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酒椿色

2、第二章

　　古桐镇上有一架水泥桥。桥长，但窄。宽约一米，用水泥铺成，两侧没有围栏。

　　也不知是谁提出的去古桐镇作死。一群住校生们头脑一热，二话不说便带着一腔热血，嘻嘻哈哈随着走读生的人流，翘了晚自习溜到小镇上，打算去看看那座桥。

　　“你们说我们真的会遇到那个小姑娘吗？”

　　前往桥的路上，人群中一个女生小心的环顾四周问。

　　她有些敏感，总觉得身后似乎有人跟着。

　　“你……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后……后面有…有人……”

　　“不会吧?”一个剃着平头的男生闻言，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望，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气”。
　　他和人群最末的宫泽煜对上了眼。
　　卓异默默别开视线。

　　身后那位心情不好，原因在于自己把他强行拽了过来。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大问题在于他阻拦了对方赚钱的道路。

　　.
　　宫泽煜刚转来明阳中学不久。话不多，还冷。貌似家境不太好，开学以来时常翘了晚自习偷偷溜出去兼职。

　　而卓异则是因为见对方学习成绩不错，所以总是软磨硬泡，偷抄对方的作业，才得以和宫泽煜混熟。

　　也正是如此，这位姓宫的守财奴才一脸冰冷地凝望着卓异。

　　卓异见宫泽煜心情不好，便讪笑着放慢脚步和宫泽煜并肩走。
　　“泽泽。”
　　宫泽煜：“……”
　　“煜煜。”
　　宫泽煜：“……”
　　他听不下去了，当即赠予一个字：“滚。”

　　“别生气，朋友！”卓异道，“你舍得看我手无寸铁、弱不禁风、毫无缚鸡之力地步入鬼镇吗？”
　　宫泽煜：“……”
　　实不相瞒，舍得。

　　他冷着脸望着卓异半晌，默默转回了脑袋。

　　好兄弟太骚。要不是看在同学情谊上，他二话不说，真的想上手揍人。
　　论骚，宫泽煜敌不过卓异。

　　他加快脚步往前走，把卓异甩在身后。
　　“我错了！我错了！哥！”卓异见宫泽煜加快步子，立马认错。
　　他追上去：“你等等我！”

　　宫泽煜没理他，走了一会儿忽地脚步一顿，抬眼望向四周。

　　周围不知何时起雾，他回头望了望，总感觉有人跟着。

　　“怎么了？”卓异见宫泽煜停下脚步，心里一惊，有些紧张地问。
　　“没什么。”宫泽煜说。
　　只是感觉有人跟着。

　　“欸，卓异，那个桥是在这附近吗？”走在前面的一个男生低头研究着古桐镇的旅行地图，“前面有雾啊，为什么会有雾?”

　　“你是不是走错了?”有人问。
　　“怎么可能！”
　　“那你是不是地图拿反了?”卓异回头望向前方。
　　“你当我是你吗？”
　　“欸，算了。”卓异说，“你等等，我来看看。”

　　他刚想跑上去，就被宫泽煜眼疾手快紧紧拽住。
　　“别过去。”
　　手上力道紧，卓异察觉不对劲身子一僵：“怎……怎么了?”

　　“没什么。”宫泽煜回答，低垂的目光望着不远处那位拿地图的大兄弟脚下。

　　距离虽然不远，宫泽煜夜视能力也还可以，但天光暗淡，雾气较重。宫泽煜往前看时眯了下眼，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

　　他也希望是自己眼花了。

　　那个男生貌似没察觉自己脚边多了两双脚。

　　宫泽煜盯了一会儿，接着抬眼，神色有些复杂地转头看向卓异。

　　我怕你吓得撅过去。

　　.
　　卓异的胆量不是夸张，是宫泽煜见识后深有领会。

　　那是某个双休日的夜晚，一群吃饱喝足，撑着闲得没事干的少年们为了体验丰富的夜生活。全都留在宿舍里不回家，聚在一起打开了某位大兄弟珍藏多年，终可共享的恐怖电影。

　　电影其实很一般，并不惊悚。但卓异全程看得吱哇乱叫，中途还吓得跳起，脑袋磕到了床板。

　　这也就算了。吃了苦，应该就会将痛铭记在心，但令宫泽煜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卓异就是脑子不好使，吃苦不记打。

　　宫泽煜伸手扣着卓异的肩，示意他原地待着，然后一抬眼便见前面那位拿着地图的男生神色有些呆滞，不知在看着什么。

　　周围的雾越来越密，男生的身影若隐若现，声音听得也有些不真切。

　　“我……你……你们……别……别过来……”
　　“怎么了?”
　　“我……我……”男生满脸恐惧，瞳孔急剧收缩，脸色苍白。
　　随后喉咙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咳咳声，像是有人掐着他的喉咙，使他无法呼吸。

　　一时间谁都没动，没有说话，全都愣在原地，脸上的神情除了恐惧，就是茫然。

　　浓雾中，他们看见前面有两个模糊的身影紧紧挨着那个男生的脚踝。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位大兄弟像是被人吸干了血，皮囊突然变得干瘪、毫无生机，显现出人皮下的骨架。

　　苍白的皮如纸飘落，瘫在地上，众人视线往下，看到了两个孩子。

　　说是孩子，其实是两具尸骨腐朽发黑、血液凝块，皮肉干瘪的孩童尸体。

　　两具童尸哂笑着望着众人，小手抹了抹嘴角上的血。
　　在那张人皮的腿上有两圈牙印。

　　空气一瞬的凝固，所有人都有些分不清虚实，一时间以为自己在做梦。

　　卓异吓得小腿肚子打颤，拼了老命的咬牙忍着没吼出声。身边的几个姑娘愣了半晌后，终是回神，吓得手捂着嘴死命咬着皮肉，像是想从这一场梦中惊醒。

　　“大……大家……别……别怕……”卓异吞了吞口水，拿出了比看恐怖电影稍微镇定一点的气势安慰着身边几个快要哭出来的女生。

　　“我……我来之前……早……早已做足准备！”
　　“百……百……百度……搜……搜罗了……各……各种辟邪用具！”
　　“淘……淘……淘宝包邮快速送达！不……不……不知道……有……有没有用……”
　　宫泽煜：“……”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有些不太确定卓异刚刚说得是什么。

　　然而还不等卓异把他兜里淘宝包邮的玩意儿掏出来派上用场。只听咔啦一声，脚下泥块忽地裂开，裂痕蔓延，伸向四周，堪堪撕成一道口子，几双发黑的小手挥舞着探出地面，底下传来孩童们稚嫩的笑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鬼！鬼！有……有鬼！啊啊啊啊！”
　　终于有人绷不住尖叫，迈开小腿一下冲进浓雾中。

　　宫泽煜反应迅速。他在卓异叫出来之前，伸手推了对方一把，示意他赶紧跑。
　　“有力气叫，你还不如赶紧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靠！妈的活见鬼了！！”卓异猛地回神，一边吼一边撒开蹄子乱窜，像是在方才把脑子吓掉了，分不清方向，宛若脱缰的野马。

　　众人纷纷发出铿锵有力的惊吼，场面一时混乱。七八个少年四散逃窜着，跟受惊四散游开的鱼一样。

　　黑色的口子里探出几个腐朽的骷髅脑袋。他们笑着，笑声空灵诡谲。
　　一群孩子声音齐整，不疾不徐道：“不可以走哦。”
　　“阿姨说，今天是小芽的生日。”
　　“我们得陪她过生日。”
　　“谁都不可以走哦。”
　　“谁都不可以哦。”

　　.
　　古桐镇的夜似乎来得格外早。
　　叶韶凡在斜阳即将沉沦时，一脚踏入古桐镇的大门，毫无征兆的，眼前便是星光漫天的暗夜。

　　街道上空无一人，每户人家的大门都紧紧闭着。
　　四周寂静，只有偶尔微风袭来时，梧桐叶被吹得沙沙响。

　　“这是你第一次单独任务，别给我搞砸了。”顾诺在电话里说，“但是你也得记着，命最重要。实在不行，别硬撑着，能跑就跑。”

　　“也别莽撞。遇到突发情况就立刻发信息，并且撤回，我就在大门口等你。”
　　“还有……”顾诺话还没说完，就被叶韶凡打断了。
　　“哎，放心。”叶韶凡边说边拿着张古桐镇的旅行地图低头研究，“我说了保证完美完成任务，绝不给您丢脸。”

　　“我是谁呀?我的能力那么优秀，您还不知道吗？”叶韶凡一边对着电话另一端的顾诺瞎扯，一边蹙眉看着地图，“我除了偶尔夜里分不清东南西北……啊，不对。我不是路痴啊，主要是这么一小破镇面积还挺大?”

　　“所以那架桥在哪里啊?”叶韶凡跟地图对峙，“这破镇那么诡异吗？一到晚上还起雾?”
　　“几个意思啊？是嫉妒我太优秀吗？欸，其实吧，我也这么觉得……”
　　顾诺：“……”
　　论不要脸，谁能比得过这王八蛋。

　　顾诺隔着电话听叶韶凡瞎扯，觉得脑壳很疼。
　　他越来越不放心了。

　　虽然先前与叶韶凡搭档接手任务下来，对方有时吊儿郎当，很不正经。但在途中遇到的新知及如何处理的方式，他学得快，领悟得也快。总的来说，任务最后的结果还算令人满意，在新手中也是较出类拔萃。
　　但那都是有人配合的前提下。而这次的单独任务，才是显示他真正水平的时候。

　　顾诺本以为叶韶凡会认真点，然而没想到……

　　顾诺听得忍无可忍：“你能不能认真点?”
　　“欸，好好好。”叶韶凡道，“顾爸爸放心。”
　　“遇难则退，绝不硬抗。”
　　“危急关头，保证求救。”
　　“命最重要，我懂我懂。”
　　顾诺：“……”
　　你等等，你这种废柴的发言论貌似有些曲折了我先前的意思。
　　所以你懂啥了?

　　然而还不等顾诺开口再嘱咐些什么，姓叶的王八祖宗就把电话挂了。
　　顾诺：“……”

　　.
　　叶韶凡瞪着半道中途突然没信号的手机，觉得自己今天运气不太好。

　　周遭都是浓雾，他在这人烟稀少的镇上迷了路。

　　破地图有什么用?走到哪算哪，一切随缘。
　　叶韶凡想着，刚想将地图收回兜里，手上的动作忽的顿住。

　　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眯了眯眼，凝望着前方飘散的雾气，往前探了两步，伸手附在挂在腰侧的一把银匕上。

　　那不是把普通的银匕，是特殊事务处理部专门为每位新员工准备的一把。
　　除了用来自保防身外，匕首的刀刃一侧刻着密密麻麻细碎的符咒，专门用来区分人与灵。

　　因为灵通常是触碰不到的，碰到些邪祟非常麻烦，但经过武器的特殊研制与改装，因此可以解决一些麻烦。

　　而当匕首遇灵时，刀尖便会有黑气缠绕。

　　.
　　叶韶凡刚往前探了两步，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那是股清幽的薄荷香，怪异的是其带着点腐朽的味道。

　　叶韶凡轻蹙着眉，脚下的步子倏然一顿。
　　不是他不想往前，只是他无法前进。
　　像是被人紧紧拽着、阻止着，无法动弹。
　　于是他回头，和一双乌明亮的双眸对上了眼。

　　那是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一手抱着个纸盒。
　　小女孩浑身上下淌着水珠，像是刚淋完一场瓢泼大雨，还没来得及换件干净的衣服就又跑出来闹。

　　她和叶韶凡对视着，茫然片刻后，忽地抿嘴一笑。
　　“别……”
　　叶韶凡：“嗯?”
　　“别……”小女孩说着，语气加快了不少，似是有些着急，“别……别过，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