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版忘羡]夜猎二三事》绯缺落

85、鬼母（中）

　　翌日卯时，天光未大亮，云深不知处还笼罩在一片青灰色的晨霭之中，露珠缀满山阶旁的草木，空气里满是沁人心脾的清寒。

　　魏无羡早已收拾停当，一袭黑衣劲装，红发带束起墨发，更显得腰身紧窄，步履生风。他斜挎着陈情，腰间挂着那只从不离身的酒葫芦，里面自是装满了偷藏的天子笑。他在静室门前踱步，时不时朝内张望，虽刻意压着声响，那眉眼间的雀跃却几乎要满溢出来。

　　蓝忘机推门而出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魏无羡闻声回头，晨光微熹中，蓝忘机依旧是一身素白如雪的云纹袍，抹额端正，风姿卓然，只是臂弯间多了一件叠得整齐的薄披风。他将披风递给魏无羡：“清晨风凉，御剑时用。”

　　魏无羡接过，触手是柔软微凉的布料，带着蓝忘机身上特有的冷檀气息，他笑嘻嘻地凑近：“蓝二哥哥真贴心。” 顺手就想把披风系上，动作却毛手毛脚，带子绕了几圈也没系好。

　　蓝忘机看他一眼，默不作声地伸手，替他重新解开，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穿梭，打了一个端正又牢固的结。动作间，指尖偶尔擦过魏无羡的下颌颈侧，带来细微的痒意。

　　魏无羡低头看着那双如玉雕琢的手为自己系带，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嘴角弯了弯，到底没再说什么调侃的话。

　　御剑而行，脚下山河飞速后退。姑苏的婉约秀丽渐渐被抛在身后，越往南，地势愈发起伏，山峦连绵，植被也变得更为茂密葱茏。空气中湿润的水汽越来越重，带着南方特有的、黏腻闷热的气息。

　　将近傍晚时分，二人方抵达永州地界，却并未直接前往出事最频繁的白石村，而是先在永州郡城内落下。郡城虽比不得姑苏繁华，却也人来人往，街市喧嚣。只是细看之下，便能察觉几分异样。街上带着婴孩的妇人行色匆匆，面露忧惧，孩童的哭闹声也似乎比别处更引人惊惶。一些临街的铺子早早关了门，门上甚至贴着些笔画歪斜、效力存疑的黄色符纸。

　　“看来传言不虚，此地人心惶惶。” 魏无羡环顾四周，低声道。

　　蓝忘机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些符纸，淡声道：“效用甚微。”

　　二人在城中寻了间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落脚。店小二见他们气度不凡，尤其是蓝忘机，一身清冷仙气，不敢怠慢，殷勤引路。

　　魏无羡趁机打听：“小二哥，听说近来这附近不太平？有婴儿夜啼，还闹鬼母？”

　　店小二脸色顿时一变，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两位客官是外乡人吧？可别提了！邪门得很呐！” 他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尤其是西边那几个村子，白石村、清水坳……唉，家家户户有奶娃子的，晚上都不敢睡死！说是听到女人唱歌，孩子身上就青一块紫一块，哭得那个惨哟……前些天，白石村李家的娃，直接就没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没了？” 魏无羡眉头紧锁，“之前只是骚扰，如今开始掠人了？”

　　“谁说不是呢！” 店小二搓着手，“官府也来看过，查不出个子丑寅卯。请过几个道士和尚，有的说是水鬼，有的说是山精，做了几场法事，屁用没有！该闹还是闹！现在都说，是南海的鬼母娘娘显灵了，要收童男童女呢！”

　　魏无羡与蓝忘机对视一眼，心中明了，民间以讹传讹，已将事态夸大扭曲，但核心信息——婴孩遭殃、歌声、掠人——却与他们在云深不知处听到的吻合。

　　打发了店小二，魏无羡关上门，神色凝重了几分：“蓝湛，看来情况比我们想的要严重。那东西……戾气在加重。”

　　蓝忘机“嗯”了一声，走到窗边，望着西边暮色渐沉的山峦：“今夜去白石村。”

　　“正合我意！” 魏无羡立刻赞同，“月黑风高，正是那东西活动的时候。我们去会会那唱童谣的‘鬼母’。”

　　匆匆用过晚膳，待到夜色完全笼罩大地，二人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栈，御剑直奔白石村。

　　白石村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破败死寂。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稀稀落落地散布在山脚下，此时几乎看不到灯火，唯有几户窗口透出微弱如豆的光，在浓重的夜色中瑟瑟发抖。狗吠声都听不到一声，整个村庄像是被一张无形的黑手扼住了喉咙，唯有山风穿过破败屋檐发出的呜咽，更添几分阴森。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湿气，夹杂着泥土和草木腐烂的味道。

　　他们找到村长家，敲了许久，门才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双惊惧交加的老眼。得知是姑苏蓝氏的仙君前来除祟，村长如同溺水之人抓到浮木，连忙将他们让进屋内，未语泪先流。

　　屋内油灯昏暗，映得村长沟壑纵横的脸更加愁苦。他哆哆嗦嗦地讲述着村中近一个月来的遭遇，与客栈小二所言大致相同，却更为细致恐怖。

　　“……开始只是哭，身上有印子……后来，有守夜的婆娘说，好像看到窗户外头有个白影子飘过去，头发老长……再后来，就是李家娃子……” 村长哽咽着，“那晚他娘就听见歌声，特别近，好像就在屋后头唱……等她冲进房里，娃子就不见了！摇篮里就剩一滩水渍，还有几根……几根湿漉漉的长头发！”

　　“此地的乱葬岗在何处？” 蓝忘机沉声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村长指向西边：“就在村子西头那个山坳里，邪性得很，平日根本没人敢去。”

　　问明具体方位和路线，二人不再耽搁，辞别千恩万谢的村长，融入浓稠的夜色之中，朝着乱葬岗方向潜行而去。

　　越靠近乱葬岗，那股腥湿之气越发浓重，阴风阵阵，吹得人衣袂翻飞，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偶尔透下几缕惨淡的光，勉强照亮脚下嶙峋的怪石和荒芜的坟冢。

　　魏无羡抽出陈情，在指尖转了一圈，唇角勾起一抹惯有的、带着几分邪气的弧度：“蓝湛，这地方，阴气够重，倒是让我想起些在夷陵乱葬岗时的‘老家’味道。”

　　蓝忘机看他一眼，没说话，只是避尘已然出鞘三寸，湛蓝的剑光如水银泻地，无声地驱散了周遭企图聚拢过来的污浊阴气，也将魏无羡护在了剑光笼罩的范围之内。

　　乱葬岗上荒冢累累，残碑断石东倒西歪，一些无主的棺木暴露在外，被风雨侵蚀得破烂不堪。磷火幽幽，在黑暗中明灭不定。

　　二人收敛气息，仔细搜寻。魏无羡对怨气感知极为敏锐，他很快锁定了一处位于背阴山坡的荒冢。那处的泥土明显有近期翻动过的痕迹，与周围长满荒草的坟包截然不同。冢旁的土地格外潮湿泥泞，甚至凝结着细密的水珠，仿佛刚被水浸泡过。更重要的是，这里的阴气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刺骨的寒意不断渗出，还夹杂着那股特有的、属于水鬼的腥味，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婴儿的奶腥气。

　　“看来，这位‘鬼母’，还是个亲水的。”魏无羡用陈情拨开坟头湿漉漉的杂草，眼神锐利如鹰，“但鬼母乃先天鬼神，不应有如此浓重的水鬼气息。果然不是本尊。”

　　蓝忘机凝神感知片刻，低声道：“怨气极深，执念在于‘寻找’。”

　　“找孩子？”魏无羡挑眉，“她自己的鬼子不是都被她自己吃了吗？还找什么？莫非……”

　　他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想逐渐清晰——这或许是一个失去了自己孩子的母亲，怨念不散，化作了水鬼，又与鬼母的传说产生了共鸣，开始疯狂地“寻找”孩子来填补那份蚀骨的空虚与痛苦。

　　子时将至，月牙儿被浓厚的乌云彻底吞没，林间忽然起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气。那雾气来得极快，带着刺骨的阴寒和更浓重的水腥气，迅速弥漫开来，将整个乱葬岗笼罩得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这万籁俱寂、唯有阴风呜咽之时，雾气深处，隐隐约约传来了歌声。

　　正是那首《鬼母谣》！

　　“鬼母哭，鬼母笑，鬼母的孩子找不着……”

　　歌声由远及近，凄切哀婉，如泣如诉，每一个字都像是浸透了无尽的悲伤与疯狂，在这死寂的乱葬岗上空飘荡，钻进人的耳朵里，直透心底。

　　伴随着歌声，一个窈窕的身影缓缓从浓雾中显现出来。她穿着一身湿透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裙，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的身形。长发如海草般披散，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个尖俏的下巴和毫无血色的嘴唇。她怀中似乎抱着什么东西，轻轻摇晃着，哼唱着，步履蹒跚却目标明确地走向那个湿润的荒冢。

　　在她经过忘羡二人藏身之处时，一阵阴风陡然吹过，掀起了她额前湿漉漉的长发。

　　魏无羡和蓝忘机同时看清了——那长发之下，并非狰狞鬼面，而是一张清秀却惨白浮肿的脸，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只有深不见底的悲伤和……一种近乎纯粹的疯狂。而她怀中抱着的，赫然是一个以水草缠绕而成的、粗糙不堪的婴儿形状的物体！

　　“不是鬼母本尊，”魏无羡用气音低声道，肯定了之前的猜测，“是个执念深重、化作了‘鬼母’形象的水鬼！她在用这种方式，弥补失子之痛。”

　　那女鬼对近在咫尺的两人恍若未觉，径直走到荒冢前，蹲下身，开始用手挖掘泥土。她的动作异常轻柔，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嘴里依旧反复哼唱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歌谣。泥土被她湿冷的手指挖开，露出里面一具小小的、被水泡得发白甚至有些腐烂的婴儿棺木。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水草娃娃放入棺中，与里面真正的婴儿尸骨并排躺在一起，然后痴痴地看着，伸出浮肿的手轻轻拍打着，发出满足又悲凉到了极致的叹息，混合在断续的歌声里。

　　“原来如此……她不是在害那些活着的婴儿，而是在‘收集’孩子，陪伴她那个早已死去的孩子。”魏无羡心中了然，却并无轻松之感。此鬼执念已深，且身上戾气与日俱增，那掠走活婴的行为，表明她已不再满足于尸骸，长此以往，恐彻底迷失心智，为祸更烈。

　　蓝忘机显然也看出了关键，低声道：“需找到其尸身与执念根源，方能化解。”

　　然而，就在蓝忘机话音刚落的瞬间，那原本全神贯注于棺中“孩子”的女鬼，猛地转过头，空洞的眼睛不再是茫然，而是骤然爆发出骇人的凶戾，直勾勾地钉向忘羡二人藏身的方向！她似乎终于察觉到了生人气息的干扰，那份短暂的“安宁”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被侵犯领地的暴怒！

　　“呃啊——！” 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锐嘶鸣，周身原本还算平和的怨气瞬间暴涨，化作浓稠如墨的黑烟，冲天而起！长发无风狂舞，如同无数扭曲的黑色毒蛇，带着凌厉的阴风与腥臭的水汽，铺天盖地般向着二人席卷而来！

　　“被发现了！”魏无羡反应极快，陈情横于唇边，一道尖锐的音刃破空而出，如无形利刃，劈开最先袭来的几缕发丝！

　　蓝忘机身形如电，避尘剑光华大盛，湛蓝的剑芒如月华骤亮，化作一道凛冽无匹的长虹，并非直刺女鬼，而是划出一道圆弧，将她连同那狂暴的怨气黑烟尽数笼罩在剑势之下，意在逼退而非斩杀！

　　女鬼虽怨气深重，但如何是忘羡二人联手之敌。避尘的剑光至纯至净，对她这类阴邪之物天生克制，陈情的音波更如无形枷锁，不断震荡削弱着她的戾气。她连连后退，撞在身后的荒冢上，发出痛苦的嚎叫。

　　她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了二人一眼，又迅速瞥向那具婴儿棺木，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疯狂。下一瞬，她不再恋战，猛地化作一股更加浓黑的烟瘴，裹挟起那具小小的棺木，如离弦之箭般，冲破避尘剑光的封锁，向着山林更深处、那水汽最为浓郁的方向遁逃而去！

　　“追！”蓝忘机言简意赅，收剑回身，御剑而起。

　　魏无羡足下一点，身形轻若鬼魅，紧随其后，黑色的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两道身影一白一黑，如流星赶月，紧咬着前方那团翻滚逃窜的怨气黑烟，迅速没入漆黑的山林深处。而前方，水声似乎越来越清晰，空气中那股令人不适的腥湿气，也浓郁到了极点。

　　夜，还很长。这“鬼母”之谜，方才揭开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