封印的力量循环,并趁着封印薄弱,钻入其中,前进数百里,来到另一处地火封印薄弱处逃出,则似乎能够解释为何邽山封印完好,它却逃至蜀山。
只是这听起来实在不太可行,那地火封印是盘古精心所设,破坏的难度远高于冲破邽山封印。她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自己对地火了解太少,破坏这道封印其实有什么特殊捷径呢?
但在去探寻该猜测的真实性之前,她需要确认如今泄露的地火山究竟有多少处,若蜀山之下也有这样一座地火山,则更能够佐证她关于穷奇外逃原因的猜测。
而她此时先要做的是以精血补足此处薄弱的封印,再将引火符散入八方,去搜寻地底深处是否还有这样的漏缺。
精血好取,以神徽为刃,取眉心灵力精粹,有剜心之痛,但痛并非难以忍受,咬咬牙便能熬过去。只是,那毕竟是精血,承载着她诞生至今的修为精华,不是简简单单休息上几百年就足以恢复的。她在化形时,因十日凌空、羿射九日,本就太阳不足,再剥离这眉心精血,损之又损,短时间内都难以再恢复到原先的神力了。
烈阳不免笑了笑,想着为道曰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这真是应了前日里玄同那无为而治的谏言,自己竟真向无为之大道一路疾驰了。
经文中常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也不知她这自剖精血究竟该算是天道还是人道。
或许是因她为三气尊神,比之其他神灵,神力有余太多,总要承担着更重的责任,天道损有余(天道减少富余),故而于她,损之又损。
又或是她背离圣人无情的天道,有了自我思想,想要避免天道下注定的终结,故虽太阳之气不足,她却还要损其不足以奉天地之余力(减少它所缺乏的来供养天地间多余的力量),铸就封印,以人道干预天道。
但管他天道人道、仙道鬼道,她以身奉天下,自有其道。这便是所谓: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纵使乘天地之大道,仍需要凭仗依靠,她凭心而动又有何不可呢。
烈阳仰视那如山般的蓝色火焰,轻笑一下,双手捏诀,运行周身的灵力血气至眉间,额间神徽金光璀璨,几乎压过了脚下那熔岩灼眼的光,连蓝焰也有些黯然失色。神徽的光刃向内剖开血气的精粹,神魂承受着被撕裂的痛楚,她不免咬紧了牙关,于额间引出那抹跳动的金红色精血。
随着精血离体,她面如金纸,嘴唇苍白,整个人褪了血色,而疼痛更是无以复加。她勉力撑住,将精血当作针线,织就缝补起地火山下的熔岩裂缝。
流动的金红色熔岩与她的精血融为一体,逐渐生长,闭合了透出地火山的那道深渊。当深渊完全合拢,再看不见半点裂缝的影子时,那座散发着蓝色火焰的地火山,也变得暗淡起来,颜色从蓝转白又转金红,静静地以略高于熔岩的温度,燃烧于熔岩之上。
这地火风吹之不绝,水浇之愈烈。若吞下,她炼化还需时间,若不吞,也可能会再次吸引如玄甲王八那样的妖兽前来汲取暴烈的灵力。而地火这种暴烈的灵力会改变宿主的心性,无论多么温和淡然的人,最终都会变得残虐弑杀,把毁灭当作乐趣。
所以如何处理面前这座失去真浊本源的地火山是件令人头痛的问题,绝不可以任它于此自生自灭。烈阳本想吞下后沉睡,将手头的事交与他人,自己慢慢炼化,随后又想起,她过云梦时,星河送她的那柄玉扇。
这玉扇并非真玉,而是星河灵力的外化,恰是众火的克星,至于这已失了真浊本源的地火,或许也可以灭得。
说试便试,烈阳取出小小的一团玄玉扇,入手生凉,她试着将灵力注入,玉扇被激发得泛出苍蓝色的冷光。她对着地火山扇了几扇,火焰便摇曳着暗淡熄灭下来。火焰上方的岩层变得幽邃起来,原本大如泰山的火焰缩成土堆大小,颜色也呈现暗红色,一副将熄不熄的样子。
烈阳一张口,将这残存的脆弱地火吞食,于胸间用她自己本源的太阳之力,慢慢循环炼化。
随后,她收回玉扇,丢出八方引火符后,向地面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