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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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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望儿觉得,自己是挺缺爱的。
父母就不必说了,歪曲而充满功利的情感纽带,如果这能称之为“爱”,那也是畸形的爱。
现在的章导和小张导,还有京市队的卢导,包括很久以前云省体操队的教练,训练上对她施加的那种关心,她其实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比较真心的“爱”。他们都是非常传统的“华国式教练”,严厉多于耐心,奉行“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打是亲骂是爱”的原则。
队友们绝大多数都是很好的人,也默默地在帮助她一些。但可能也是害怕太明显的“同情”令人不适吧,以及各种观念啊习惯啊都实在太不一样,很多时候,平常和大家相处起来,秦望儿也总是小心翼翼。她知道简秋宁一直努力罩着自己,可宁姐毕竟是队长,很多时候必须摆出绝对公平的铁面无私,她对于简秋宁,也还是感慕要比亲近多一点。
道理谁都懂,竞技体育竞争激烈,容不下太多温情。出新动作就发“红包”,章导的出发点肯定是好的,是为了以最高的效率激励出上团体的砝码——以及给她确实拮据的生活多添一些补贴。这个秦望儿非常明白。可她还是觉得,如果一个学走路的小孩儿跌倒了,最需要的可能还是一根棒棒糖,而不是一句“流血不流泪,好孩子摔倒了就要爬起来。”
进了国家队之后压力变得更大,秦望儿基础不好,又是去年世锦赛的适龄选手,个中压力之大,实在难以为外人道。一切最终在格拉斯哥的赛场上爆发,当“跑范儿”达到顶峰的时候秦望儿哭着向章龄请求能不能把自己换下来,得到的回复却是:“今天央台的吕记者会来给你拍一个小专题——外面的人知道内情了,就不会再乱说给你添舆论压力了,懂不懂?”
世锦赛没有比出什么成果,反而因为资格赛那个惊天动地的零分跳得到了一篇反思的处罚。回国那天,所有人都围在成为体操英雄的宁姐周围,秦望儿不觉得嫉妒,她只是觉得,人群以外太过于孤独的自己非常可悲,真的非常可怜。
所以,当回到宿舍,发现自己收到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里面有一件温暖厚实的大衣和手写的祝福卡片的时候,秦望儿的心防一下子就被攻破了——不,准确地说,其实在看到这两样东西的时候,她对那个“小樱姐姐”,早就不设任何“心防”了。
她珍重地把大衣折叠起来收进柜子。又在一次发手机的时候,打开微信加上了大衣口袋里的那个号码。
从世锦赛回来以后,章龄对秦望儿就是格外的严厉。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看看你身上天然的弱势,你必须比别人更努力!网线那头的“小樱姐姐”非常温柔,说什么话都带着鼓励和安抚的温度。秦望儿埋头哭着打出一句“可是我觉得,我对不起好不容易把我调入国家队的章导。”
对方缓缓地发来一段话:“其实,教练为你好,也不一定是纯粹的为你好。也许他更看重的只是你练出成绩的价值。所以,如果教练的要求伤害到了你的话,你也不一定要放在心上。休息休息吧,放松点。”
秦望儿如释重负般的呼出一口气。想起指责徐若澄的那一句“要不是看你没妈”,她无暇去思考章导到底是不是这样的“绝对功利”。她只知道她活得太累了,十几年来从来没有人会让她心安理得地休息休息,放松点。
然后就是胡导被莫名其妙地踢出了队,也正是在同一天,不“正常”的父母为了不成器的弟弟闹到了队里。
“宁姐,那天你帮我出头,我特别特别感谢你,真的。”秦望儿抱住简秋宁手臂,哭得很厉害,声音破碎得不成字句:“我知道胡导的事情,你肯定特别难过,但是又没有什么办法。我就想,那个……她说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章导一直不希望看到别的组超过我们组,说不定真的有这个原因呢……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能联网的录音笔藏在玩偶肚子里递到秦望儿手中,体操迷们都说,在队里一手遮天的章龄就是近年来华国女子体操种种弊病的万恶之源,如果能够通过秦望儿找到一些“实锤”,就能掀起舆论热潮,好好“治一治”他种种不尊重队员、刚愎自用的“毛病”。
其实秦望儿何尝不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可是偏偏冬训期间,章龄对她逼得那么紧,骂得也是一天更比一天难听。不得不说,有的事情,你越往那个方向想,就越会信以为真。
“你还把这个当主持正义不成?”柳曦忍不住跺脚:“元宝,你怎么这样糊涂?……唉唉唉,你真是……让我说什么好……”
“不谈那个体操迷是为你好还是想套话。元宝,你真觉得章导是那么功利的,培养你只为了拿成绩?”简秋宁慢慢扶起秦望儿哭得瘫软下去的身子,轻声问道:“说实话,冬训一开始章导让你练900,说实话我也是不太理解的,觉得他是功利得糊涂了。我那时候觉得,跳马是最容易受伤的一项,你的720还不稳,练什么900呢?也是今天被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想通了他的用意。”
“什么……用意?”娇小玲珑的女孩子仰起头来,泪眼模糊。
简秋宁却避而不答,谈起了另一个问题:“你觉得,在我们目前的这个氛围之下,是单项成绩比较重要,还是团体成绩比较重要?”
“……奖牌榜上……好像……都差不多……”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简秋宁的脸色,秦望儿才嗫嚅出声:“那个……呃……不过我知道要先给团体出力的……”
“就是写在奖牌榜上都一样。元宝,在我们队里,要靠跳马自由操这两项,让上面确信你有拿单项奖牌甚至金牌的实力,太难太难了。要不然,我14年的时候,也不至于就是一个替补了。何况你根本没有第二跳,自由操现在国际竞争本就最最激烈,上面只会当你是一个团体补丁,你能不能上,全看别人的脸色。”
“章导也不缺一个团体入选的名额——你懂得,他好歹也是现在队里唯一的奥运金牌教练。如果为了他的荣誉,就该拼命练你的平衡木或者高低杠,至不济也该是自由操。”
“虽然在你面前这么说确实不妥当,但是事实如此——上次闹的那一回影响可不好,以后上头带你出去比赛肯定会多一些考量;而且,灼灼也是有跳马自由操的——还有一个理论上有机会争奖牌甚至金牌的平衡木。你天然就没有主动权,但900不一样——很大程度上,选拔赛成功的900跟入选画上了等号。”
“章导要你练900,其实是希望你在奥运名单面前能有主动权,有更多的尊严与骄傲。”
秦望儿扑到简秋宁怀里,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