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Chapter 2 上帝的羔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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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上帝的羔羊
我们说回这次的任务吧。
如斯夸罗所描述的，本次委托一不繁重二不复杂，即使是新兵如我也能独自完成，究其根本原因——
“……瓦利安还接保镖任务？”
“特殊情况，”杜尔道，“加百罗涅本部最近不太平，能派上用场的战斗精英都调回去了。小少爷却还留在黑手党学院读书，那是个身上没沾过血的小鬼，加百罗涅当然不放心。”
因着本次目标对彭格列的特殊性，负责给我讲解任务的居然是瓦利安首领本人，我忍着腿麻在凌晨的首领办公室站了整整三个小时，听他滔滔不绝地细数加百罗涅和彭格列的渊源：诸如双方祖宗八十年前开始就是过命的矫情，到了九代目这一代更是手足情深，相传两人自幼相识，一起上学一起就任，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这是可以说的吗），简而言之感情情比金坚，所以这次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如果失败了会引起宇宙崩坏世界毁灭西西里岛沉没以及彭格列和加百罗涅信任破裂。
附注：杜尔认为最后一项比较可怕。
“明白了，就是说不成功便成仁——那为什么找我？”
首领大人理直气壮：“因为别人都有正经活要干。”
——这时候你们倒不怕加百罗涅不满了哦。
抱着以上腹诽，我接过那卷单薄的任务书，学着其他队员的样子不伦不类地对办公桌后的首领大人行了个礼，转身出门。
那时月上中天，窗棱的影子将走廊分割成不连续的几段，夜色中的瓦利安总部沉默地倚着灯火通明的彭格列主宅，悬崖下的海浪反复拍打，西西里岛寂静无声。
我真正见到本次任务目标是在隔天上午。
相比起我生命中大多数阴沉又晦暗的初见来说，这位养尊处优的少爷极为少见地出现在一个风和日丽的艳阳天，天空是清透的青蓝色，背景中有微微起伏的山峦，脚边的溪流水光粼粼，棕榈树低低压下来，树影摇落间洒下一地的光圈。
我在山脚边停步，浅浅地呼吸，跟着抬头。像久居地穴的生物终于爬上地表，又像是黑暗中疾驰的火车终于冲出隧道，在那明暗交接的地方，色彩重回视野的第一个瞬间，我看到一抹灿烂的金色。
是他头发的颜色。
……和妈妈一样。
我难得有些晃神——我的生母，一位文雅端方的贵族小姐，教会中远近闻名的治疗师，有着一头仿佛被上帝眷顾了一般的，金黄而丰盈的长卷发。那是圣洁的证明，被疗愈的病人说，是上帝慈爱的恩赐，是她十八岁离家远游时立下的誓言——愿发丝落尽之时，世间再无病痛。
即使幼稚如我来看，也是理想主义到可笑的愿望。
可那发丝坚韧地成长着，从齐腰到及膝，在我与她相处过的，屈指可数的日子里，比起那张总是隐藏在折扇背后的脸庞，能够打着卷落在我掌心的发丝，才是回忆中最为清晰的图像。
然而。
“救、救、救——命——啊——”
下一秒山坡上就响起了凄惨的哀嚎，我后知后觉地从那颗金黄的脑袋上移开目光。与举止永远端庄典雅的妈妈不同，我亲爱的雇主，迪诺·加百罗涅，这位老牌黑手党加百罗涅家族正统继承人，此刻全身正裹在雪白的绵羊套装里被一群猎犬追着朝山脚横冲直撞而来，他个子在同龄的男性中并不算高，远远望去像个在山坡上滚动的绒球，在沿途掀起了滚滚尘烟。不得不说这位据说万事不成的少爷在逃跑方面还算有那么些过人之处，他的速度不比身后的猎犬群快多少，却每每都能在被真正咬到的前一秒险险避开，过程摸爬滚打，美观性约等于无，但实用性出类拔萃。
该说不愧是黑手党继承人，即使以我看遍实验室的眼光，这具躯体仍然能算潜力巨大，只可惜似乎相当缺乏锻炼，以至于破绽多得惊人。我真诚地在心底为即将发生的事道了个歉，然后在他即将与我擦肩而过时，干脆利落地抬起了右腿。
“早上好，我尊敬的雇主。”
伴随着猝不及防的惨叫，我蹲下来，诚恳地和脚边趴倒的加百罗涅小少爷打招呼。
“彭格列九代目直属瓦利安部队成员前来报道，我是您接下来一周的保镖。”
很多年后我们重新坐在一起谈论这场初见，那时的迪诺已经能用意大利人特有的浪漫将我比喻为河岸旁静谧的暗夜，或者在树影间悄然绽放的昙花之类的奇妙玩意，姑且不论回忆到底为这一幕打上了多少带有私心的滤镜，以至于他能昧着良心把刚满十岁的干瘪丫头夸成出水芙蓉般的绝世美人，一个无可争议事实是，十二岁的迪诺·加百罗涅，这个远没有未来游刃有余的少年人，在那一刻所做的，仅仅是在布满露水的草地上翻了个身，动作迟缓地扬起了脸。
是炎热的夏日，溪水冲刷着岸边青黑色的岩石，燥热的风吹过他头顶的草屑，他呆愣愣地对上我的双眼，吐出一个微弱的音节。
“……诶。”
“——少给我发呆了，蠢货。”
后半句话被人干脆利落地截断，伴随着足以把迪诺涮回地上躺尸的破空之力，一道小巧玲珑的黑色影子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头顶，将那颗刚昂起的金色脑袋瞬间撞回了地面。
一声巨响。我下意识地和周围追上来的猎犬群齐齐后退一步，在这不速之客的周身清出一半径三十厘米的真空地带，然后才定下神来仔细观察——西装，礼帽，帽檐旁趴着的绿色蜥蜴，以及胸前挂着黄色的奶嘴，这位身高不足我小腿的婴儿正彬彬有礼地对我致意。
“ciao。”他说，“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杜尔家的小女孩。”
“……该说荣幸的是我。”一片寂静中我勉强找回自己的声带，“里包恩先生。”
作为彭格列九代目的直系亲信，里包恩和我的初次见面自然要追溯回那段我的病房还在开彭格列高层走秀会的时期，然而即使是在我这十年人生中最为荣幸的大半个月里，他仍然是各色人等中首屈一指让人印象深刻的对象——我的意思是，也许是因为我被艾斯托拉涅欧关得孤陋寡闻也说不定，但比起仅仅是在幻术上小有所成的我来说，这位号称世界第一杀手的婴儿才更像是被人体改造过的那个。
“看样子你在杜尔那里过得不错，”
疑似被人体改造的婴儿轻松地道，将帽檐上的蜥蜴转化为手杖，敲了敲他脚下的脑袋：“能接到这样的任务，比我教导的这个废柴强多了。”
说罢犹嫌不足，他抬起脚狠狠地踹了下去：“到底打算晕到什么时候，迪诺。”
这一踹正中靶心，金黄色的脑袋动了动，然后，“里包恩！”，刚才还瘫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人一口气坐直了身体，像是忍无可忍一样朝头上伸出手，“说到底还不是你在乱来！什么穿着绵羊套装被狗追啊这东西——”
“这也是高温训练的一环哦，”里包恩灵活地一扭身子，闪过他的抓捕，“毕竟不知道你会在什么情况下作战。”
怒火中烧的学生再接再厉：“什么作战啦，总是这样自说自话，我根本就不喜欢战斗——”
唇枪舌剑，四肢乱舞，家庭教师和学生的斗争终究是上位者胜出一筹，一番龙争虎斗后里包恩敏捷地蹿到我的肩膀上坐稳，紧随其后袭来的手收势不及，手背顺势擦过我的侧脸，一秒的僵硬后，就被烫了一样缩了回去。
我扬起一侧的眉，发泄了大半怒火的少年似乎已经找回了理智，像是被绑住了手脚一般动弹不得，只能不知所措地看回来，湿润的瞳孔像山林中的鹿：“呃，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对你无礼……”
“居然想对初次见面的女孩子动手，”里包恩坐在我肩膀上煽风点火，“真是丢脸啊，迪诺。”
“里包恩！！”
如果这么放任下去，可能我任务开始的第一天，保护目标就壮烈阵亡于和家庭教师斗嘴导致的脑溢血。虽然我本人不怎么在乎，但是考虑到那一串宇宙崩坏世界毁灭西西里沉没……“没有关系。”我赶在肩上的婴儿继续火上浇油前开口，“我的隐私边界感比正常人薄弱很多，刚才的接触还算不上冒犯。”
事实上只要不把手伸到我的内脏里，我对一般的接触容忍度很高，不过这点不需要提。我单手扶胸，重新朝面前的雇主欠了欠身，把话题拐回正轨。
“如刚才所说，瓦利安应彭格列九代目指令，接收您接下来一周的护卫活动。同时据加百罗涅九代目的追加嘱咐，他将您送到黑手党学院的初衷依然未变，因此我的职责范围和您原来的保护者们同样，只涉及会真正危及您性命的事件，还有什么问题吗？”
“就算你突然这么说……”
和情报一样对现状毫无了解的少爷睁着那双无辜的眼睛愣在原地，神态中有一望即知的困惑和不安——为什么瓦利安会参与护卫，原来的人去了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彭格列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这些词句清清楚楚地从那张白纸一样的脸上飞驰而过。作为继任者来说思路还算清晰，可惜所有的提问都早被准备了相应的答案，
我耐心地站在原地，感到肩膀上里包恩先生慢条斯理地叠起双腿，换了个重心。
短暂的沉默后，迪诺下定决心般开口。
“虽然确实有很多问题想问，”
他说，神情中仍然是极易解读的一派坦诚，仿佛毫无防备之心般，站在我和我肩膀上的小怪物面前，迪诺·加百罗涅，这个和妈妈有着相同金发的少年认真地提问了。
“——不过首先，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
我相信，我肩膀上的小怪物和我一起停顿了一秒。
这感觉着实奇妙。
不要误会，我有名字，确实是有的，只是很长时间没人叫过，艾斯托拉涅欧对实验体论编号排序，瓦利安又在首领的带领下作风不拘小节，每个人的嘴里我都是“新来的那个幻术小鬼”，无可厚非，在我们的世界里，我是说，在艾斯托拉涅欧，彭格列，瓦利安，加百罗涅以及等等一切相关的世界里，“我是谁”这种问题，从来没有“我代表着什么”重要。
但似乎总有人不这么想。
如同三岁那年，冰冷洁白的实验室大厅里，那个圣女一样的女人紧紧抱住我幼小的躯壳，在那由拥抱产生的，深入骨髓的痛楚中，她又哭又笑地吐出的那样。
终于见到你了。
她说。
你好，我亲爱的——
“——卢西亚娜。”
我低声道。
温度攀升的盛夏，正午的日光缓慢地移至头顶，炙烤着裸露的表皮，汗水沁透单薄的衣物，燥热的风吹过脸颊，我看见裹在厚重的羊羔外套中的少年笨拙地朝我伸出右手，毫不吝啬地扬起一个日光般耀眼的笑。
“你好，”他认真地道，“卢娜。”
上帝的羔羊如是说。
我着实想起她太多，太多次了，这不是个好征兆。
今天仅仅是任务的第一天。
该死的，我有点想妈妈。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Chapter 2 上帝的羔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