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好景知几何番外》一念之暹

4、南归，南归

　　——“你曾栽种的那棵桃树，想来现在早已开花结果，那时说过，只等南去的大雁归来，春天便到了，你与我也能举案齐眉白首不离，那现在我要告诉三哥一件等了六年的事。”
　　战火连天，晚霞都如同被烈火烧红，浓稠的血染满了他的面孔，滴进眼里，只觉满目山河尽是红色。
　　他手里的枪支，弹药耗尽，身边的弟兄，喊着响亮的口号朝着敌寇奋进，他们前仆后继，为了北新城献出了年轻的生命，炮火在耳边炸开，他顿觉耳边轰鸣，什么也听不到，只剩双手本能的将炮筒填满弹药……
　　日军扫荡了北新城，城池失守，尸体堆成山一般，他后来整夜整夜的梦里，都是那些稚嫩的苍白的脸。
　　萧北辰说出的话，从未食言过，但是那次，他却未能守住北新，也未能守住萧家，偌大的家族，曾经那样的繁华，是整个北新的华盖之巅，香车宝马楼宇高阁，最后却都尽数化为灰烬。
　　后来，战火蔓延波及了很多城镇，他被救走，辗转到了陕北，结识了当时任职陕西的程将军。
　　北面的局势比南方还要严峻，程将军坚信唯有国共合作才能驱逐扶桑人，还太平盛世，也正如沈晏清所说，国之根本便是无可撼动的精神，这种精神高义且无坚不摧，是存在所有中国人骨子里的热血。
　　冰冷的铡刀砍不断，钢丝绳索也束缚不住，即便抛头颅洒热血也不能泯灭的。
　　他在陕北接受治疗，后辗转多处，化名九先生，成为新军地下组织的一员。
　　…………
　　萧北辰受伤的部位在肩胛，幸好不是要害处，可因时辰长了，血染着他白色的衬衫，已经黏连在一起，解开扣子却无法将衬衫脱下。
　　林杭景多年练就了冷静自持，可现下，她手抖得不成样子，眼里的泪就这么啪嗒啪嗒，落在了萧北辰的衣衫和露出的胸膛上。
　　方才的青年打了热水来，见她哭的两肩颤抖，脸色瞬间青白。
　　“很严重？”青年揪紧衣角，眉头皱的死死的。
　　萧北辰扯出笑意，“我既称作九先生，便是有九条命，不过一颗子弹，并不是多大的问题，林姑娘……你不要怕，若真是怕了，先将眼闭上。”他忽然伸手，遮住林杭景的双目，然后挣扎着坐正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扯下肩头的衬衫。
　　温热的血，溅在她手背，让她滚烫的心瞬间跌入冰窖中，而林杭景也在此时忽然神思清明，她不能耽误时间，不能让三哥再痛苦难受，她轻轻地握着他挡在她眼前的手，摸到了那枚婚戒，也摸到他虎口和指腹上粗粝的茧子，那是经年他在军中和战场一枪一枪打出来的。
　　“医药箱，麻烦您帮我打开将手术刀和止血钳棉球全部取出来，另外，准备一套干净的衣裳，先生等会要换上，”林杭景稳住心神，朝萧北辰露出苍白的笑，她看着他磊落俊挺的面容，乌黑深邃的眼眸，便觉无比安心。
　　青年闻声，诧异了下，狐疑的目光在九先生和林姑娘身上流转，很快，他反应过来，将所有器皿铺在白布上，扶着先生躺好，又急匆匆的出门去置备干净的衣物。
　　送她来的那个小护士也被带了来，与林杭景前后脚进了小院，这会儿充当她的助手。
　　她平复下呼吸，用沾了消毒水的棉球在他伤口周围擦了几下，一抬眼，对上萧北辰黑沉沉的眼瞳，“我会给你打一针麻药，你只管睡一觉，等醒来，我一定就守在你身边。”
　　“不，”他摇头，眼直直的盯着她，可强烈的痛感已导致他半边身子痉挛，打了麻醉，便看不到她了，他能撑得住。
　　他只当自己是死在国内，这样即便日后真的殒身，隔了那么些年，她也不会那么难过，他已经打算坚定不移的做好抗争工作，做了随时牺牲的准备。
　　他的杭景却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像是从前突然的闯进他视线里，然后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陷进去不能自拔。
　　林杭景知晓他所有的担心，她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用着低而柔的声音道，“你曾栽种的那棵桃树，想来现在早已开花结果，那时说过，只等南去的大雁归来，春天便到了，你与我也能举案齐眉白首不离，等你醒了，我要告诉三哥一件等了六年的事，这件事，七姨和爹还有北望北意都知道，如今就只有三哥你一人了。”
　　小护士怔怔的看着林医生与那先生亲密的举动，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林杭景却回头望了她一眼，示意她推麻药。
　　“三哥连我的话都不信了麽？”林杭景继续温柔的笑着，恍惚中觉得握着的那大掌，手心满是汗水，也不知是萧北辰的还是她的。
　　他也温柔的回握住她，黑眸里波涛汹涌，唇角微微扬起，竟用着他惯有的笑容，无比认真的回答她，“信，我这一辈子都相信你。杭景……”
　　这一声喃喃呼唤，带着浓浓的爱意，从他唇间溢出，直等麻药推进去，过了小半会，他意识渐渐模糊，只还睁着眼，借着明亮的灯火，看着林杭景清丽秀致的面庞，这个人，他思念了六年，不对，从他第一眼见到她，这个人就住进了他心里。
　　她脾气并不好，甚至有些大，有自己的主见，不像寻常的那些姑娘，她是北新城那个冬日的一束光，让他萧北辰的余生都被她照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