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操]梅子绿时雨》韦鸢

280、第九十章

　　混合采访区，名副其实地混合着各种各样的味道。不久前刚许下“再也不为比赛成绩掉眼泪”生日愿望的柳曦还是红了眼，面对记者们公式化的安慰，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抹了抹眼角：“就，拿了第四名，我其实也不能说完全不满意，因为自己各方面还有很多不足，可能我还是做得不够好，我，我还会继续加油的。”
　　如果没有奇迹的话，柳曦的奥运之旅也就走到这里了。或许从替补到通过奥运团体金牌一举“上墙”已是看客们眼中极大的幸运，也使得一枚小小的个人奖牌成为可有可无。然而人的执念萌发和生长都毫无理由，从来信奉“踏实做人”的柳曦真的没想过非得要“上墙”什么的，可一枚世界级大赛的个人奖牌却是自认为可以去努力实现的目标，随着时间的延长和挫折的积累而在血肉之中深深扎根。
　　“奥运会的比赛结束了，但我还不想放弃，”柳曦啜泣着说，眼里含着泪目光却依旧足够坚定：“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再坚持坚持，只要我的身体条件允许，我想能够一直坚持在体操赛场上，继续提升自己，为取得个人奖牌而努力。……是的，我特别敬佩那些还活跃在赛场上的老将们，她们都是我的榜样，我也想像她们那样，不给自己的体操生涯设限。”
　　“你可以的，章导相信你一定能走得比想象中更远。”章龄拍着柳曦肩膀，嗓音微微有些哑：“不哭了，我们都会一直在你身后的。”
　　而另一边的简秋宁连哭也不能，她必须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应付更多记者不同语言的狂轰滥炸。一来银牌已经是华国队在奥运会这个项目取得过的最好成绩了；二来只看这次比赛，她表现得实在不好，四个项目失误了一个半还不止，银牌都是幸运——甚至些许不公，对柳曦等人的不公——的产物，有什么资格把隐秘的委屈和不甘拿到台面上来。“是的，能够拿到这枚银牌我很高兴，我会再接再励的。”这样的话她对着各个方向戳过来的话筒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说到后面脸都笑麻了。

　　嘈杂的场面终于结束了，运动员们一批批地登上大巴准备返程，而记者们则带着没能问个够的遗憾被安保人员拦在安全线以外。明天体操项目将迎来一天的休息时间，尔后是单项决赛更加激烈的厮杀。
　　回到奥运村的时候柳曦已经差不多调整好了心态，眼眶总算干燥下来。简秋宁却径直冲进自己房间扑在床上，急得张卉追在后面大喊小祖宗，等我先帮你把手上绷带解了，却在简秋宁抬起头的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对上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好疼啊小张导。”拆绷带的时候简秋宁忍不住倒吸凉气，大概是封闭针的作用已经过了吧，怎么会疼得这样难以忍受。刚才在跳900落地失败的时候、冲了前手翻前屈掉木的时候、拥抱祝贺奎勒的时候、面对记者们违心地强颜欢笑的时候都硬忍着没掉下来的眼泪，疯了一样一颗接一颗地流出来。“小张导。高低杠，我不比了好不好？”
　　“好好好，本来章导就定好了帮你办退赛的啊。”张卉心疼自家孩子，何况简秋宁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脆弱要她哄着的模样：“你放心吧，今天晚上好好休息，别太担心。”
　　都这样了还惦记着平衡木队里没人能顶上、自由操还得靠她挣奖牌呢，不该提的是一句也不提啊，明明刚才比完平衡木下来的时候眼睛都呆滞了。门外章龄听着她们对话，恨不得跑去沸反盈天的体操论坛里逮着那几个不消停的所谓“黑粉”质问：到底谁开始说的简秋宁性格不好不合群不为集体着想的？还有那几个总爱指点江山的领导，怎么就觉得她叛逆不听话了，她这不就是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

　　“你摸我额头干嘛，我就睡个午觉又不是发烧了。”简秋宁一把掀开被子揪住那根鬼鬼祟祟的手指，果不其然映入眼帘的是杜明暖的亲和力满满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两天下来暖暖整张脸好像瘦了一圈，比之前刻意节食跑圈的控体重效果还要立竿见影。
　　“高低杠决赛，让给柳曦了。”杜明暖小心地在硬纸板搭起来的窄床边上坐下来，脖子上挂着的运动员证带子上还别了一溜徽章，她没头没尾地秃噜出这么一句。
　　“哦……等等，你说什么？！”简秋宁严重怀疑自己午觉没睡醒，还在做梦呢。
　　“就刚才教练们开会，说要让我替你去比高低杠决赛嘛。我说我不行，我脚也不行，怕到时候下法站不住。而且难度和团体赛的分也都没有曦曦高，硬是拒绝了，就顺延给曦她了呗。”杜明暖蛮不在乎地笑了笑，语气仿佛是在说“今天中午吃了两片面包”那么轻快。
　　“你——你真让了？”简秋宁惊呆了，眼睛瞪如铜铃。“别吓我，别跟我开玩笑，我开不起这种玩笑。”
　　“谁开玩笑了，我当然是认真的。”杜明暖还是浅浅笑着，笑得分外严肃：“舍不得吗？最多就一点点吧，难度就是硬通货啊，差0.1也是差距，反正我们俩不管谁去了也都是捡漏的份儿，她捡漏的机会就是比我大一点儿嘛。而且——”
　　“我感觉团体我就是那个蹭金牌的，没做啥有效贡献，勉强不拖后腿罢了，这个机会她真的比我更配。”
　　“杜明暖，你真的好伟大啊。”几乎能在脑海中想象出柳曦接到比赛通知时“绝处逢生”的巨大惊喜，简秋宁咬着牙叹了口气，她一向佩服好友的襟怀，但也从未想象过她能做到这种地步，连这样的机会都是说让就让。
　　“伟大个头。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哪有你关键时刻信仰之跃的伟大。”杜明暖却并不吃这句赞叹，反倒微微皱起了点眉毛：“我就是现在想想，觉得他们答应得太轻易了。当然，章导和小张导肯定是乐见其成，萧导的话，也许他认为我们资格赛排名太烂，谁去都一样，根本摸不到奖牌。可是我不懂……陈导，他不应该这么轻易地答应我把比赛名额让出来吧？就算只是拿到第八名，也算是他的有效成绩的。”
　　“怎么说？”简秋宁坐起身来，留给她悲伤或者自暴自弃的时间果然是不存在的。杜明暖又不是那种善良到没有边界的人，对于陈导恐怕早就有些失望甚至防备了，刚刚话里的弦外之音很明显，而简秋宁思来想去也只想到一种可能：“对啊，陈导不应该那么容易同意让赛的吧，难道……暖暖，你的脚到底怎么样啊，不会……”
　　“没有，我真没那么严重，我们省队不是有队医跟着嘛，有什么他都是直接跟我讲清楚的。而且比杠子又不用脚。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怕，”说到这里杜明暖顿了一下：“我怕他对你或者曦曦有别的企图，所以现在才答应得这么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