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心愿 （下） ...
-
夜里他想起临别时，他对那小姐说：“无爱就无恨，小姐珍重。”
安小姐回过身来看着他，偏着头想了想，和和气气地与他讲，就像是和和气气地和小孩子讲道理那样，“你知道么，在这世上还是有些人，做到了那么难的爱，也就能做到那么难的恨。”
他愣住了，傻傻地看着小姐，是他的错觉么，他觉得这话就像是寒冬里的某个初晴，阳光只不过是一种温暖的装饰。
他一个人站在洗心池边，看着那些白莲点点、点点地开，在这样安静的夜里，甚至可以听见噼啵声，是花瓣初绽的声音。
他想起天上的瑶池，看星光像雪一样落到水里。
他曾经以为一生会是很长的一件事，生生世世便是无尽。
据说时间或者距离可以改变很多的东西。那是否意味着，如果是时间加上距离，就一定能改变一些东西？
可是所谓长短，不过是一念之间。
今天他想起的事很多。
好像已经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吧。
那天早上他刚起床还没刷牙，红鸾星就来找他，说是柳仙终于被贬下凡尘了。接下来口水滔滔，说来说去也无非是那各种版本的八卦新闻，他哪来那个闲工夫去记住。
但他却记住了红鸾星说的一句话，可就连这句话也不是红鸾星说的——而是他转述的。
红鸾星跟他讲，柳仙说：如果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就算是做神仙，又有什么意思。
红鸾星问他如今该怎么办。
他其实不想听的，只是没有办法拒绝。
他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让他怎么承认这事与他有关。
可是柳仙却非要许了一个和他有关的心愿。
大神把他叫去，问他该怎么办。可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仙，哪来那么多的办法。
一个人能做的事情不多，神仙也一样。
柳仙说：愿意生生世世为人，等到自己不再爱他的那一天。
这种事，本来就不是他可以决定的，却都要来问他该怎么办。
其实本来大家都无所谓的，毕竟柳仙已经堕到凡尘，那就是人间的事了，与天界何干。他想日子也就这般过了，流言的寿命只有七七四十九天。
就像西天那些闭关苦修的罗汉，修业结束的时候个个都可以声称自己忘记了从前。实在是糊涂点的，连路都分不清，大家也只不过是笑笑，文雅点说谁谁谁大智若愚，直接点就是闭关太久了。
可是为什么他却不可以选择忘记。
为什么他就一定要陪着在凡间，生生世世，只是为了告诉柳仙，他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爱恋。生生世世，就只是为了等到柳仙说不再爱他的那一天。
如果缘份真的是天定，那天可不可以先告诉他，他该怎么办。
水桶曾经问过他，恨不恨柳仙。
他甚至都想不起柳仙从前的样子，让他如何去恨。
他不过是个没有心的仙，所以做不到那样的爱，也就做不到那样的恨。
他曾经也是一个好记性的仙，他记得发生过的每一件事，记得每一件事发生的时间和地点。可是有一天，他突然问自己，记住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别的仙并不会因为，你说你记得，就相信你嘴里说出的事情。
他知道别的仙不会来相信他，因为他也没有去相信他们。
有很多的事，记不记得其实并不重要。
天界那么大，他想他遇上的仙很多，却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都能记得他，他也不知道，将来他是不是也还能记得他们中的每一个。
流水可以把石头磨平，时间也可以把记忆磨成水样的年华，光滑，温顺，没有棱角。
所以他想他愿意忘记。
就像是时间在什么地方绊了一跤，再站稳时，已经有什么东西从身边过去了。
那一刻他突然就觉得有些难过，好像什么东西被谁从身体里毫无预警地抽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知道有些话应该自己说，只是他没有勇气说出来。
他从来就不是个勇敢的仙。
他突然就想到了水桶。这个小童子很像从前的他，会把什么事情都记在心上。有很多的时候他甚至会羡慕水桶，因为他知道，有很多曾经属于他的东西，再也不会回来。
他还认识一个仙，可是有一天再也见不着了。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念这个仙，但是他发现他忘记了很多的事情，到最后，他甚至无法确定，他是在自己的梦里看见了谁，还是他自己只是谁梦里所想念的一部分。
可是梦做得太久，就会醒。
有些东西会消失，有些东西却分分秒秒都搁在眼前。
所以他仍然可以做到这样的事，生生世世，一次又一次的对柳仙说抱歉。
水桶说绝情就一定要到底，不然怎么割得断那么多的纠缠。
这样的结局未尝不是好，柳仙可以继续为人，他可以继续做仙。
天上人间，从此各不相干。
所以这一世，他不能再失败。
如今剩他一个站在美丽的庭院里，仿佛从来没有谁来过，也没有谁还留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心愿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