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操]梅子绿时雨》韦鸢

173、第七十七章

　　又是一年世锦赛落幕，四金一银二铜的总成绩让华国体操队以绝对优势名列金牌榜榜首，从上层领导到外界竟然一片颂扬之声，仿佛男女团体赛均错失奖牌的至暗时刻已经被久已遗忘。
　　而女队计划中的欢乐出游也终究是减却了几分兴味。赛后谢听兰没有嚎啕大哭，甚至还反过来安慰着其它几位队友，可她懂事的模样，看着却更让人心酸。大教堂确实宏伟美丽，但拍大合照的时候，她强颜欢笑之下消不去的黯然，还是让人心有戚戚。谢听兰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没那么容易破涕为笑，也没那么容易相信“以后还有机会”，或许也只有时间才能抚平这道深深的伤痕。
　　隔壁男队更惨，连出去玩的机会也没有，萧关连夜要求他们写检讨，积极开展自我批评，连刚结束解说任务的罗焕修和拿下“遮羞布”的袁昊也没逃过。
　　“不是发手机了吗？你今晚上回去建个微博号吧，也算明星选手了，弄个加v的大号，偶尔发点正能量的东西，行不行？”回程的大巴车上，章龄过来嘱咐：“我们女队这边现役没谁有加v的号，你记得关注一下前面几个师姐就行。男队那边现役的基本都有号，你也关注一下，好吧。”
　　“嗯嗯，我知道了。”简秋宁点点头，心里有一种陌生的好奇蠢蠢欲动，但也很有些抵触。她们平时上网很少看微博，倒是偷窥论坛比较多。拜许灼华的疯狂推介所赐，简秋宁一直觉得微博那就是一片追星圣地，而她对明星没啥兴趣，更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明星”。
　　“喂，我说，你不想出名，那你拿金牌是为了啥，对吧？”杜明暖在旁边挤眉弄眼得意儿的笑，收获简秋宁锋利的眼刀一枚。“别挤兑我了，你逃得过初一，逃得过十五吗？章导刚还跟我说，这是政治任务，到下个月，国家队里的都得开公号。”
　　“救命，饶了我吧。”杜明暖伸出舌头直喘气。“那个，我开玩笑的。我不是经常劝灼灼戒微博吗？”
　　“行吧，名字……名字也不用费劲巴拉想了，就叫体操某某某吧，那个，加上朱玲师姐，哦奈姐也有微博啊，还有可可师姐……还有男队那么多老前辈……咦！暖暖！快过来看八卦！”
　　“什么八卦？”杜明暖一蹿凑过来，“‘从此不惧山高水长’，妈呀，这表白可真文艺啊，这是……闻大哥的微博？哇，怎么就直接走上表白这一步了呢？诶，男队不是在‘吃大菜’嘛，这浪漫背影又是哪里来的。”
　　“嚯，怪不得小何记者这两天都不来采访，这是避上嫌了吧。”简秋宁手指划过屏幕，把那张大教堂前的背影图放大又缩小。“好美的氛围！点赞点赞。等等——”
　　“怎么了？”
　　“你看前面这条，闻大哥真宣布退役了，还说以后会继续从事他所热爱的体操事业呢。怪不得……”
　　“什么？这太不科学。”杜明暖被火烫着了屁股似的跳起来，从秋宁手里抢过手机：“不是，这还整个道歉，什么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的，真当这是他一个人的问题吗？锅尽给一个人背了，属于是。”
　　“唉……只能说，换个角度，其实闻大哥退了也未尝不好，各项荣誉都全了，就像奈姐这样，去享受享受校园生活，也可以很快乐。”简秋宁摇着头，是啊，闻大哥的职业生涯不是挺圆满的吗？两块奥运金牌，世锦赛团体的一大堆金牌，好几回全能奖牌，续航时间也够长，就算退役好像也没什么遗憾。然而，最后团体失利的遗憾和“廉颇老矣”式的质疑，终究会是一抹刺眼的血红，或许，圆满和遗憾总是要并存的。

　　沉默一阵之后，杜明暖很快又发现了新的亮点：“诶，这个是小雅吧，她居然正儿八经有微博号。”
　　“笑死我了哈哈哈哈，这么多自拍啊，我都不知道她有这么臭美。哈哈哈哈哈，这两根火腿肠哪来的？我要好好问问。”简秋宁麻利地点了关注，然后看着一溜沙雕自拍照大笑：“哎，你看她还有个‘铁粉’呢，看这个人每个帖子都是秒回。”
　　“颜值即正义呀！”杜明暖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也笑了：“对了，小雅的人气不要太旺，还有人送她进口的体操服呢。”
　　“啊？她收了没？”简秋宁正在划回主界面，闻言手指忽然一滞：“那太贵重了，我觉得收了不太合适。”
　　“据我所知，没收，但是是闻大哥做得主。看来以后我作为亲师姐，还是要多加强一下对小雅的思想教育。”杜明暖挺着胸脯。“那个，是不是明天我们出发之前，萧导和章导要去看望一下……呃……”
　　“是啊，还叫我也代表女队去呢，算了，反正也是‘永别’了，就走个过场吧。”
　　一张模糊的背影照，只言片语的几行新闻报道，就算是华国体操队关于莫青如给外界公众最后的交代，也是给莫青如最后留的一点体面。像她们这个级别的体操运动员，退役后一般都有保送资格，省队一般也会帮忙联系个不错的学校，但莫青如的保送资格却被取消。不论如何，她的行为已经触犯到了一支队伍的底线，对她容情就意味着对其它人的侮辱和践踏，任何人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在华国体操队发生。
　　萧关和章龄简单而官方化地对着递过来的采访话筒说了几句，都没有打开莫青如病房的门。简秋宁感觉到镜头时不时扫过自己的面庞，肃穆到有些凄怆的表情，或许真的会让不知内情的外人认为是真诚地为一位队友的退出难过吧。
　　“好了，你要进去跟她说几句吧？”章龄轻轻拉开房门：“快去快回——我和萧导出去等。”
　　这里的气氛实在太压抑了。
　　病房里诡异的安静，莫青如明明醒着，却只瞪着天花板如同石塑，她身上盖着的白毯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
　　简秋宁慢慢地走过去，把毯子拉起来，盖回去。莫青如这回伤得真够重的，每个十天半个月根本下不了床，各种仪器时不时滴滴滴地乱响。怎么说呢？一个人无限膨胀的阴狠与嫉妒终于反噬的还是她自己的灵魂。
　　“青如姐，今天我代表全队来看望你。应该也是告别。”简秋宁使用的称呼让莫青如的瞳孔瞬间一缩，“你好好养伤，希望你早日康复。从此以后，我们各不相干，都走好各自的路吧。”
　　“你说完了？”莫青如声音嘶哑，眼神都不往简秋宁身上落，直勾勾盯着头顶的纯白。医院经久使用，纯白里已经沾上了一点一点的灰尘，细小的灰黑在她的视界里汇成浓黑的毒汁，恣意地蜿蜒爬行。
　　“还没有。”简秋宁回答，“不管前情是什么，不管你有没有脸面接受，愿意在团体赛的最后冲一把难度，我必须对你说一声谢。然而还有一件事，我也想问问清楚。”
　　她竭力维持的平静声线终于开始出现了一丝颤抖：“团体赛结束以后，我不明白为什么柳曦去年跳720的视频会出现在论坛里？如果没有这个视频，我当时的处境不会这么糟糕，后来柳曦也不会遭到如此之多的攻击。”
　　“是我。”莫青如自嘲地发出一声冷笑，没有拖延哪怕一秒：“你没猜错，像我这样的‘坏人’，当然不肯一个人下地狱了。还有，我可以告诉你，去年亚运会全能比赛之前，你那个跳900的视频，也是我传上去的。”
　　“你？”简秋宁惊呼，久远的回忆忽然发动攻击。
　　“我。”莫青如理直气壮地点点头：“我一直够狠的，呵呵呵。当然，这种招数在你身上，好像总是失灵。三金一铜是吧？华国女选手单届世锦赛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了，你当真是天赋异禀，前程似锦啊。如果这世上没有你……那该多好……那该多好……”
　　简秋宁直起身子，慢慢地走向门口。
　　最后的最后，她听到了门里轻如羽毛的一句“对不起”，然而，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
　　“秋宁，这就是你坚持要带我过来的原因吗？”柳曦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脸上的惊愕尚未来得及褪去。
　　“是啊。”简秋宁拉起柳曦的手，一步步走进走廊上大块大块的阳光里，把阴晦抛在身后。“很多你看到的恶意，背后都有不怀好意的挑拨操控……所以，自信一点吧，像那天比赛的时候一样。”
　　“我想，我们都会有一个明亮的未来。像今天的阳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