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青》酒椿色

3、第三章

　　03
　　公交车晃晃悠悠停在一个小车站旁。
　　车站很破，铁质的顶镂空了一大半，有水顺着生锈的铁皮边缘往下流，滴在落满枯叶的椅子上。
　　站牌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不知被什么东西大力砸过，杆子是弯的，形成一个钝角斜在一边。

　　天在不知不觉间转凉，林子谦跟着人群下车时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刮了一脸，寒意顺着果露在外的脖子灌进衣领里。

　　有人小声道了句：“怎么忽然这么冷啊？”

　　“新人？”
　　闻到烟味，林子谦转头去看，一个下巴留着点胡茬，脑后扎着撮小辫的大叔正抽着烟倚靠在歪斜的站牌旁，就着寒风在烟雾缭绕中眯眼往人群这边看。

　　旁边还站着个人，穿着黑色冲锋衣，戴着口罩帽子。看不清面容，但看体型，应该是个男的。

　　“有老人。”李扬冲那边喊了一句，“你们是第一批到的？就两个？”

　　“对。”大叔点头，回手往旁边的破垃圾桶上摁灭了烟头。

　　他大概是想表现得亲切点，转头冲一群人呲了呲牙，露出个痞笑：“这个地方的天就是阴晴不定的。”
　　笑容没什么亲和力，一群人还是被吓了一跳。

　　“走了。”大叔转身冲他们挥了挥手，朝前走去，“到齐了就往任务地出发，还要走一小段路。”

　　“他们也是任务者？”穿白裙的女生小声问李扬。

　　白牧瑶离她更近些，但周小晓不敢去问这个面色不虞的女人，只好去问看起来比较温和的李扬。

　　李扬点头，耐心解释：“有时候任务者会有多批车次送达，不一定只有我们这一班。”

　　·

　　公交车不知把他们送到了哪里，周围的一切都是萧条与寂寞的。
　　城市荒芜，仿佛世上仅剩自己与身边这一群人。

　　街道上冷冷清清，破旧的车站旁是灰白的水泥墙，水泥墙后有一条被树簇拥的小路。
　　路口处立着一块即将被杂草淹没的小木牌，木牌上挂着的藤蔓被扫开，露出一个指向前方的箭头。

　　那个抽烟的大叔就是朝这条小路走的，众人沉默地跟在他身后，顺着这条略微倾斜的路向前，周围的树木越来越多。

　　不知处于哪个季节，天冷，路两旁的树形成两个极端。一边树枝枝丫茂盛，仿佛处于炎炎夏日，而另一边则是一派行将就木的景色，枯树底下铺满厚实的落叶，一脚踩在上面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大叔走在最前面，那个戴着口罩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神秘人走在最后。

　　路在逐渐平坦宽阔，四周的景色在变化，他们仿佛走在清晨被薄雾笼罩的森林里。不知走了多久，一座看起来历史分外悠久的木宅在寂寥中出现于众人视野。

　　“就是这了吧？”大叔停下脚步，抬头看着沉默屹立于此的大宅。
　　众人跟着停下脚步抬头看。

　　木宅陈旧，外围的围墙被枯落的藤蔓与玫瑰包围，生锈的铁门没有上锁，掩着一条缝，被人轻而易举拉开时，在静谧中发出一声突兀凄厉的长鸣。
　　顺着门前的阶级而上，即便脚步再轻，那破旧的木头也依旧嘎吱作响。

　　“这儿怎么鬼气森森，跟个鬼屋似的。”金诺米低声道，哈出的热气肉眼可见盘旋于空中，很快又消散了。
　　她瑟缩着脖子，将校服拉链拉到头，牙齿打颤说：“你们……你们不，不觉得这里比刚刚还冷吗？”
　　“冷啊。”一旁的微胖男点头小声附和，“我都走得气喘吁吁了，却一点汗也没出，就感到冷。”
　　“我也……”
　　后面的周小晓听了正想跟着发言，前面的白牧瑶猛地转头瞪向他们，低声呵斥：“安静点！”
　　周小晓赶紧闭了嘴。

　　“冷是正常的。”停在走廊上的大叔说，“都说了天气阴晴不定，再加上这地方有鬼，那肯定阴气逼人啰。”

　　他说得满不在乎，后半句话却把一群人吓得面色煞白。

　　“大叔，你骗谁呢？”白毛皱眉，“别……别吓唬人啊，这世上哪有鬼啊。”

　　“现实世界也许没有，这就不一定了。”大叔转头看向白毛，露出个神秘莫测的笑，继而抬手敲了敲前面的木门。

　　门很快就被打开，带起一卷有点呛人的尘土，扑了众人一脸。
　　不过好在站最前头的是那个大叔。大叔以一人抵挡众灰，后面的人有幸没有被波及太多。

　　一个穿着白衬衫与西装裤的男人出现在走廊上。

　　他身量很高，衣着得体，五官轮廓也极为明显硬朗，只是过于瘦削，显得两颊颧骨分外突兀。
　　眼神带着点忧郁，很有颓丧艺术家的气息。只是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出场的一刻乍看像具尸体。

　　众人不自觉咕咚咽了咽唾沫。

　　先前大叔说这里有鬼。
　　那现在出现在这里的是……

　　周小晓低声嘟哝了一句：“他……他是人吧？”

　　没有人回答她，男人毫无生气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
　　片刻，他微微点头，侧着身让出位置让众人进屋。

　　“欢迎各位光临寒舍。”男人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群人陆陆续续进到屋里。

　　室内设计金碧辉煌，让人大开眼界，有点像踏入古堡的感觉，比起宅外呈现的破旧，屋里多了几分温暖与烟火气，让冻得瑟瑟发抖的一群人好受了些。

　　“晚饭还需等一个小时。”男人说，“请各位随我来到二楼，我领大家前往各自的房间。”
　　他说着便转身，领着一群虽然有点害怕，但因为“没怎么见过世面”，所以禁不住东张西望的人穿过狭长的走廊，来到二楼。

　　走廊又黑又长，即便墙上有烛火跳动，也还是很暗。

　　一路上，林子谦抬头环顾着走廊两侧。

　　两侧墙壁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石雕头像作为装饰。石雕雕刻得很精美，神色分外动人，细节也处理的非常好，让人看着经不住赞叹。
　　但不知为何所有石雕的眼角旁都刻着泪珠。
　　不论是笑是哭，他们都是一副流泪的模样。

　　“怎么都是这个表情？”周小晓忍不住咕哝一句。
　　她被满墙流泪的石雕盯着不太好受，再加上不知是不是光线原因，总感觉这些石雕头像仿佛是真人的脑袋，那些苍白的脸不是石头，而是触感柔软的人皮！

　　她随口的咕哝被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听见了。男人脚步一顿，缓缓转身看向她。
　　周小晓对上他的目光时不禁站住脚步。

　　一股无形的压迫从前方传来，男人低眸望来的目光里没有半点温度。
　　他盯着周小晓，在寂静中开口，声音在走廊里撞出回声。不知是不是周小晓的错觉，她总觉得男人嗓音冰冷幽缓，如死神一般，在向众人宣判她的死亡。

　　“你不喜欢吗？”男人问。

　　那一刻周小晓觉得周身气压低沉不堪，叫人喘不上气。
　　她睁着一双圆眼看着他，半晌没有言语。
　　好像忘了怎么说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

　　众人察觉气氛不对，不由停住脚步。
　　他们见周小晓模样古怪，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便都害怕的不敢贸然行动。

　　有人脸上是明显的惊恐，也有人是一片漠然。

　　“你不喜欢吗？”男人又问了周小晓一遍，声音里似乎带着某种奇怪的笑意。

　　周小晓觉得这男人好像穿过人群，离她越来越近。

　　他越凑越近，鼻尖都快怼到脸上了，带着笑意的嘴巴越张越大，带着整张苍白的脸扭曲成一张滑稽的笑脸面具。
　　可周小晓笑不出来。

　　男人不断追问，她却什么也回答不出，只见那大张的嘴里好像出现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石雕头像，他们有哭有笑，但全都在流……流血！
　　周小晓不可置信地看着。
　　他们眼角淌着真正的血，血顺着下巴往下落。
　　石雕们好像要蹦出男人的嘴巴将周小晓吞没，他们七嘴八舌不停地问：“你不喜欢吗？”

　　啊——！！

　　周小晓想尖叫、想哭、想求救，奈何她无法动弹，好像被人定住什么也做不了。
　　心脏砰砰跳得很快，她着急的快要哭出来了，但此刻她仿佛只身一人站在这条走廊上，只剩男人的一颗头颅戴着滑稽的笑脸面具悬在半空眯眼看她

　　“喜欢。”

　　当一股暖流顺着肩头流向四肢百骸，周小晓才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依旧站在人群中，男人依然站在最前头注视着她……的身后。

　　林子谦一只手搭在周小晓肩上，打着节拍似的轻轻拍着，仿佛是在安慰女生不要害怕。
　　她看着最前面的男人，和他四目相对。

　　许是没料到有人会站出来回答，男人缓慢移动眼珠盯向林子谦，过了几秒才开口：“那为什么要这么问？”
　　众人见状手心禁不住攥了把汗。

　　林子谦面不改色答：“因为美好的事物总会让人产生思考。”

　　前一秒还提心吊胆的众人：“.…..”
　　这话一听就是当场瞎编！

　　不过好在男人并没有再追问什么。他只是盯着林子谦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有眼光。”
　　众人：“.…..”

　　这话一出口，像是终于忍不住了，身后传来很低的一声笑。
　　声音很轻，旁人没有听到，他们继续跟着男人默不作声朝前走，离得最近的林子谦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疑惑地转头，看见那个走在人群最后的神秘人正看着自己。
　　不知面容，但光是看那一双眼睛也能看出这人相貌应当是很漂亮的。

　　那人眼底带着笑意，就连说话的嗓音也是带笑的。

　　“你是新人？”
　　林子谦看着他，默了片刻点头：“怎么？”
　　男生笑了笑：“真奇怪。”
　　林子谦：“？”
　　“其他新人碰到刚刚那种情况都是害怕得要死，你倒是挺淡定。”男生说，“还能冷静回答问题。”
　　“像你这样的新人真是少见。”
　　林子谦没有说话。
　　“不过……”男生悠悠继续道，“你救得了一次，但救不了第二次。”
　　“什么？”林子谦皱眉。
　　男生却没再开口，只是抬眼看向前方。
　　林子谦转头。
　　声音再度在背后响起，极轻极低，带着一丝慵懒的腔调，男生说：“去逞英雄的后果就是沦为‘泥菩萨’。”
　　“小心把自己搭进去。”

　　·

　　邵原溪胆儿很小。

　　他是一紧张、一害怕就容易出汗的人，并且恐慌到极致就想吃点什么来安抚自己跟着颤抖的心灵。

　　他抓心挠肝想吃饭，但此刻即便抓破心、挠破肝，他也不能大快朵颐地吃点什么。

　　因为他来到了一个鬼地方。

　　现在不知几时，他跟着一群陌生人走在一条昏暗的走廊上。
　　最前面的男人不知是人是鬼，反正他现在是饿得不行。

　　邵原溪转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那个女生，那个留着短发的女生正在跟自己身后的人说话。

　　邵原溪觉得那女生长得很漂亮。
　　很漂亮，也不简单，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疏离的冷气。

　　邵原溪想，要是能跟这女生搞好关系，自己是不是就能在这鬼地方保住性命，不会跟刚才那个女生一样一脚踏入阎王殿了？

　　虽然不知道周小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忽然一脚定在原地不动弹，张嘴发不出一个音，就那么瞪着一双眼死盯着前方的模样实在有些吓人。

　　想到先前那个大叔说这里有鬼，邵原溪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一身膘肉跟着抖了三抖。

　　他还不想死。

　　他转头盯着那女生看了一会儿，有人便察觉他的目光，掀起眼皮望向他。

　　邵原溪与口罩男对视的一刻吓了一跳，身上的肉再次抖了三抖。

　　他赶紧转回脑袋，沉默地继续向前。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方才对视的那一眼让他感觉到警惕，那眼神仿佛要把他看穿、看透，有那么一瞬邵原溪觉得自己被人扒了个精光，随后被扔进了冰窖。
　　但待到他再小心翼翼转头向后看时，那口罩男却只是低着头走自己的路。

　　·

　　男人领着大家来到他们各自的房间，安排完住处，在转身走之前忽然又想到什么，停下脚步。

　　“忘了提醒各位。”男人看着走廊上的人说，一双本没有精神的眼此刻瞪得极大，“不要在就寝的点离开自己的卧室。”
　　“未到就寝的点，大家可以在房子里随意走动，但不能去五楼，尤其是走廊最里侧的那两间屋子。”

　　“为什么？”白毛忍不住问了句。

　　男人很快将目光转向他。
　　他眼底倒映墙上的烛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白毛，配上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让白毛感到万分不自在。
　　甚至有点吓人。

　　白毛对上他目光的那刻就有点受不了，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发毛。

　　就在他忍了半天忍不住要吼一句“你瞅啥”时，男人开口：“有一间是我工作的地方。”
　　“我不喜欢被人打扰。”

　　“所以希望你们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去五楼。”男人说，“我的爱人住在五楼。”
　　“另一间是他的卧室。因为身体原因，需要静养，所以没有办法出面招待你们，望各位谅解。”男人说着朝众人欠了欠身，“也请你们不要打扰他。”

　　“舟车劳顿，早点休息。”

　　“生日马上就要到了，这几天大家就住在这里。”
　　“祝各位在此玩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