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他突然变心》乔段

4、第四章

　　第4章

　　“萧总，要不我换个地方请你吧。”向麟略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新开的早餐店顾客盈门，想来口味是很不错的。只是人潮熙攘，店铺装潢普通且不到十平米，门口占道摆了三套小桌椅，蜷缩成一圈圈的年轻人像海滩上围拢抢食的螃蟹。

　　向麟知道这家早餐店还是因为刷到萧疏桐的秘书，高蓉琪的朋友圈，九宫格照片拍得食欲满满，配文大赞人间美味。他早上邀请萧疏桐不过随口一提，哪想这家店如此上不得台面。

　　看着身边西装革履，着装整洁得一尘不染的萧疏桐，好不容易把这尊大佛请出来，不说高档包间，至少窗明几净，环境宜人。
　　向麟还从未请约会对象到这么埋汰的地方。

　　“不用。”萧疏桐停顿了下，说：“挺好的，很，方便。”
　　他的公司地点位于N市城南，是二十年前本市政府为招商引资特地划分出来的一片商业区，以便集中产业，扩大规模效应。但随着城市规划和产业升级，时代变迁的不仅是经济模式的转承，财富和文娱中心也逐渐偏移到了城西。
　　城南这片土地仍旧热火朝天，但已沦为底层谋生的鱼龙混杂之地。

　　萧疏桐的父亲二十年前作为第一批响应政府规划的电器生产商，押上全身家当在这里购置厂房，几年后又用赚的钱在中心地标大楼里勉强买了一层办公室。
　　实用、快捷、方便、极限压缩利润，是城南旧商圈生存土壤里的养分和规则。
　　这间早餐店和周围上千亩范围内钢架搭起的厂房丛林别无二致，同属一个生态圈里的物种。
　　萧疏桐从小耳濡目染就是这样的环境，并未觉得这家早餐店有什么不对。

　　“就这里吧。”萧疏桐脸上的表情认真，不似作假，却没让向麟舒口气，反倒更觉得对不住。

　　“哪有约人吃饭到这种地方的。”向麟好笑道：“而且这是我第一次约到萧总吃饭，总得找一个，嗯……像样的地方。”他拿出手机在app上快速翻找。

　　“是吗？”萧疏桐看着对面的小店铺，闹哄哄的人群、揭开蒸笼后水雾缭绕的喧嚣，本能有些畏惧。如果换个宽敞安静人少的地方，肯定是很好的。
　　“不用太麻烦，去试试吧。”萧疏桐刚朝前迈了两步，就被向麟拉住了胳膊。

　　“以后说出去我第一次请萧总吃饭是这种地方，会被人笑话死的。”向麟举着手机给萧疏桐看：“找到地方了，星尚广场，离这里不远，就两公里，我开车过去。”
　　根本不给萧疏桐拒绝的机会，向麟拉着他就往停车位走去。

　　坐上车后，萧疏桐透过车窗看着急速倒退的高饱和度红、黄、蓝的广告牌，抬眼能望见代表城南旧商圈地标的那栋最高的办公楼——金源大厦——四个斑驳的不锈钢镀金大字凝聚着二十年前一代人的审美和对富裕的渴望。

　　大厦十二楼是他的公司所在地，朝北的一间是他和聂屿风的办公室，半墙玻璃窗上印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越来越遥远，最终遮挡在十字路口的深蓝巨型交通指示牌之后。

　　“萧总喜欢吃什么？”向麟笑了一声，副驾驶坐着的人腰背挺立，面容沉静，双腿规矩而对称的紧贴着，双手交握在双膝之上。
　　保守得近乎传统。

　　“都可以。”萧疏桐回过头来，认真道。

　　向麟被他这种新奇的反差感逗得笑意更浓：“我怎么感觉你是被我拐走的。”

　　萧疏桐偏头疑惑的看着他。

　　马路口红灯，向麟松了油门停车，得空了回头观察他。
　　茶棕色衬衣，斜纹白棕格子领带，草灰色西装外套和同款长裤，面料和做工都很一般，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发型却不太合适，略显老气。很商务，也很刻板，典型的会打理却不会打扮。但是城南这种地方，也算鹤立鸡群了。
　　萧疏桐的皮肤有些苍白，大概是常年窝在工作室不见光，显得不太健康。五官自然是好看的，但太冷了，好似用冰棱一道道描上去的，再加上没什么表情，像一尊素描课上石膏雕塑。

　　“萧总，我想问你一个冒昧的问题。”向麟轻咳一声，嘴上说着冒昧却不等萧疏桐同意，就抛出问题：“我真得很好奇，你谈过恋爱吗？”即便萧疏桐给人的感觉乏味又疏冷，但他这样的相貌应该不缺人追求。这样的人谈起恋爱来，会是怎样呢？

　　“没有。”萧疏桐指着前方：“绿灯。”

　　向麟讶然，还待追问，萧疏桐却主动说了起来。
　　“没有人喜欢我。”

　　“怎么可能！”向麟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是他在说谎，但萧疏桐坦诚得就像揭开后盖的电机箱，内腔所存的电阻线缆一览无遗。
　　“你……我想是因为你太高冷了，让喜欢你的人不敢靠近。”

　　“嗯，大家都这么说。”还有很多类似的词语，萧疏桐从小听得太多，孤僻、冷血、不合群、自高自大，自闭……
　　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异样的色彩，对他的评价也充满了排斥。

　　“原来你知道啊。”向麟做出受伤的表情：“我刚和你认识的时候，你冷冰冰的一句话也不说，全程都是聂助和我交涉，你最后签了字就走了。我一直以为你对我有意见。”

　　星尚广场，此时已过了早高峰，占地宽广的大理石砖广场上只有零星的商家和服务员在匆匆往返。向麟停了车，领着萧疏桐朝大门走去。
　　“后来我每次到你公司来，你都让聂助理应付我，有时想约你吃个饭不是找不到人，就是拒绝。说实话，如果不是听你员工说你只管生产，公司所有对外事务都交给聂助理全权打理，我都要认定你讨厌我。”

　　向麟不是第一个在他面前说这种话的人，面对这种质问的斥责，萧疏桐会背心发冷，双腿好似踩在深井悬梯上被人往下拽，恐惧的寒意附着在他的背脊，一个轻微的动作就会将拽下深渊。
　　老师、同学、亲戚、合作伙伴……异口同声的斥责像尖利的冰棱抵在他头顶。
　　“跟个哑巴一样，大家不要跟他玩。”
　　“嘴巴长着不说话还不如缝起来，你是觉得我不配和你说话吗？”
　　“是死了爹妈吗这么没家教，目中无人的样子真恶心。”

　　萧疏桐扶着入口的玻璃门门框，呼吸□□，胸腔像被抽了真空般虚无，又像一个犯病的哮喘病人，急需支气管舒张剂。但他的药却不在身边，他拒绝了聂屿风的陪同。

　　“你怎么了？”向麟是个极善于察言观色的人，立刻就发现了萧疏桐的不对劲：“是哪里不舒服吗？”

　　萧疏桐缓了好一阵，才吸入一口空气，这五年来，聂屿风成了他连接外界的桥梁，他躲藏在一座孤岛上，垒造无菌的安全屋。却忘了桥梁有关闭通行的权利。
　　叶时见的出现就像一道倒计时的起落闸，如果他再不从舒适圈走出来，那座精心修建的壁垒就会成为困死他的坟墓。
　　“没有……”萧疏桐松开手，不再依靠玻璃门框的支撑，脸色苍白的对向麟说：“对不起。”

　　“你跟我说对不起，这么突然，我有点懵啊。”向麟总觉得自己跟不上萧疏桐的思维，跳跃性太强让他有种追着鱼饵跑的盲目感。

　　萧疏桐歉意道：“对不起给你带来这么多困扰，以后，不会了。”

　　“……你这样子，我真的有点……”这是向麟今天早上第二次扶额，不得不承认，他有被萧疏桐撩到。此时的萧疏桐脸色比之前还苍白，冷静冰凉的双眼却有了湿润感，就像纯白的石膏像点染了丙烯颜料，鲜活起来。

　　向麟的恋爱经历中从未有萧疏桐这种选项，或者说不屑。
　　乏味无趣，刻板教条，每一次接触就像盒装抽纸，纯白色、规格大小精确无误，抽出一张是白的，带出的半截仍是白色，重复重复重复，永无止境。

　　向麟的委托任务很简单，让萧疏桐爱上自己，最好能成为情侣。
　　三个月前，向麟的父亲过劳猝死。向氏一夜之间变了天，同父异母的哥哥向律趁势洗牌董事会，揽得大权，并着手将向麟踢出向氏。
　　向麟和大哥早已水火不容，父亲还在的时候还能当当塑料兄弟，如今彻底撕破脸，公司高层也开始站队。

　　向麟一直处于劣势，父亲本就偏爱向律，公司高层的意向也更倾于向律，连合作商向律竟是用低于成本价的方式拉拢，全方位孤立向麟。
　　向麟的境况不容乐观，稍有不慎就会掉入万劫不复之地，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强力外援。
　　就在这焦头烂额之际，有人给他递来了橄榄枝。

　　“只是和他谈恋爱，这么简单？”
　　“对，就是这么简单。只要你能做到，我不仅送你5%的向氏股份，还愿意引荐你参与我家公司的海运项目。”
　　对方开出的条件让他无法拒绝，但他还是问了一句：“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因为他太讨厌了，讨厌的令我睡不着觉。”

　　对于在情场上无往不利的向麟来说，让一个人喜欢上他是轻而易举的事。
　　当拿到萧疏桐的照片和资料的时候，他甚至有些高兴，毕竟萧疏桐的长相超出预期太多，怎么算这笔买卖都稳赚不赔。

　　“萧总。”向麟揉了揉眉心：“我能叫你疏桐吗？”
　　“可以的。”萧疏桐其实不太喜欢这么亲密的叫法，好在这半年来叶时见天天这么热情的叫他，多少有了些免疫力。

　　“疏桐，就是这家店。”向麟指着前方500米处的一家名为“益訫”的早餐店：“之前来吃过，味道还不错。

　　何止是不错，应该称之为昂贵。萧疏桐听公司的员工说过，这是一家走高端路线的网红店，主打手工制作、食材优选新鲜，摆盘精美，拍照打卡的朋友圈提升格调利器。
　　据说一小碟小笼包售价五十多，一份小蛋糕至少八十块打底，女员工们酸溜溜的讨伐着又摆脱不了对其的渴求羡慕。
　　消费陷阱、资本异化，价格歧视……萧疏桐听到时的第一反应是这些词汇，他不否定别人的消费观念，但他作为一个艰苦经营的中小企业商人，敏感的成本观让他对华而不实的东西敬而言之。

　　这一点聂屿风与他一样。他们去超市买菜会货比三家，努力攒积分兑换奖品，买牛奶会选择临期的打折款，开车出远门会计较油价，忙起来的时候会选择泡面节约时间……
　　聂屿风说，这才是普通人的生活，充盈着烟火气的日子才叫活着。

　　“向总，这里的东西……”
　　“阿麟。”向麟着重重复道：“阿麟。我已经叫你疏桐了，你是不是该礼尚往来叫我阿麟？”
　　“阿……麟。”萧疏桐顿了一阵适应这种头皮发紧的亲昵，才又说：“这里的东西货价不对等。”

　　向麟挑眉：“嗯，对。但是，生活的刻度不应该以性价比做尺子去衡量，你知道吗，我很讨厌聂助理这一点。”
　　“为什么？”
　　向麟笑：“你看，我一说讨厌聂助理你就皱眉头了。”他伸手要去抚平萧疏桐的眉心，萧疏桐向后倾斜躲开，眉头仍旧没有松开。
　　“放轻松点，我并非说讨厌聂助理这个人，只是他戴着一副温文尔雅的面具，实际上锱铢必较，冷血无情。我跟你讲，每次跟他谈生意的时候，就像对着一千支拉满弓的箭，心如芒刺，实在让人很不舒服。”
　　“抱歉，我回去会跟他说的。”萧疏桐这才松了眉心。
　　“别！”向麟嗤笑一声：“他不会改的。所以我想问，聂助理和你共事三年，有请你吃过一次大餐？”向麟指着前面的“益訫”说：“类似这样的餐厅，哪怕是下属对上司的一种礼节性的邀请？”

　　“没有……”萧疏桐将和聂屿风相处的五年过往快进一样翻阅，明明不缺钱，但他们的生活堪比清贫，没有惊喜亦没有波折。
　　聂屿风是个没什么欲望的人，不爱名车也不要名表，连现下年轻人热衷的电子产品也不屑一顾。用的手机还是三年前入职，萧疏桐送他的一个有些过时的款式。
　　聂屿风就像大洋对岸的地平线，永远水平，永远无法到达。

　　“疏桐，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请你在这里吃饭吗？”向麟问。
　　萧疏桐摇头，认真倾听他的答案。
　　“如果一个人对你理智，你们之间的感情就像量杯和试管，多倒一刻少倒一刻都不行。但如果一个人对你只有情感的欲望，就会像江河冲击平原日夜不歇，一点小钱算得了什么。”
　　“你明白吗疏桐，你的生活像一潭死水，我想给你带来一点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