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记忆》苇间风

41、第三十二章 谋杀

　　入夜后的布罗瓦堡依然沉醉在迷离的酒色中。尽管白天已发生多起针对新教徒的恶性事件，自称在自己的乐园里也有新教徒一席之地的国王却并没有对此过问，相反他对享乐的热情反而更加高涨，直到深夜，从国王寝宫方向仍传来放肆的笑声和歌声。
　　身为宫中值守的萨兰快步走完了二楼的回廊，就在他带着灰暗的心情刚要向弗朗西斯一世楼梯口走去时，拐角出出现了一个让他全身一震的人的身影，对方的上半身都沐浴在阴影下，但曾经亲手触摸过的身躯却是萨兰再熟悉不过的了。是路西安！
　　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相遇，对方的身子也是突兀地一顿，然后木然的萨兰看见他用手指指了一下自己的身后。
　　是要我到相对隐蔽的楼梯里去等他吗？萨兰的心因即将到来的危险的独处而狂跳，他迅捷地遵照对方的示意退到了弗朗西斯一世楼梯间里。巧妙的旋转式设计以及夜晚重叠的浓厚的阴影让楼梯成了一个最佳的隐蔽之所，如果不出声的话，其他人是不容易发现在这里躲藏的人的。
　　不到半分钟，将身子贴在阴影里的墙壁上的萨兰感到了临近的气息，在被对方用手轻触面颊时，他微微有些诧异路西安的手为什么这么冷，好像没有温度似的。
　　“你生我气了吗？”贴在耳边的低语依然有一种孩子气的撒娇的甘甜，让萨兰的心为之一荡。
　　“当然没有，不管你做什么我都相信你有充足的理由。”
　　萨兰把手臂环到了对方的后背，用力地抱住他时，他把自己的赤诚和绝对的信任也通过他的言语传递给了对方。
　　恋人的背意外地有些僵硬，但他凑到萨兰脸旁的唇柔软甜蜜依旧。
　　“我知道萨兰是唯一不会抛弃我的人，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会相信我不会背叛你的爱。”
　　恋人的话有些奇怪，怎么听都有种预言似的感觉。微微感到困惑的萨兰正想询问，从下方的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紧紧相拥的两人迅速分开，默契地悄无声息地选择相反的路径离开。分开的瞬间，萨兰感到那冰凉的手指轻压了一下自己的唇，“一个晚安吻~”他似乎听到了这样的低吟。
　　匆匆上了三楼，萨兰一边沿着走廊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回味着刚才短暂的相会。他知道自己和路西安都太莽撞了，在现今已危机四伏的时候做出这样的事只能是情感的欲望战胜了理智。可是那如同中毒一样的甜蜜的诱惑又让他庆幸没有错过这个相会，白天发生的事已经让自己和同伴们不可能在宫廷里久留了，也许以后再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单独见面的机会也说不定。
　　内心在甜蜜与苦痛间翻腾的萨兰忽略了曾闪过脑海的一丝疑虑，那就是刚才与他相拥的路西安身上有着有别于以往的冷然的气息，即使在他做着甜蜜的诱惑时，这种气息也丝丝透发出来。

　　秘密的相会之后过了大约一小时，宫里有发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风波。当萨兰从值守室赶到现场，也就是路西安的房间外时，他惊讶地看见了愤然的哥哥雅克的身影，在他对面是交抱双臂一脸冷然的路西安，而他们之间的地上哥哥的手套赫然躺在那里。
　　该不会是雅克跑来找路西安决斗的吧？！萨兰的脑中轰地一下，几乎昏眩，围观的众人的低语不断涌入他的耳中。
　　“……也太不自量力了，竟敢向路西安大人挑战……”
　　“……看他怎么收场，国王和太后可是严禁决斗的……”
　　萨兰求助地看向了沉默的路西安。对方回视了他一下，淡淡言道：“够了，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如果有人不知好歹把这些事传来传去，那就是与我路西安为敌，到时候我绝不轻饶！”
　　恋人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可是他以强硬的态度制止在场众人扩大风波的言行让萨兰很是感激。
　　萨兰和另一个在宫中居住的新教贵族把雅克强拉到了那人的房间。房门关上后，萨兰的怒火爆发了。
　　“雅克，你是怎么了？！难道你还嫌现在不够乱吗？和路西安公然为敌对我们只有坏处！”
　　“萨兰，你什么都不明白！那家伙把我们都给耍了！他自己散布跟你的绯闻，然后又借此来消灭我们、赶走我们！”
　　“你这是听谁胡说八道？雅克，这种卑鄙的事路西安是绝不会做的！”
　　听到弟弟的话里依然充满了对路西安的信任，雅克艰涩地冷笑起来。
　　“我知道我今晚很莽撞，可是如果你知道了缘由，也就不会怪我了。白天我们的人一再遭到攻击，现在已有五个人躺在床上起不来了，身为留守在宫廷的新教领袖，我当然要查明一下原因。知道这一切都是贝格拉那个混蛋搞出来的，我特意找到了他，听到他叫嚣着他们是为了名誉受损的德•法伦报仇，还说那些流言是我们散布出来的，我就知道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是谁了，除了路西安•德法伦绝不会有别人！”
　　“贝格拉自己闹出来的事怎么能算到路西安头上？”
　　“哼！贝格拉是吉斯家的狗这件事尽人皆知，如果德•法伦没有纵容他的话，他也不敢那样乱来！如果你还不肯相信那家伙的虚伪，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刚才我特意找了德•法伦，为了证实我的猜测，我假意求他出面制止贝格拉，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我的吗？他几乎是带着嘲弄一样的冷笑说道，‘抱歉，贝格拉不是我的下属，我无权约束他。’”
　　雅克的话让萨兰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虽然他知道雅克不喜欢路西安，对他甚至有极大的偏见，但他也知道雅克不会撒谎。只是雅克口中的那个路西安与他知道的路西安相去甚远，他茫然地不知道他该相信什么。

　　如果萨兰事先知道三个小时后他将永远地失去兄长的话，他一定不会离开雅克一步，但无法欲知未来的他因为不得不履行职责而回到了值守室。就在他不知道的这三个小时里，一场血腥的谋杀计划在一个黑发魔王的脑中拟定，并迅速下达到了他所指挥的每一个棋子那里。
　　路西法在凌晨四点时接到了一个小时后刺杀雅克的计划，因为真正的路西安竟然冲破了迪特里希设下的重重阻碍，火速往布罗瓦赶来，按他的速度计算，最快的话也就在凌晨六点左右抵达，所以路西法必须在退出前完成刺杀。
　　“既然雅克自己送上门引发了冲突，那么后面发生的事也就不突然了。”这是使者向路西法转述的迪特里希的话。
　　凌晨四点半，在宫中那名新教贵族的房间安歇的雅克收到了神秘的信件，信中称，德•法伦伯爵马上有进一步针对新教徒的行动，望他留意。
　　被最近所发生的事搞得失去冷静的雅克不顾同伴的阻拦，坚持独自一人潜行到路西安房间的附近监视。凌晨四点五十，路西法出了门，他选在这个时候离开更让雅克觉得诡异，于是他紧随其后进入了一条他从不知晓的出宫的秘道。也就在这两人离开后不久，同样也收到了密信的萨兰也走进了同样的秘道，他是因为信上的笔迹是路西安的，而内容又提到了有关国王针对新教徒的阴谋要告诉他，所以深信不疑的他也被迪特里希暗中牵着出了宫。
　　这一天的清晨因为预示着又一个阴天的到来而显得朦朦胧胧，在沉浸着灰蓝色调的晨光里的路上，萨兰突然看见了前方不远处雅克的身影，他躲躲闪闪奇怪的样子让萨兰没有冒失地叫他，想着哥哥可能是在跟踪谁，萨兰也小心地放轻了脚步。这里离路西安信上交代的约会地点很近了，萨兰突然意识到哥哥可能是在跟踪路西安，便忍不住加快了步伐。就在离雅克大约还有二十步的样子，忽然从雅克刚刚走过的小巷里窜出一个黑影，银色的剑光闪电般地袭向了雅克的背心。
　　“啊！——”
　　“雅克！”
　　两声悲鸣同时响起，萨兰摇晃了一下，奋力驱使着几乎麻木的身体向雅克倒下的地方冲去，那个迅速从雅克身上拔出长剑的黑影这时正好看向了他，尽管对方的上半边脸隐藏在了一副黑色的面罩后面，但那不可能复制的独一无二的美貌已暴露了他的身份。
　　“……不可能……”顿时石化了的萨兰魂魄都飞走了一般，在痛苦的浪潮将他的心撕成碎片之前，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他像木偶一样呆呆地向对方问着毫无意义的话，对方面罩下的薄唇微微扭曲了一下，突然转身飞了似的消失在了巷子里。
　　这一刻，让萨兰短暂麻痹心智的慈悲的神突然放开了他的禁锢，汹涌的苦痛瞬间吞没了萨兰，他发狂地奔向了倒在血泊中的雅克，把气息全无的哥哥的身体抱在自己怀里时，萨兰发出了宛如吐血一样的悲鸣。
　　“雅克！————”

　　“萨兰！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恸哭的萨兰恍惚听到了一个让他背脊生寒的声音，他难以置信地抬起了被雅克的血染了半边的脸，刚才那个杀死他哥哥的凶手就站在他的面前，一样的装束，除去面罩后的他正带着震惊与关切的表情俯下他的身子，向萨兰伸过手来。
　　“……恶魔啊！”无法抑制的充斥全身的愤怒让萨兰失去了判断力，他抽出自己的佩剑，疯狂地向对方扎了过去。
　　“萨兰！你干什么？”
　　本能闪开的路西安无法相信才一天未见的恋人会跟自己兵戎相见，虽然他强烈地感到了不对劲，但要让他立刻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还是超出了他的能力。
　　“恶魔！你杀了雅克！你竟然杀了我最爱的哥哥！你这个魔鬼！”
　　疯狂砍杀的萨兰毫无章法的攻击并不对路西安具有威胁，但他狂乱的神情、他口中喊出来的话却让路西安心中受到了重重一击，以致于他竟失神地没有闪开，剑也就在这时刺入了他的胸膛。
　　“……萨兰……”
　　血飞溅而出的刹那，萨兰踉跄地后退了一步，看着被自己刺伤的表情扭曲的路西安，痛苦、悲愤、伤心、绝望，所有这些负面的打击如排山倒海一般压倒了他。

　　清晨发生的悲剧震惊了全宫廷，让所有人意外的是，因为在不久后赶到的巡逻的护卫队面前承认自己就是杀死雅克的凶手，路西安•德•法伦被关进了王室监狱。由于他的地位及影响力，大法官亲自询问路西安事情的缘由，可都被他以沉默拒绝了。这件让大多数人迷惑又痛惜的事却让国王情绪高涨到了极点，他公开宣称，违背他命令私斗的人都不可轻饶。而敏锐地觉察到这件事有阴谋的气息的太后也采取了袖手旁边的态度，因为既然有人帮他把路西安提前解决了，那她自己的那些盘算也就没有必要了。当然她不会不知道她的儿子国王利用贝格拉煽风点火的事，虽然做得还不怎么成熟，可能想到这样的计谋，总算是有了进步，所以她很高兴。
　　眼下唯一要关切的就是下狱的路西安要如何处置，以私斗的名义不可能置他于死地，所以最好能把这件事提升到阴谋刺杀王室就好了。
　　自知非常勉强的太后精心挑选了拷问官，要他在不留外伤的情况下逼路西安承认更大的罪行。毕竟让这样一个人入狱已经很不容易了，机会难得就不能轻易放过。在这件事上母子一心的国王也密切配合，立即将路西安身为贵族不得受刑的特权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