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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那女人大概没听懂卓异在瞎吼什么,只是笑了笑,一步步慢慢走着,朝叶韶凡他们走来。
      “别走啊。”女人说,手心紧了紧,暗夜下亮出了把明晃晃的东西。
      宫泽煜向前推卓异的同时回头看了一眼,目光下移,转到了对方手里的刀上。

      “你们不来吃蛋糕吗?”女人轻皱了下眉,语气有些惋惜,“很好吃的。”
      “不来真是太可惜了。”她晃了晃头。
      “今天我女儿生日。”女人笑道,“今年八岁啦。”
      “我的小姑娘长得很可爱。”
      “懂事、乖巧,很孝敬我。”
      “什么都好,就是不怎么说话。”
      “因为太安静了。”女人说着,声音渐渐小了起来,像是喃喃自语。
      “因为太安静了。”
      “所以总有人欺负她。”女人说。

      她眉头紧锁,轻晃着脑袋,散乱在脑后的发丝被晃得一绺一绺垂在脸侧。
      “现在孩子怎么回事呀?”
      “作为父母为什么不管管?”
      “为什么要置之不理呢?”
      “为什么明知道是错的,却没有人去阻止呢?”
      “为什么都站在一边看着?”
      女人不停的低声问道,身子是止不住地颤抖。
      “为什么要欺负她?”她声音逐渐尖利起来,浑身上下抖得愈发厉害。
      她大概精神不太正常,开始狂扯头发歇斯底里地吼叫。
      尖叫声中混杂着哭泣。
      她加快了脚步,举起刀冲向叶韶凡他们时,嘴里不停地重复那几句话。

      “你们为什么不救救她?”
      她问,眼底红红的,布满血丝。

      叶韶凡侧身躲过女人向他挥来的刀刃,转身又看见女人紧接而来的下一刀时,立马举起银匕抗住了。
      这女人力气异于常人,两刀相抵的一瞬,听见咔擦一声响。
      由于叶韶凡的银匕加过符咒,因此并没有碎裂,倒是对方的刀上多了个缺口。
      女人松了手,叶韶凡趁机抽身。

      卓异不敢回头观望,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前冲。
      小短腿越抡越快,有些憋屈。
      “妈妈呀!我再也不敢了!”卓异吼,硬生生咬牙将快要流下的眼泪憋了回去,努力不让自己哭。

      活着不好吗?作什么死啊?!

      “这他妈到底是人是鬼?!”
      “是人。”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宫泽煜闻言,幽幽回道,“只不过精神上出现了问题。”
      “靠!”卓异吼,“那她女儿怎么回事?”
      “不会把我们当成欺负她女儿的小屁孩了吧?”
      “也许。”另一边的叶韶凡回道,“你们谁有纸,借我一张。”
      “什么都行,能写字即可。”
      卓异闻言,以为这位大佬有什么好的逃脱方式了,忙不迭从兜里抽出一团网上包邮购买的辟邪符纸,塞进叶韶凡手里。

      “够……够吗?”卓异小心翼翼试探。
      “够了。”叶韶凡随口答道,一低头展开那堆被揉的皱巴巴的纸团,便看见赫然呈现的四个血红色的大字——自求多福。
      叶韶凡:“……”
      什么玩意儿?
      咒他呢?

      宫泽煜看见叶韶凡表情变化莫测,于是余光瞥了眼对方手里的符纸。
      叶韶凡恰好正打开那堆纸团中的另外一张。
      上面写着——考神附体。
      宫泽煜:“……”
      不知道卓异尬不尬,反正他是挺尬的。

      叶韶凡对着这堆乱七八糟写啥都有的符纸消化了几秒,随后用银匕在自己右手食指上一割。
      鲜血顺着指尖流下,滴落在纸上的同时他迅速一抹,写了一串旁人看不懂的字符,覆在原有的字迹上。

      “大……大佬……”
      “您……您这是……要干啥?”卓异在一旁看得一脸懵逼,瑟瑟发问。
      叶韶凡:“画符,找真相。”
      卓异不懂,脸上有些懵。
      叶韶凡解释:“这个符咒,只要使用在某个特定的人身上,便可以看见对方过去发生的事。”
      “啊。”卓异恍然大悟,“所以是要去看后面那位阿姨过去发生的事?”
      “答对了一半。”叶韶凡说。
      卓异:“嗯?还有谁?”
      宫泽煜在一旁回答:“还有那个小姑娘。”
      叶韶凡闻言,转头看了眼宫泽煜。
      “小朋友挺聪明?”叶韶凡笑道。
      宫泽煜瞥了他一眼。
      唯有看不见小姑娘从而一脸懵逼的卓异满头问号。
      “小姑娘?哪来的小姑娘?”
      宫泽煜:“就在你身边。”
      卓异:“???”
      妈的,好吓人。

      叶韶凡画的符名为“追忆”,指的是通过某个人去看清他曾经经历的事。
      相当于偷窥人的某一处记忆。
      这其实是不礼貌的。
      但这个符还有个特别的地方。
      如果被符影响的人是许可的,那么符是有效的,就可以看到那个人曾经历的事。
      反之,则无效。

      那小姑娘一直在他们身边看着,脸上的神色有些着急。
      叶韶凡在纸上画完符后猛地转身,恰好那女人逼近,他立马将纸扔了出去。
      女人举起刀要砍他的瞬间,纸悬在她和叶韶凡之间。一刹那好似时间停止,女人忽地没了动静,就那么举着刀傻傻的愣在原地。
      直到“哐当”一声,女人手中的刀落在地上。她一抬头,丝丝缕缕的头发垂着,掩盖着苍白脸上多出的两道泪痕。
      继而周遭场景一变,浓雾飘散,看见了天上的明月。

      她的小姑娘长得很可爱。
      白白净净,瘦瘦小小,怎么吃也吃不胖。
      小脸藏在一头短发下面,眼睛大且亮。
      不怎么说话,但爱笑,小嘴一抿,眼睛便一弯。
      一逗就脸红,生气了会轻哼一声,随后冷着脸不理人,但只要给她一颗薄荷糖,又会瞬间喜笑颜开。
      只是有些不甘不愿,磕磕绊绊,轻声嘀咕:“你……你,你以,为一,一颗颗糖,就,就好,好了吗?”
      “那要几颗啊?”女人笑着问,想逗逗这个孩子。
      小姑娘认真思索,最后摇摇头说:“算,算了。”
      “你……你下,下次……不,不不……可,可以,这……这样……”
      “不可以什么样啊?”女人问。
      “对,对伤,伤口……不,不理……”小姑娘认真道,“会,会会会担,担心。”
      “好。”女人应道。

      她的小姑娘很乖,很懂事。
      会帮她分担家务,会担心她的身体。
      她生病了,她会跑出去买药。会一脸担忧地守在她床边日日夜夜,装作很凶的样子指着她的手说:“收,收收回,回去。”
      “会……会,会着,着凉。”
      女人笑得很无奈。
      到底谁是女儿,谁是妈妈?
      女人瞅着小姑娘企图用眼神“震慑”她的样子,立马装作被吓到的模样,将手收进被子里。

      她的小姑娘,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小姑娘叫闫芽,是个说话不太伶俐的孩子。
      因为父母离异,也因为口齿不清。
      班上的孩子以此嘲笑她,学着她的言语,模仿她的姿态。

      “闫芽,老师说要在小组里选个人在班上朗读故事。”
      “我们觉得你挺好的。”
      “你要不试试?你声音很好听的。”
      小闫芽一听,看着站在跟前的同学。
      她小心翼翼问:“真……真,真的吗?”
      聚拢在她周围的学生越来越多,他们一致点头,笑着说:“真的哦。”
      “闫芽的声音很好听啊。”

      于是那节语文课,闫芽拿着书站在讲台上。
      灯光很亮,照着她,清晰可见她额上因为紧张而渗出的薄汗。
      她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合,非常紧张且有些不自在。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认真读起她准备的故事。
      她准备了很久的故事,练了很久很久。

      “从……从,从前……有有……有只,小……小小,小鸭……子……”她念道。
      底下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它……它它的……的叫,叫声……”
      底下有人的表情开始变得古怪,像是在憋笑。
      “……很……很难,难听。”
      窃窃声越来越大。
      “……它……它……只,只只会……嘎……”
      声音越来越大。

      闫芽读着,小脸越来越红,声音越来越小。
      但她坚持读着,想把故事念完。
      “……嘎……”
      “别读啦!”台下有人打断,“我看你只会把那一连串的‘嘎’读好吧?”
      “你们小组怎么回事?怎么想的要一个结巴读故事?”
      “不觉得好笑吗?”
      “就是因为好笑,才让她读的啊。”
      “结巴能读出个什么来啊,听得都累死啦!”
      “欸,闫芽就是那只鸭子吧?”
      “声音难听,嘎嘎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闫芽站在讲台上,底下的人逐渐变得模糊。
      她小脸涨红,藏在一头短发下。
      不是不想反驳,只是来不及,也无法反驳。
      她像是那只小鸭子。
      说话不利索,叫声很难听。
      故事的最后,小鸭子独自一人自语:“大概不会有人愿意认真听我说话吧。”

      闫芽沉默不语,她没有跟任何人说。
      不是没想过反抗,只是说了也没人听。
      “老……老,老师,他,他他……他们……”
      “哎呀,老师很忙的。”老师说,“自己的事情要学会自己处理,不要什么都依赖于人。”

      “为什么别的小朋友可以好好相处,就你不行?”
      “你要学会在自己身上找缺点,不要自私的以为自己永远是对的。”
      “那么多人都相同,就你不一样,那肯定是你的问题。”
      “闫芽乖,老师知道你是好孩子。”
      “自己去努力面对困难,好吗?”
      闫芽看着老师,垂下眼睑一声不吭。

      她努力思索很久,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
      是哪里做的不对了?使得父母分开,使得妈妈精神不太好。
      使得自己天生口吃不清,嘴巴不利索,使得别人嘲笑。
      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了?

      屋里很暗,没有开灯。
      闫芽倚在门框上看着独自坐在黑暗中的女人,手心里紧紧攥着颗薄荷糖。

      女人因为要独自撑起一整个家,因此不再像从前那样有更多的时间陪着闫芽。
      她很累、很累。
      闫芽很懂事,她没有去打扰她。
      只是轻轻走到她身边,将最喜欢的薄荷糖放在女人垂在身侧的手心里。
      女人指节微曲,回过神低头看着她。
      闫芽冲女人微笑。女人露出疲惫的笑容揉了揉她的头发。
      “好孩子。”她说。

      老师说,妈妈很伟大、很辛苦。
      我们的生日是母亲的苦难日。
      因此我们要好好孝敬母亲,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于是闫芽想做个礼物,在自己生日那天送给自己最爱的女人。
      她认真做了很久,做了个小小的纸盒。
      天蓝色的卡纸,边角用胶水粘合。
      打开盖子,四边立着的纸片倒下,转而呈现在眼前的是两个用纸做的立体小人。
      一高一矮的两个小人。
      一个是妈妈,一个是她。
      做工有些粗糙,但她认真地花了很长时间。

      生日那天,她刚好做完。
      闫芽高高兴兴捧着纸盒走出校门,却被几个同班同学拦住了路。

      “闫芽今天生日吧?”其中一个同学问。
      闫芽站在原地沉默两秒,点了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另一个同学说,“我们准备了份礼物,想要送给你。”
      闫芽往后退了两步。
      “欸,别怕。”有人瞧见她的小动作,立马上前拽住她,拖着她往前走。

      “别怕。”
      “大家辛辛苦苦准备的礼物呢!”
      “你一定要接受哦。”
      “不然大家的好意都白费了。”
      “我们会生气的。”

      闫芽挣扎着,但她挣不开。

      一群人簇拥着她,拖着她。经过一个摆地摊卖瓜的老太太时,老太太问:“你们去哪儿玩啊?”
      小朋友们回答:“给闫芽过生日!”
      “哦。”老太太应道,“感情那么好啊。”
      “是啊。”小朋友们齐齐笑着说。

      他们带着闫芽走上一架水泥桥。
      桥长,但窄,周边没有护栏。

      “闫芽,闫芽!”有人笑着叫她的名字。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他们笑着说。
      也不知是谁伸手推了她一把,还是因为一群人互相挤着,挤在窄窄的水泥桥上,推推搡搡间,闫芽掉进河里。
      “扑通”一声,闫芽在摔下去的那一刻听见有人喊:“哈哈哈哈哈哈快来看野鸭子游泳!”

      那年2019,那天3月27,她刚满八岁。

      闫芽怀里紧紧抱着个纸盒,有人说她是失足不小心掉入水中。
      那架水泥桥周边没有摄像头。
      几个孩子在老师办公室里一致回答:“我们想给闫芽过生日。”
      “经过水泥桥时,不知道怎么的。”
      “只听一阵水声,我们回过神后发现闫芽不小心便掉下去了。”
      老师点点头。
      当地办案警方点点头。
      家长们点点头。

      女人呆愣地站在那里,听到一句又一句。
      “是她自己不小心。”
      “你看吧,我家孩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即便教室里的摄像反应了我家孩子欺负你家孩子,那也是正常的。”
      “那不叫欺负。”
      “这都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用得着当真吗?”
      “那么多孩子说她是不小心自己掉下去的,难不成还有撒谎?”
      “你不要因为自己失职了,没有做个好母亲,没有教育好孩子,就把账赖在我家头上。”
      “……”

      那天三月二十七。
      女人独自在家坐了很久很久。
      她沉默不语、目光涣散,像一尊雕像。
      然后她像是想到什么,忽地指尖一动。
      她垂眸望向右手,好似怀有某种期待,小心翼翼一点点展开。
      手心空空,没有想要的东西。

      薄荷糖不在了,也没有人会在她空虚的时候递给她安慰。

      女人忽然嚎啕大哭。
      哭声压抑,充斥着整间屋子。

      她的小姑娘很可爱。
      很乖,很懂事。
      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只是再也没有了。

      卓异呆愣地看着眼前那些一幕幕闪过的情景。
      直到结尾之处,他还有些没缓过来。
      宫泽煜和叶韶凡在一边沉默着,谁都没有吱声。

      “你们为什么要欺负她?”女人立在原地,嘴里喃喃道。
      “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我对不起她。”
      “我直到出事后的那天去找老师,去看教室里的摄像,想看看她最后放学待在哪儿。”
      “然后……”
      然后当老师倒带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女儿被人欺负了那么久。
      一直一声不吭。

      “为什么那群孩子能逍遥自在,一点儿悔过之心都没有?”女人继续喃喃道,“他们是父母的心头肉。”
      “我的孩子也是我的唯一。”
      “为什么要欺负她?”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女人说着说着,眼眶红红的,泪水在眼底打转。
      “我对不起她……”
      她精神失常,话语间有些跳跃且并不连贯。

      叶韶凡看着她,没有回答她那些话。
      他只是垂了一下眼,随后抬手用指间残余的血在空中划了一道,引出一条红色的长线。
      那线在空中歪歪绕绕,小小的打了个圈,像是绑住了某种事物,最后又捆住了女人的右手。
      旁人看不明白,但宫泽煜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是沟通阴阳两界的一条血线。
      以血制成,传闻只要将线引到活人和灵身上,使两者互相联系,他们便可沟通。
      通俗点说,就是可以互相碰到,活人也能看到灵。
      宫泽煜非常清楚,只是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叶韶凡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请您认真听她说。”
      女人闻言怔愣几秒,有些没反应过来。
      “现在你可以碰到她了。”叶韶凡道。
      女人云里雾里,刚想问句“什么”,就感觉自己的右手被什么湿湿的东西拂过,随后感觉有人牵起了她的手。
      也许是因为太过思念,也许她其实一直都在。
      她似乎听见一个声音,很认真很认真,一字一句的对她说。

      “妈……妈……”
      周围很安静,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
      “辛……辛,辛辛……苦,苦……了……”
      那声音断断续续,说得有些吃力。
      “谢……谢……”
      她一字一句缓缓道。
      “我……我,我很……很爱……你……”

      女人恍惚片刻,垂头望去。
      她好像看见一个穿白衣的小姑娘。
      小姑娘浑身上下湿答答,手里抱着个纸盒。
      她看着她笑了,将纸盒递了过去。
      待到女人一时分不清虚实,有些机械地伸手接过纸盒时,那小姑娘便松开了牵着她的手,只是笑着,身形越来越淡。

      灵依然存留在世,通常都是因为有着放不下的执念。

      叶韶凡站在一边看着小姑娘,声音很轻地说:“生日快乐。”
      “这个礼物喜欢吗?”
      小姑娘回头望着他点了点头。
      “谢……谢……”
      小姑娘笑了,笑得很好看。
      “再……见……”
      她说着,便渐渐没了影。

      周围浓雾消散,再没有聚拢,明月洒落,那夜很亮。
      女人打开纸盒,看到里面立着的两个小人
      一高一矮。
      一个是妈妈,一个是女孩。
      两个小人的正中间多了颗小小的薄荷糖。
      一边还写着一行小字。
      希望妈妈每天开心。

      一时间女人说不出话来,强忍了很久的泪水啪嗒啪嗒掉落在纸盒上。
      泪水浸透了纸。
      “闫芽……”
      “闫芽。”

      她的小姑娘,是她这一生最为宝贵的财富。
      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她很喜欢,她很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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