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酒椿色

1、第一章

　　四月末，天气濡湿。
　　带着挠人闷热的微风拂过小巷里那条坑坑洼洼的石板路。捱过狭窄、野草长过脚踝的小道，一下扑过去，转眼消散在小路尽头。

　　小巷最里站着个瘦小的身影。
　　那是个小姑娘。小姑娘穿着件白色的长裙，顶着个蘑菇头，皮肤苍白，眼睛乌黑明亮。

　　骄阳似火的天，模样七八岁大的女孩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像是刚淋完一场瓢泼大雨，水顺着发丝、裙角、皮肤往下淌，怀里紧紧抱着个小纸盒。

　　纸盒的工艺有些粗糙，边边角角粘合的胶水因为挤得太多，顺着缝隙往外溢。
　　但即便如此，小女孩也小心翼翼地抱着，看上去格外珍惜。

　　她回头望了眼风来时的方向，随后转头往巷道里走。
　　眨眼随风消失。留下一串艳阳下怎么也蒸发不尽的湿脚印。

　　.
　　“你们有听过古桐镇的邪门事件吗？”

　　炎炎烈日，一群少年围坐在操场旁的树荫下，避着体育老师如刀的目光，小声交谈。

　　“是新闻里那条一句话匆忙概括的儿童失踪案吗？”一个女生小声问。
　　“对。”一个男生应道，“但事情似乎不止这些。”
　　“据说警方发现了孩童的尸体，但是由于尸体古怪，暂时不方便透露，因此只有短短一条。”
　　“真的假的?”
　　“真的。”那男生回答，“我爹专门干这一行。他最近很晚才回家，眉头紧锁。所以我猜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而且古桐镇早在一年前就有孩童失踪的事情发生了，关于一个小女孩。”
　　“听说最后尸体是在一条河里发现，在一座桥下。”

　　“那个时候路边没有摄像头，桥那边人也少，没有多少目击者，谁也不知道小女孩生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警方认定不是自杀，但杀害小女孩的凶手一直没有找到。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小女孩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掉进河里。”

　　“此后有人传闻不管白天黑夜、晴天雨天，在那桥附近会听到一阵跑动的脚步声，以及水拍地面的声响。”

　　“但回头一看，并无一人。”

　　“然而只要你一低头，就会发现身后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

　　.
　　古桐镇，因狭隘的道路两旁栽着整整齐齐一排梧桐而得名。

　　镇上坐落着许多四合院，白墙青瓦，偶有些废弃的灰扑扑的墙上画着许多彩色涂鸦。

　　小镇原本以诸多美食及好看的梧桐吸引游人，是一块风景秀丽的旅游胜地。
　　四五月时，梧桐枝桠茂密，在一年前会有许多人来此一游，然而一年后由于孩童失踪，离奇事件发生。至此这块风水宝地眨眼就成了个人烟稀少的鬼镇。

　　镇上大多数人搬走了，少数因为穷而没搬走的全都闭门不见人。热风一掀，带来的是一卷凉。

　　这镇上发生了邪门的事，事情最初是一年前一个女孩失踪。
　　一年后的现在，在两个月前的某天，有个八岁的孩子失踪了。
　　后来在上个月中旬，又有五六个孩子走失。

　　莫名其妙的失踪，也不知这些孩子身前经历了什么，又去了哪里。报警后，没过几天警方便在一条臭水沟里找到了他们的尸体。

　　那些孩子都只有七八岁大，死法各不相同，却都极其凶残。
　　有的被砍断了腿，脚被剁得稀烂。有的脖子被斩又被缝起，缝合处露着几朵棉花。有的被挖空了眼珠，里面塞满纸团。有的肚子被剪破，露出内脏……

　　他们尸体的嘴角都被针线缝着，露出一个安详又痛苦的微笑，最后的结局全都是被扔进臭水沟里。

　　至此人心惶惶，镇上的学校都停了课。大人们紧紧护着自家的崽，在警方未查出个因果前，不敢让孩子踏出家门半步。

　　但之后不久，原先调查此案的部分警察在半道途中也失踪了。没过几天有人便在那条臭水沟里找到了他们的尸体。
　　至此案件辗转，交到了特殊事务处理部。

　　.
　　所谓“特殊事务处理部”是指专门处理一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件。

　　由于工作性质，处理部在网上的资料较少，知晓的人也少。
　　其任务含有危险性，但工资极高。

　　要想加入，通常需要具备两个基础条件。
　　一是要有基础的自保能力，二是应聘者能看见常人无法看见的事物，如人的灵。

　　凡具备这两个条件者，方可加入。从而暂不提年龄，不看学历。

　　为了防止应聘者为了高薪撒谎。一般新人会先被老员工带着接手一份任务。
　　根据任务，来看是否合格。
　　期间老员工在必要情况下，有权护着新人。
　　但这也是很麻烦的一点，要是有人胆子太小，是那种见了死耗子都能一蹦三尺远的类型，那就别说其他更恐怖的东西了。
　　至此一般老员工都不喜欢带新人接手任务。
　　而作为刚入职不久的新人，叶韶凡就是奔着那丰厚的工资去的。

　　.
　　“那个一年前掉进河里不幸身亡的孩子叫闫芽。”顾诺说，“八岁大，在信安小学读书。貌似过得不是很好。”
　　“嗯。”叶韶凡应着，目光一直注意着车窗外的街景。

　　古桐镇的大门近在咫尺，门两边各栽着一棵梧桐，树上枝头布满绿叶，被风吹得左右摇曳。

　　正是傍晚，几个穿着黑白色校服的高中生嘻嘻哈哈打闹着，进入了大门内。

　　叶韶凡望着少年的身影，蹙了下眉，目光定在那几个学生身上。

　　“怎么一放学就来这里?不知道危险……”他嘀咕。

　　明明深知这话不可能被其他人听个正着，但话音刚落，走在最后的一个少年蓦地顿了下脚步，像是有所感应般，回头望了一眼。
　　就像听到了他的悄悄话。
　　视线交汇的一瞬叶韶凡一怔，待他还未看清少年面容，那人便被前方的同伴叫唤着转回了头。
　　随即转瞬间，那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大门内。

　　顾诺还在跟叶韶凡说古桐镇的邪门事。
　　“那孩子父母离异，母亲因为这件事而萎靡不振，有点对她不是特别关心。”
　　“先前几位警察访问了一下那小姑娘曾经的老师，得知这孩子有点口吃，而且不是特别能融入班级……”

　　虽然这些事在委托资料里都有写，叶韶凡也看过，但顾诺依旧重复着。
　　因为他不放心，这毕竟是叶韶凡第一次单独接手的任务，算是一次单人测验考核。
　　叶韶凡在特殊事务处理部里是去是留，就看这次考核的结果了。

　　顾诺替叶韶凡着急，但本人倒是很淡定。一点不慌，甚至有闲心开小差，目光始终看着窗外，眼神飘忽迷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诺讲了半天，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注意安全。期间口渴了，拿起放一边的玻璃保温杯喝水，顺势从后视镜看向叶韶凡。
　　结果看见某位走神的同学百无聊赖，还伸手轻轻捏了捏左耳耳垂下的黑色十字耳钉。

　　顾诺：“……”
　　老子白讲了！

　　.
　　叶韶凡比顾诺小几岁，是顾诺共处一个屋檐下的室友，也是顾诺的表弟“祖宗”。

　　他面容有些特别。特别之处在于他的右眼眼尾下有枚红色的爱心胎记，非常独特。

　　他是顾诺推荐到处理部工作的新人。
　　但现在……顾诺又瞟了眼后视镜，看着车后座有些吊儿郎当、漫不经心的人，捂着心脏有点后悔。

　　这心不在焉的混账玩意儿两个月前忽然问他世界上有没有鬼，然后又对他的工作感兴趣，现在加入后又转变为这种态度，也不知道刚刚到底听进去了多少?！

　　顾诺忍不住叹了口气，用老父亲担忧女儿嫁不出去般沧桑的语气道：“你能不能长点心。知不知道这工作有多危险?我说那么多，好让你有个准备，你却左耳进右耳出的，到底听进去多少了啊？”

　　“我可是你的推荐人。你要是搞砸了，我也会跟着受牵连。到时候砸锅卖铁都供不起你这个爱挑三拣四的祖宗。到时咱俩房租都付不起，就一起卷着铺盖睡大街吧。”

　　“欸，不对。那心狠手辣的房东可能连铺盖都不会给……”
　　顾诺絮絮叨叨地说着，越说越沧桑。

　　他说的话半点不假，这姓叶的祖宗在别的方面还好，但在“吃”这方面还真挺挑。

　　这是顾诺与叶韶凡相识多年所得的结论。

　　顾诺在一开始并没有与叶韶凡多熟。
　　作为亲戚，以往最多也就一年见一次。
　　逢年过节见一次面，点个头打声招呼，第二年重新相认。
　　后来长大一点，更繁忙了，需要四处奔波，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因此长久没有见面，便也就对这个人真的淡忘了。

　　直到在某年的一次聚餐，顾诺才对叶韶凡有了深刻的印象。

　　嘴挑。不吃洋葱，不吃青椒，不吃胡萝卜。
　　就算这三切成丝、切成丁，切成一粒尘埃那么小的物质，然后扔进锅里和别的菜混为一体，他也不吃。
　　而且一定能精准地挑出来，整整齐齐摆在一边。

　　实在实在是挑不出来的嘛……那你就是说破嘴皮也歪想让这祖宗朝那碗菜动一筷。

　　他不吃姜、蒜、葱、韭菜。
　　不吃太咸、太油腻的。
　　香菜也不吃，但是放在菜里做个调味的，能勉强接受。

　　爱吃肉。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偏爱糖，偶尔闲着没事，嘴里会叼根棒棒糖。
　　但这王八祖宗吃糖也挑牌子，棒棒糖必须是不二家的，普通的糖一定要是水果味。
　　喝粥也喜欢放糖。
　　爱糖爱到“痴迷”的程度，却不知为何偏偏不喜欢巧克力。

　　.
　　顾诺已经不太记得当时是因为什么事聚的餐了。只记得当时自己作为东道主，客客气气地问了还在读高中的叶韶凡一句喜欢吃什么，有没有什么忌口?
　　然后便见对方微笑摇头，很有礼貌道：“不会，太麻烦您了。”

　　当时顾诺还觉得这孩子太客气了，便笑得温和：“不麻烦。有什么想吃的尽管提，不爱吃的也说。吃饭嘛，图个开心。”
　　随后就见王八祖宗点头笑道：“那麻烦了。”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顾诺回想至今，真想穿越回到那个时间点，拦着那个被外表一时蛊惑的自己。
　　顺便抽自己几个耳光。
　　多什么嘴啊?！问多了都是泪啊！

　　.
　　叶韶凡从愣神中回神，听着顾诺越说越跑题的话，笑道：“我听着呢。”

　　他望着顾诺，侧了侧头，一副不太正经的模样：“您放心，保证完美完成任务，绝不搞砸，不会给您丢脸的。”
　　说完，叶韶凡又思忖片刻，似是觉得自己那一句没什么诚意，亦或是想把他顾爸爸气到底。
　　他又接着道：“感谢顾爸爸赠予的机会，爱你么么哒！”
　　顾诺：“……”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