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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   三重天,兰微园。

      十数名仙家聚在园中宴饮,玄同亦在其中。众人玩起曲水流觞,彼此畅谈,提起一桩事来。

      一碧衣仙君说道:“玄同,你可知前些日子白虎神君负伤归来,现在还在殿里养着呢。”

      玄同眉头微皱:“怎会负伤?”

      仙君:“听闻是休沐期间,外出静修,在天宫外的云海长天里受的伤。”

      玄同:“云海长天里奇境异兽不可数,神君虽神通不凡,却也不能掉以轻心。近来,怪事多发,烈阳神尊也有负伤,玄武神君不问世事,苍龙神君闭关修道,天宫事务权责不明,我还是要上书几卷,不能如此下去。”

      仙君:“玄同,今日畅饮,还是不聊政事的好。”

      一旁的花叶摇动,河水漾起波光,有青衣仙子分花拂叶走来,环佩叮当。仙子声如碎玉,笑道:“呀,我来得迟了,还望诸位见谅。”

      碧衣仙君起身相让:“结霜仙子,近来人间春暮,日头渐足,不是你当值时分,怎来得这般迟?当罚,当罚。”

      结霜拱手:“招摇仙君,岁入春夏,与我仙力相冲,我才在凉堂里贪睡了几分,便饶了这一回罢。”

      招摇仙君拿起一旁盘里的花来:“虽情有可原,但大家都等了这许久,这罚是不罚呢。不然咱们定个赌约,且看这花随流水落谁家,你要能哄得对方为你作诗一曲,便不罚了。”

      结霜:“仙君这是难为我了,不若我自己作一曲呢。”

      招摇:“仙子才高,作诗于你可不算难事。”

      一粉衣仙子说道:“招摇啊招摇,你这是在罚结霜呢,还是在罚我们呀?能得结霜仙子求诗,若是作的不好,可得羞死。”

      招摇:“这是在激励大家认真作诗呢。”说罢,他只将手中的芍药抛出,碗大的粉嫩花朵飞入流水中,顺着水流摇摇晃晃一路飘荡,最终停在了玄同面前。

      大家见此景不由得大笑:“难啊难啊,还以为是轻罚结霜,重罚我们,原是两个都要重罚呀。”

      招摇见此也不由得笑起来:“天意天意,仙子,你若能求得我们刚正不阿、威武不屈的玄同仙君为你作诗,可是真神通呀,倒不如自罚三杯,来得轻快。”

      结霜抿唇,耳根有些烧,看了眼玄同,正要举杯认输。玄同轻哼了一声:“胡闹,众仙合伙欺负仙子像什么样子。”

      招摇:“那你倒是替仙子履约呀?”

      玄同垂眸思索了片刻,念道:“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

      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招摇闻言眼前一亮,径直蹲下身子,倾向玄同,语露期待:“不错,不错,还有没?”

      玄同透过河水,看见漫天层云被落日的光染出绚烂色彩,结霜的影子浮动在晚霞之中,不免喃喃道:“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

      招摇:“咦?”

      玄同脸庞逐渐开始发烧,声音也变小了一些:“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①。”

      闻言,结霜双颊飞上红云,强作镇定地坐了下来。招摇不免抚掌大笑,半天没说出话来:“玄同啊玄同,玄同啊玄同。我当你是什么冷情冷肺的仙君,竟也知晓思君令人老②啊。”

      笑语声中,明月爬上苍穹。万里无云,月光无差别地洒落在世间每一个角落。夜风还有些凉,负伤后休憩了多日的白虎醒转,披上外衣,打开桌上一个宝盒,他喃喃念诀,指尖白光闪动,一道光阵落入盒中。

      盒中逐渐漫出冰冷的白雾,雾里静静躺着数十枚赤色桑果,月光照在果实上,流转着莹莹辉光。

      这是帝女桑的果子,应落地即食,否则会迅速消散,化作世间灵气。白虎这是在以冰镇之法将它的灵气冻在盒中,以求长久保存。

      他想起星河神尊诞生之时,漫天星河绚烂无匹,似在为她庆生。那时正值夏末秋初,虞渊震动,白虎疾行万里赶去虞渊,还以为又是不周山崩那样的天地浩劫,结果当秋天第一缕星辉洒落大地的时刻,他看见了星辉中的神女。

      自星河诞生至今恰是一千六百年,上古以八百年为春,八百年为秋,一千六百年则为一大年,而今夏季再次来临,他想提前为她准备好第一个大诞生辰礼。

      收好宝盒,白虎扶着木杖走至中庭,庭中露水滋生、月华空明,他当初困于帝女桑的幻境时,明知面前皆虚妄,却也不愿斩她破阵,最终自伤逃出,才攀上那棵帝女桑,摘下了那些桑果。如今伤未好透,他唇色还有些泛白。

      而想起幻境里的场景,不免心中微微发苦,难以入眠。还好,即使在幻境里他都无法相信那人会对他有情;可惜,即使在幻境里他都知晓他们之间不会有情。

      最深的渴望,最深的遗憾。他永远记得五百年前,玄帝与娲皇羽化之时,星河伏在他怀中落下的一滴泪。

      那时,她在他怀中,虽有清泪滴落却语调冷峻,对他说:“你早就知道了。”

      是的,他早就知道当封印建成,那两位会羽化,却一直选择瞒着她,哄着她去亲手将天宫建成,亲眼看着他们在她面前化成飞沙。她大约会时时回想,如果当初她拒绝为天宫奠基,他们会不会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她是怨的,他一直知晓星河最厌恶背叛,于她而言,自己这般欺瞒与背叛无异。

      何况,神灵落泪,心境动荡,在她突见他们化为飞沙时,星河水随之掀起惊涛,三十六重天摇动将倾。天宫几乎要被夷为平地,他为免那些为天地大业牺牲的神灵功亏一篑,决心让她沉睡。她还未能说出第二句话,落下第二滴泪,就被迫昏睡多年。

      多年后她一朝梦醒,坐在桃枝上安静饮酒,他同她说了许多,她也只是轻笑了一声,转头望向青色远空:“神君,说了许久,娲皇羽化、颛顼魂散,你的意思不过是谁都可以为此伤心,唯我不能有情是么?这是什么道理。”她又饮了两盅,笑不得,哭不得,气息恹恹。他欲上前,一道光门落下,法阵隔开两人,耳畔只落下她轻飘飘的一声:“滚吧。”

      帝女桑的幻境中那个声音总在说,他们还有机会重来,可哪有机会重来。即使天地封印崩塌、三皇五帝重生,又能如何呢?

      完全的信任已经碎裂,再如何缝补也不会是从前那个样子了。

      何况,这还是他第二次叛她,白虎自嘲地笑了笑。他们几人曾为如何将各族搬迁至天宫的难题上,爆发过激烈争执,最终选择以支持双方的人数定夺,而他投出了最关键的一票,也是她从未想过的一票,他站在了她的对面,静静地等待着她的怒火。

      他有自己所不得不为的坚守,她也有自己所不能放弃的道义,当二者相撞时,谁也不会退让。这也让她看清,他们之间其实并不同路,他不会永远站在自己身边。

      但对于一位登上神尊之位的君上而言,怎么能容忍手下有他这样忤逆上意的臣属。

      她如今虽然留下了他,却也多少是因着他尚有用且好用,因为在道德上,他虽迂腐却也守正,很多事她可以交给他去做,很多权她也能从他手里夺。无论她是磋磨还是重用,他都在那里,不会起反心。

      而那人狡猾地日日唤他师尊,看似亲近,可即便私下相处,也还是要分个君臣你我,不谈私事,全是官腔。

      可有时他也会想,若是当初殉道之人是自己,不知她会不会也落下一滴泪来,怀念总胜相见,那她即便对自己有着再大的怨气也消散的吧。

      明月高升、天涯共与;情人相怨、竟夕相思。
      月华流逝,朝阳初升。晨曦的光洒满人间水田,星河与涂山衡已在此劳作了一两个时辰,身上都沾满了泥泞。涂山衡直起身来,喘了口气:“我施个法这里的秧苗就都能插完,为什么非要动手?”

      星河擦了擦额头的汗:“善缘结善果,过则生变。”见他不懂,便叹了口气道,“阿嬷收留我们,我们帮她插秧是寻常之事,但这里家家户户都在赶农忙,若是唯她一家翁媪,却把地种好,难保不招人嫉恨,平白惹事端。也免得吓着两位老人。”

      阿嬷从田埂上接来两碗水,趟过水田走到他们面前:“渴了吧,喝口水再忙,真是辛苦你们两个了。”

      涂山衡抿着唇端起碗,仰头咕嘟两口喝完了碗里的水,可能是口干舌燥久了,还觉得有些甜。放下碗时,便是一副乖巧模样,敛出一抹笑,谢了阿嬷。

      隔壁田里插秧的两个少女抬头向这边望来,瞧着涂山衡的模样,凑一起嬉笑了几番,又边弯腰插秧边唱起歌来:“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③。”

      楚音婉转,如南风过境。

      直到日头西斜,两人回到住处,身后草叶中传来声响,回头只见从草叶中钻出了白日里在田间插秧的那位姑娘。她怀抱一篮黄梅,红云似的脸庞上笑意盈然:“小哥,看你白日插秧累了,这篮果子你拿去。”

      涂山衡有些茫然,倒是没收,姑娘咬了咬唇,直视着他桃花般的双眼:“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④。”

      星河闻言掩唇笑了下。涂山衡脸色有些难看:“姑娘,我们素昧相识,这怕是不好。”

      姑娘倒是不惧:“你长得俊、身体好,我也不差,若你愿意,我们可以做那连理枝、双飞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若你不愿,我也不会强求,多的是邻家少年郎。”

      涂山衡:“我不过路过此地,不会久留。”

      姑娘:“那又如何?你可以为我留下,我也可以为你离开。”

      涂山衡一时无言,他从未见过如此直白的感情,瞟了眼星河,星河掩了笑意说道:“承蒙姑娘抬爱,只可惜家弟已心有所属。”

      姑娘:“那便算了,我们楚地的女儿可不是娇柔的花。这篮果子你们拿去,送出去就没有收回的理了。”

      两人谢过姑娘的果子,向住处走去时,星河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姑娘走过桑树旁,还回首看了他们两眼,与星河目光对视,双颊飞霞,又转首摘了几片桑叶。

      星河不免打趣道:“豆蔻梢头春有信,陌上年少足风流⑤。阿衡,你可曾有心怡的姑娘?”

      涂山衡:“从未。”

      星河:“那倒可惜。我这岂不是神灵扯谎?总不会挨道雷劈吧。”

      她言语刚落,天空中便传来一阵轰隆雷鸣,震得树叶纷纷颤动,星河皱眉瞪了天空一眼:“真是小题大做,这都能劈下一道旱天雷。”

      响亮的雷鸣声闻言又迅速散了干净,星河喃喃:“这天雷不长眼,怎么连我都敢劈?”

      涂山衡望着天空的雷云,神色不明,想着她言出法随,天雷让劈便劈,说散就散。

      阿嬷远远地赶了过来:“你们听见刚刚的惊雷了么?可真吓人,怕不是天有预兆,要收奸邪,快回家吧。”

      星河:“阿嬷,不必惊慌,您和阿公这般良善之人,是要长命百岁的。”

      涂山衡望向了她,眨了眨眼,又认真对阿嬷点头:“长命百岁。”

      主生死的神尊之言,自然会句句成真。

      而那说散便散的这天降旱雷倒可能也真的是在收奸邪。

      当是时,楚宫惊变。

      原来,楚子熊虔的几位亲弟率领被灭国的蔡、陈、许地之人攻向楚国郢都。驻扎在乾溪的熊虔闻此讯,立刻率军回都平叛。

      可惜,熊虔实在不得人心,郢都人闻得有人攻城的消息,便直接与他们里应外合、大开城门,而城中百姓立刻携手同攻城的将士们一起围住楚王宫。

      天降旱雷之时,楚人刚冲进王宫杀了熊虔的两个儿子。此后,众人奉熊虔之弟公子比为楚王,打扫王宫。

      而这样的战乱,却丝毫没有影响到星河所在的边野之地,他们回到住处,将那姑娘送的黄梅放在桌上,阿嬷与阿公便去准备晚饭。

      晚饭间提及那姑娘,阿嬷脸上浮出笑意,只说乡里的姑娘都好得很,又漂亮又勤劳,若错过真是可惜。

      星河也笑:“姑娘实在可爱,连我也喜欢得紧。”

      阿嬷便又问道:“女伢,可别只说你弟,你还有心悦之人呐?不过你好看,咱这里怕是没有配得上的。”说着,阿嬷看向阿公,“东头那家小儿子,可还行?”

      阿公:“行啊,怎么不行?那小子长得多结实啊。”

      星河看着阿公阿嬷激烈地讨论起来,不由得轻轻笑起来。

      穿堂风吹过,灯烛摇曳,星河起身收拾碗箸,阿嬷将她拉到一边:“女伢,你是有没有心上人嘛?”

      星河:“阿嬷,有的,这不是要和弟弟去寻亲嘛。”

      狐狸耳尖,打扫的手顿了顿,目光掠过屋角的两人,嗤笑了一声。

      星河:“阿嬷,我看今晚这风闷闷的,一篮子黄梅都熟了,怕是再过两三天就要落雨了。”

      阿嬷:“是哇,雨季要到咯。”

      待五月里第一场梅雨落下之时,星河与涂山衡终于插完田里的秧苗。这时楚王率军平叛,大军离心在半路便已散逃干净、投奔新王的消息才传至这片乡野。

      星河与涂山衡对视一眼,忍俊不禁:“这楚子,那九岗山的精怪一除,要不了两月便众叛亲离、气数耗尽了。”

      涂山衡:“还以为你要亲自取他人头,在这儿兜兜转转,净浪费时间。”

      星河:“楚人自会灭他,何必要我代行其职。阿嬷的事已了,走吧,去看看熊虔现在如何了。”

      涂山衡:“他早从乾溪走了,他那五弟熊弃疾还在带兵四处找他,现下谁知道他去了哪里,还活着没有。”

      星河:“跟着我走便是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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