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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春归人老 ...

  •   玉骨夫人 09

      不知从何时开始,江湖上有传闻:神医丹士罗玄与灵苍阁的玉骨夫人有私。

      罗玄那样霁月风清之人,与那灵苍阁正邪难明的玉骨夫人实在是难以牵连到一起。可鳌山剑会上,二人竟真是携手而来的,一时间风头无两,连台上的比试都比不过。

      尤其是一些老朋友,见此情形只觉眼界大开,纷纷上前来问询。

      说来说去,不过一个意思:“罗兄是真要同灵苍阁的玉骨夫人成一对眷侣了?”

      罗玄一律简短地回:“是。”一边拉着身侧蒙着脸的佳人穿过人群,立在观赏比武之处。

      鳌山剑会,本就是以武论剑。似罗玄这般,并不在意这些虚名之人,却也肯给鳌山派这个面子。既然来了,便仍是要台上走一遭的。

      罗玄将聂小凤交给陈天相,走到比试台上。

      陈天相低声对聂小凤道:“你放心,师父如今的功夫早已出神入化,寻常比试已经伤不了他。”

      聂小凤点头:“他的人品武功,便该得这天下第一。”

      与罗玄对阵的是少林寺圆悟大师,也算是一个江湖后起之秀,虽与罗玄的年纪不相上下,但因先修内力,后练棍法,近来方声名鹊起。

      水火棍对上雁伏刀。

      圆悟棍法辅助于内力,化繁为简,每一式都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暗含惊涛。而罗玄身法诡谲,刀法精湛,一时之间二人竟难分胜负。

      最终还是罗玄侧身闪避,凌空一翻,一记天罡指定了胜负。

      圆悟双手合十,低颂法号:“罗大侠武功已入化境,贫僧领教了。”

      罗玄拱手道:“大师内力深不可测,假以时日,精进棍法,还要再与大师比试。”

      罗玄在一片道贺声中望向台下,竟发觉聂小凤与陈天相都不见了,当即飞身而下,在人群中左顾右盼。

      “玉骨和天相呢?”

      他一遍一遍地问,但众人方才的心思全在台上,皆是不知。直到有一个少年同他讲:“那个漂亮姐姐吗?她好像碰见了熟人,一起去了后山。”

      *
      陈天相看着紧紧抵在聂小凤脖子上的刀尖,紧张得声音都在打颤:“你想做什么,你不要轻举妄动,纪序,我师父早说了,你的儿子毒已入骨,无药可医了,你抓了玉骨夫人,又能如何呢?”

      “我要罗玄救我的儿子!他不救我儿子,我就抓他的女人。我儿子活不了!我就让这个女人陪葬!”刀尖又进了一寸,刺破了聂小凤脆弱的皮肤。

      聂小凤“嘶”了一声,没有多少恐惧:“纪庄主,手下仔细点,真杀了我,你的儿子可真没救了。”

      “你?”

      “对,我。”聂小凤笑了一声,“我忘了,纪庄主瞧不起我这个女人,自然也看不上灵苍阁。但是纪庄主难道就不好奇,堂堂神医丹士,又为何同我一个女人搅在一起?”

      身后响起怀疑的声音:“难道你的医术比神医丹士还要高?”

      “有何不可呢?纪庄主还不知道吧,我中了牵机毒尚且活了十年,你说,纪公子中的夺魄散呢?”聂小凤扬了扬下巴,“不信,你问他。”

      陈天相脸涨得通红:“你不要胡说,这世上我师父解不出来的毒,便没有人解得开。玉骨夫人,我师父带你不薄,你怎么能这样败坏他的名声!”

      纪序反而觉得陈天相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当下有些摇摆:“你真的能解夺魄散?”

      “我性命都拿捏在你手里,纪庄主为什么不试试呢?”

      纪序教她说动了:“你没有武功,谅你也不敢造次。”带着聂小凤转身欲走,被钳制住的人却突然往下软,吓得纪序赶紧收刀,否则聂小凤必然血溅当场。

      “纪序!亏你还是正道中人!居然对一个弱女子下手!你简直衣冠禽兽!”

      陈天相又喊起来,纪序一时慌乱,单手拽着聂小凤的手腕将人拎了起来,聂小凤肢体麻木,但眼神愤恨:“罗玄居然给我下了毒!”

      陈天相百口莫辩,一蹦三尺高:“师父怎么会给你下毒!”

      “罗玄给你下了什么毒?你能解吗?你还能不能救我的儿子?他离得不远,就在五里外的庄子上。”

      “庄子上可有药品?若有药品,自然能解。”

      纪序焦急道:“那庄子是我儿治病的住所,什么奇珍草药没有,我带你去!”

      “等等!”聂小凤气息弱了大半,“纪大侠,劳烦你,帮我取出右手袖中的针袋,让我封住几个穴道再走。”见纪序似有犹豫,又道,“纪大侠,罗玄对纪公子袖手旁观在先,暗算我在后。我与纪大侠如今才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未中毒时也不是纪大侠对手,何况若我死了,天底下还有谁能为纪公子医治呢!”

      纪序心系儿子病情,陈天相又在屋子里拼命地为他师父罗玄正名。纪序烦不胜烦,一手握刀抵着聂小凤,另一手捞起她的袖子。软烟罗的料子流水一样地在手中滑过,纪序抬头想问她针包呢?便觉得浑身脱力,胸口剧痛无比,那个红衣女子并起两指,在横在脖颈前的刀背上轻轻一推,纪序便彻底脱力,轰然一声倒在地上。

      纪序慌忙查探,看到左手手腕上有一条极细的血痕:“……我扶你的时候……你……和我,下了……什么?”

      聂小凤端详着自己用蔻丹染得鲜红的指甲,上面根本分辨不出鲜血的痕迹。

      “软骨散和牵机啊。”聂小凤虽蒙着面,眉眼带笑,也有勾魂摄魄的美丽,“广旭庄的纪庄主,今日恐怕要命丧于此了。”她垂着眼,语调中带着些悲悯:“但是纪庄主不要舍不得,纪公子很快就会下去陪你了。”

      “毕竟,神医丹士罗玄解不了的毒,我也无能为力啊。”

      *
      “是怎么回事?”罗玄眉头紧皱,上前查探,一眼看到聂小凤被血濡湿衣领,边问边与她简单包扎。

      陈天相简单地将前因后果告知罗玄。

      罗玄立在聂小凤身后,将手中的布条绑紧:“为什么杀了他?”

      聂小凤没有回答。

      没有等到罗玄问第二遍,门口呼啦啦涌进来了不少人。罗玄方才一时心急,寻人时太动干戈,一时鳌山派上下并众豪杰皆知玉骨夫人不见了。此刻进门,纪序的尸首仍大咧咧地躺在地上。

      来人中也有广旭山庄的弟子,一时扑到纪序尸首上哭诉:“庄主!庄主!你怎么会命丧于此啊!”

      事出在鳌山,鳌山派掌门张钰海需得出来主持大局,上前一步道:“还需请教陈兄弟与玉骨夫人,纪庄主的死因。”

      聂小凤语气冷淡:“纪序借挟持我要挟罗玄为他的儿子治病,没留神碰到了我指甲里的混毒,这才死了。”

      广旭山庄的大弟子于连斥道:“简直一派胡言,我师父便是死,也不可能作这等事情,你空口白牙的污蔑,是何居心?”

      “空口白牙?”聂小凤冷笑一声,抬手将颈间的布条一扯,速度之快竟是连罗玄都没有拦住,露出血淋淋的伤口来:“你既然是纪序的弟子,想必对他的云原刀很熟悉吧?你敢不敢举起地上的云原刀,在这天下英雄面前和我这伤口对一对,究竟合不合的上!”

      “你……就算对的上又如何?这……”

      “也可是我自己拿刀划的苦肉计?原来纪序竟然能被我一个毫无武功的妇人夺了武器,那广旭山庄也不过如此。”

      眼看于连被聂小凤激得面皮通红,罗玄将聂小凤拉住,对张钰海道:“张掌门,内子的确不会武功。纪序之子身中夺魄散,我无能为力,没想到纪序爱子心切,竟然伤及内眷。内子受伤在身,还望张掌门行个方便,让我带她先行疗养,之后张掌门若有疑问,罗玄必定知无不言。”

      *
      罗玄拉着聂小凤进房门时,四下一片死寂。

      “你就是要拿出证据来,也没有必要再将布条扯开。你也习医,难道不知道伤在要紧处吗?”

      “不这样,你信吗?”聂小凤讥诮的模样是罗玄许久不曾看见的,一时有些不太适应,“你如果信,就不会看见我的第一句,就问我为什么杀他。”

      罗玄先将伤口处理好,方在聂小凤对面坐下:“我当然信是纪序为了他的儿子将你掳走,可他也是爱子心切,你自己也曾为人母,难道不能体察,为何不能做人留一线呢?”

      罗玄的语气并不严厉,可这样温和的指责也是聂小凤不能忍受的。

      “他是爱子心切,我是性命之忧啊,罗玄!夺魄散真的有救吗?如果我不杀他,但凡留有一丝生机,你说纪序会不会因为丧子之痛,要你尝尝同样的滋味而杀了我?”

      “如果他没有呢?聂小凤,你就错杀了一条人命。而且,我就快来了……”罗玄看着聂小凤满不在乎的神情,突然一阵心痛,“到头来,你还是,宁我负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负我。”

      聂小凤昂着头:“不对吗?你仍然觉得这些有错吗?难道像今日这样,纪序犯到我脸上来,我也不能还手吗?”

      她回想起罗玄进门看见纪序尸首的时候的那个眼神就要疯,不可置信夹杂着多年心血毁于一旦的寂灭,他就是这么看她的吗?

      “这你就受不了了?那你猜猜看,我有多想手刃大雄宝殿上的那些所谓的名门正道,我有多想灭了归墟派满门为我的两个孩子陪葬?罗玄啊,你要我忘掉仇恨,以德报怨,守圣人道,我一辈子也不可能修成,也不想修。”

      聂小凤上前一步,逼视着罗玄,两个人都红着眼。

      罗玄嗓音嘶哑:“若我当年,也这么想,大雄宝殿上,你恐怕就死了。”

      聂小凤仰头一笑,坠下清泪两行:“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都觉得留我一命是天大的恩赐。我娘亲或许杀人无数,黑白不明,可是其中没有一条人命在我手上。如果罪祸其子真的是正确的,那觉生又救了多少人命呢?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将这些福报算在我的头上呢?可能你的无上大道真是正确的,但是,罗玄,守不住的从来不只是我这个魔教余孽,所谓的武林正道,不也寥寥无几吗?”

      她的声调往下降,显得痛苦怨恨:“可是你从来只指责我,你从来认为我魔性难驯,你从来都没有真正接受过我!”

      罗玄一字一顿道:“我没有。”

      “是吗?”聂小凤荒唐一笑,“那为什么我们同床共枕两年,你都没有碰过我?”

      罗玄冷着一张脸:“这能说明什么?”

      “能说明,你其实从来都没有放下过那些念头,我会为祸武林,我们是弥天大错。相比于哀牢山,我们不过是从两间房搬到了一间房里,只不过是更亲密的师徒。天地这么大,哪里不是囚笼!”

      罗玄气的额上青筋尽露,咬牙道:“如果碰你能解决问题,我们为什么过了十几年还在争执?”

      聂小凤被问得一愣,眼睛一眨,睫上滚落一颗晶莹泪珠。

      “你当然可以任性妄为,你当然可以告诉全天下人,聂小凤早就不在哀牢山。然后呢?只会有无穷的逼迫,无穷的杀戮,江湖上的每一桩惨案都会联想到你,无论你愿不愿意,永远都会深陷泥潭。觉生大师和你娘亲,不就是如此吗?他不惜一生名誉,甚至不惜以命谢罪,最后还不是为了保你娘亲一命,亲手废了她的武功。可是他保住了吗?你既然对大雄宝殿上的场景耿耿于怀,会不记得吗?”

      罗玄的眼睛里说不清楚因为什么而疼痛:“我不会让你习武的。”

      他实在是了解她:骨子里的血性以及童年亲历的惨案让她很难真的顿悟忘怀,与其给她刀锋不许她出鞘,不如永远都不要给她拿刀的机会。这样或许还能少些担忧与猜忌。

      可是聂小凤性子如火一样炽烈,终究不可能在哀牢山寂寂一生,要踏足这世间。

      这江湖繁华迷人也诡谲险恶,总该有什么东西成为保护她的屏障,但她永远不懂自己的苦心。

      “今日鳌山上,你要自揭伤口,才能取信于人,而我一句话就能将你带走。这就是你不屑一顾的名声,起的作用。你不肯屈居,好,如今我能保你,来日呢?我年长你二十余岁,总有离世的一天,届时还有谁能保你?是达摩洞里的觉生大师,还是只通药理不通武学的天相?”罗玄指着桌上的铜镜,要她看,“聂小凤!我已经老了啊……”

      聂小凤木然地看着铜镜里罗玄斑白的两鬓,竟头一次发觉岁月无情。

      原来,纵使是无所不能的神医丹士,眼角也会增添恼人的细纹,鬓边的青丝也会生出华发;原来他终究会脱下白衣,换上深色外袍,只因他觉得自己老了,更趁年纪。

      可这是她的罗玄,怎么会老,怎么能老呢?

      她抬起手,指尖触到罗玄鬓边冰冷的发丝,语气有情绪激动后的缥缈:“你最好是不要死”

      聂小凤说出来的,像情话,像誓言,也像威胁:“否则,你前脚咽气,后脚我就要这你最珍爱的武林天翻地覆。”

      毕竟,我恨这不公的世间,只是因为你,多爱了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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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春归人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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