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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宜城渡,交战 ...

  •   用过午饭后,林杭景哄着几个年纪小的孩子睡觉,眼看着自己的手指被那孩子紧紧的握在手心里,一时也起不来身便只得安安静静的靠在那,入目看到那纤细的指尖套着的戒指,却是只素雅的不能再普通的戒指,半晌,唇角浮起温柔的微笑,屋内除了穿堂风再无其他,孩子们都很乖巧,到了睡觉的时间稍懂事些的便要照顾那些弟弟妹妹。
      她侧首,眼眸清亮的远眺着窗外的景致,不知怎么想到那日挑选戒指时,萧北辰挨着她,本想让人将所有的戒指全部取出,她却笑着道,“要是还像那一回,那我就不买了。我已有了世上最好的一只戒指,也是三哥你亲自挑出来的。”
      萧北辰身形一顿,默默看着她,屋内的灯光映着柜台,也映着他漆黑的曈眸,英挺的面容在那光线里蕴着深情永隽,大手也不由来将她的手攥到手心去,滚烫的体温叫她脸色微红。
      他便在那抹红里轻轻笑着道,“勤俭持家,我的杭景,果然处处为了我考虑。”他又挨着她,耳鬓厮磨般说着悄悄话,惹她心跳如擂鼓。
      她正陷入回忆,窗外一阵警钟长鸣,紧接着街上便是敲锣打鼓的声音,尖锐的锣鼓声穿破云霄,急急的传入耳中,林杭景浑身一颤,方哄睡的幼童惶恐的睁开眼,扑到她怀里,瘦瘦的手臂搂着她脖颈,口里直叫着,“杭景妈妈,我怕……”她只觉彻骨的冷在指尖流转,却还是拍着孩子的后背安抚了片刻,婆婆也在慌乱中奔到屋内,两人对视了下,杭景尽量压下声音里的颤抖,“没事,很快这警报就会解除。”
      在之前的半个月里,长沙这边便有四次,每一次都能清晰的看到头顶的天空里日本人的飞机掠过,轰隆隆的动静里,仿如大地都在颤动,百姓四下躲避,街上凌乱狼藉,搅的水深火热,整个长沙的驻军枕戈达旦,似随时会进入开战状态。
      自花园口决堤,难民蜂拥而至,本就艰难的城内根本无法支撑局面。
      “林老师,这可怎么办哟,这么多孩子,”婆婆溷浊的泪在眼底打转,布满皱纹的手抹了把满是沧桑的脸,瘦骨嶙峋的老人家无声的啜泣着,周围的孩子睁大着眼互相拥作一团,静静的听着头顶震耳的声音。
      这一幕,何其心酸,林杭景微闭了闭眼,抱紧了怀里的孩子,而此时的院门被人大力的推开,吱呀晃悠着,如秋风中的落叶,嘈杂的脚步声纷沓朝这边来,她呼吸一滞,面色苍白的快步走到门边,拉开一丝缝看到神情焦急的几人,便是萧北辰走之前特意叮嘱了驻湘处的同事照看她,米面自不必说,隔断日子还会送些钱来。
      便如雪中送炭让孤儿院的孩子总不至于缺口饭菜。
      **********
      窗扇半掩着,暮色四合,晚霞如烧了天红彤彤,穿透窗棂洒在黑板上,衬着那粉笔写的几个字娟秀无比,窗外风动,吹着屋外角落里的栀子花沁出芬芳的气息,简陋却整洁的教室里,端坐着一排排的孩子,挺直着幼嫩的后背,翻看并不算完整的书本,竟无一人吵闹,靠窗的桌上,摆了只钢笔,笔下压着纯白的纸,书写了一半的字还未干透,边上是张报纸。
      这一张国内最有影响力的《名报》正刊着张混乱的战争场景,却不知究竟是谁拍出来的,正面战场上是不容退却誓死守卫的烽火喧嚣,在十二日时,扶桑军队占领了宜城渡,盛唐山下临江,怒江之战,国军顽强抵御,新军再以突袭,战况盛烈胶着,只知那江面滔天水浪,扎进无数颗炮火枪弹,血染长河,饮恨无数。
      而到了傍晚,加急刊印出的报上又是赫然醒目的标题,“九九归一,新生如初,南北共势,齐御外敌。”这通篇的字里行间,尽是荣辱大义,那些为了抗战而殒身的烈士,即便知晓道路且长前路迷茫,脚踩泥泞血染长衫,却还是义无反顾,莫不让人动容。
      她目光看向那报纸,面前的青年将报纸朝她递去,“昨天的报纸,送的迟了些,不过看样子,现在的战局日本人是与我们僵持着,对这场拉锯战来说,也算是个好消息了。”
      林杭景轻轻的道了声谢谢,便接过来,却是谨慎的收了起来,只眼中缓缓的凝聚了湿润。
      “夫人不要担心九先生了,沈大哥说了,先生有那样的谋略和胆识,敢与南方的政局谈判,愣是在谈判桌上说的对方哑口无言,连水都喝不下去了,您不知道,他还与组织上的领导见了面,那真真的是一见如故,连几位军校出来的大将军都赞先生磊落坦荡。”青年只说着,语气中难掩倾慕。
      她只默默的坐着,听着青年的话,将泪意压下,而那唇边始终带着笑。
      她自然是清楚明白,萧北辰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年在颖军中又是何等的雷厉风行,他那样果绝的性子,自是得罪了不少人,佐藤死后,日军联同精日分子暗里迫害萧家,企图摧毁大帅府根深蒂固的地位,而萧北辰却并无惧意,反而在萧家衰落后,守住北新的一道道防线,将所有的兵力用于抵御日寇,纵知是条不归路也毅然决然。
      他是北新城明玉玥的名角儿,是江北二十四省的萧大将军,是林杭景心中痴恋了半辈子的爱人,亦是南归的父亲。
      想到南归,那个只见了父亲一面的可怜孩子,却不知还要等到何时才能团聚,她竟也止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泪滴滑过玉白的脸,便坠在了报上,洇湿了一块,她忙侧身去擦掉泪珠,再回身已换上淡淡的笑来。
      “有劳你了。”林杭景道。
      青年宽慰着,“您也不要多想,先生应该……很快回来了。”
      林杭景微微颔首,目光随之飘到窗外,那浓云散去,浮光流泻下来,彩霞万丈,照着幽静小院里的一草一木,安谧中竟是让她生了幻觉出来,林杭景怔怔的,似听到外面巷子里有汽车驶过的声音,她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手上不察打翻了桌上的一摞书,书本落在地上被风吹的翻开扉页,发出细碎的动静,她也不去管,只步履匆匆,直到了门边将院门拉开,看着空荡荡的巷子,心绪久久不能平复下来。
      那一袭蓝色衣裙被风吹的翻飞,乌黑的长发拂过苍白娴雅的面庞,纤瘦的手抚着门框,她就静静的站在那,连着目光都变得茫然,却不知过了多久,林杭景垂首,掩去失落,转身回了院中将木门重新合上。
      ……………
      宜城渡的驻地,外间时不时的响起炮火声,连着简易的帐篷都像是海中漂浮的小舟,随时能被掀翻,内中沙盘,旗帜插在沙堆里,楚河汉界敌我分明,另有张手绘的地图悬在沙盘前,已过半夜,无星无月,竟是连灯也未点,帐篷里安静的落针有声,外间由远及近的响起脚步声,坐在桌边闭目养神的萧北辰倏的睁开眼,手指按住腰间的配枪,眼底深沉的盯住帐帘子,少顷,帘子撩开,是新军的小兵祥子,不过十三岁的年纪,身量瘦瘦的,逢人总是笑嘻嘻的,只怕哪一日真就死在了战场也不害怕的。
      他手里端着碗面,黝黑的脸上满是笑,“三哥,你看我端了什么好东西来?”说着双手朝前一伸,撒了野菜的面热气腾腾,“这野菜是我下午那会休息,在后山挖的,菜根都是甜的,你快尝尝。”祥子每次叫他三哥,萧北辰都会想起那个军校中还未长大的小豆子,那个为了保护他死在了战场上的孩子。
      萧北辰揉了下肩胛,坐起身后,嗅了嗅,“是挺香的,我倒还真饿了。”取箸挟了筷子面,却顿在半空,他抬了眼,对上祥子猛咽口水的样子,不由一笑,“去,再拿双筷子来,咱们一起吃。”
      “那哪行啊,就这一碗,还是三哥用吧,我这包里,都是宝贝,是从扶桑人身上缴来的,”他晃荡着腰上挂着的布包,满当当的,得意的挑着眉。
      萧北辰手快,一把将那布包拽下,祥子讪讪,眼见那包被打开,全是些石头稻草,半口吃的也无。
      “想糊弄你三哥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大掌使劲的揉着祥子的脑袋,将本就乱糟糟的发揉的愈发凌乱,萧北辰折了树枝,并做两根筷子,又将自己那双塞到了祥子手里,“再让我知道你偷摸着去挖野菜,我这就跟赵政委说,打发了你回老家去。”
      小孩子不禁吓,赶紧摇头,“再不去了,三哥你可千万别说。”
      萧北辰只笑笑,却是用着行军的茶缸拨了大半的面给了他,然后静静的坐着,屋内一片漆黑,借着细微的光能看到丝绒般泛着静谧蔚蓝的夜空,他心里阵阵抽紧,鼻息间满是硝烟,便不由自主的想到那张清水芙蓉般娇美的面庞,握着筷子的手指顿了顿,柔肠百结如春水在胸膛激荡。
      四日后,第九战区的军队与扶桑军于万家岭交战,交战区烟瘴弥漫,方寸之处竟是目不能视,号角混着炮火,旗帜烈烈翻飞,那样遮天蔽日的惨烈,在中国战区内早已是司空见惯,可谁也不曾退却,举凡是国之军人便奋勇抗敌,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萧北辰作为抗日联军,之前不单面见了江北二十四省中的几位将军,更是在全面抗日战争爆发后,游说南面中央政府,摒弃求同存异之说,揭露扶桑人的丑恶嘴脸。
      他如今身处新军战壕,行军人之使命,报同胞罹难之恨。
      他惯来隐忍,于后线的山坳里设置路障,堵住了逃窜的日军,那一记炸雷响起时,军车被炸飞数丈,车身瞬间散落成碎片,一片哀嚎中,挣扎着爬出数十名扶桑人,萧北辰握紧手中的枪,猝不及防的将这些侵害家国的扶桑人就地解决,便见着乱枪之后,脑浆迸裂,一地的血泥,祥子鲜少经历,忍不住作呕,却还是大着胆子朝萧北辰道,“三哥,这些扶桑鬼子期我同胞霸我国土,害死了我姐姐,我要替姐姐报仇。”
      稚嫩的脸,满是仇恨,眼底的猩红,像极了那一年萧北辰痛失父亲和两位弟弟,也是这般恨不得啖其肉剥其骨,只他拦住了满腔忿忿的祥子,“不争一时,今后,你有的是机会。”
      话音刚落,那扭曲着身子还未死透的扶桑人,竟是摸出一把枪来朝着祥子便扣动了扳机。
      “砰”地一声响,祥子被双铁臂死死的护在了身下,地上的乱石扎的他脸疼,可眼皮却滴下来温热的血,他惊恐的抬头,见着萧北辰咬牙训他,“兔崽子,说了不听,回头信不信军法处置你……”
      “三哥……你,没事罢?”祥子颤着手扶地而起,见着萧北辰当胸而过的伤口,血窟窿正泊泊的冒血,竟堵也堵不住,他惊声哭起来,哑着嗓子的去叫随军的士兵,却又被一只大手使劲的揉着稻草一样杂乱的发。
      萧北辰白着嘴唇,只感觉心口疼痛阵阵袭来,他艰难的缓口气,耳边嗡嗡响,眼前也是白花花的一片,却是什么也看不到了般,“你这傻孩子,说了有三哥在,准保你没事,想杀鬼子,着什么急,三哥比你更想杀尽他们……”
      他仰面朝后倒去,意识凌乱想到,自己若就这样死了,杭景怎么办?
      他的杭景,可怎么办?
      还有南归,他的孩子,他答应了要去接他的,怎么能食言呢?
      意识模糊之际,萧北辰空睁着眼,竟是看到林杭景一袭青色长裙,站在萧府的游廊那,那时节正是冬日料峭,寒风吹拂她雪白的面孔,她宽大的袖口蕾丝便滑过那细细嫩嫩的葱白指尖,更衬得她玉兰花般清冽的气质,不容任何人亵渎,而她微微一笑,声清灵动的唤他,“三哥。”
      ************
      到了八月上旬,萧北辰一直未回,倒是林杭景的手稿基本完成到了校稿的阶段,这几日,她连着熬了好几个夜,白日要照顾那些孩子,教他们读书识字,到了晚上便取出稿子在灯下逐字逐句的斟酌,城内形势算是暂时和缓了些,难民不再激增,但每日仍会有因为疾病得不到救治而死去的民众,政府派人去处理尸体,她远远的见着,只是觉得那架子上担着的人瘦的不成人形了。
      可生活还要继续,日子总还是有盼头的,她买了台收音机,调试了很久才从断断续续的杂音里听到关于前线的报道,僵持不下的战局,愈演愈烈,她的心也跟着揪起来。
      这一日夜间,晚风如水吹拂着素色窗帘,月色皎洁的穿过那帘子洒在房中地板,柔和的光贴服着她娟秀的面庞,在她小扇子似的睫毛下落下青色剪影,林杭景伏在书桌,面前是摊开的报纸和手稿,她枕着双臂,睡梦中也并不是那般安稳,兜兜转转的都是同一个场景,她看到萧北辰浑身浴血,磊落分明的眉眼也满是血痕,他微弱的呼吸着,就要死去一般,她肝肠寸断,痛苦的不能自己,只想去握他的手,却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
      她因这梦境握紧了指尖,角落里的盆栽盛开着淡雅的兰花,花香浮动,便连着她的呼吸间都是香气。
      林杭景便如受了惊的小兽,惊恐醒过来,水汽弥漫的眼中带着惶乱,只觉天旋地转的晕,她强自稳定了好大会,才安定下乱跳的心,便想去倒水,那茶盏刚拎在手中,她余光瞥了眼窗外,本还半梦半醒陡然就心中一跳,慌得丢了手里的杯子,要朝外去。
      睡在外间的婆婆听到响动也披了衣裳,见她神情慌乱吓了一跳,道,“林老师,这是怎么了?可是做梦了?”
      林杭景急促的喘了口气,嘴唇掀动,含混道,“……婆婆,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这院里都是孩子,到了点灯时便会将门栓插上,她视线在夜色中扫过那门栓,门是掩好的,栓子却未插上。
      婆婆口中哎哟着,“瞧我这样糊涂,竟忘了栓门,这万一进了偷儿,可怎么办?”说着便拢着衣裳急急去将门关好,而回来又瞧到她怔仲的模样,便去倒了水塞到她手心去,“年纪轻轻的总是熬夜对身子不好,喝了茶,林老师就早点睡吧。”
      她只拢着那温热的杯子,再无言语,点点头,垂首轻抿了口,可心中那股难以言明的感觉像是藤蔓一般疯狂滋长,让她一呼一吸都有些困难。
      一门之隔,月光幽幽的映着站在门外的那人颀长身影,那地上的影子被拖得长长的,他侧颊弧度鲜明,面容清隽英挺,双目柔如春水的注视着木门,似能从这扇门后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儿,只没片刻,他便抬手按在胸口,殷红的血丝漫过薄薄的衣衫,将他修长的手指染红。
      早知他在此处的沈同文,寻路找来,果然看到萧北辰木头一般站在小院外,竟不知站了多久,足下的地面鲜红的血花绽开,触目惊心。
      “那子弹差点穿透你的心脏,”沈同文皱着眉,示意身后警卫去将他扶过来。
      萧北辰却微微一笑,“可我现在好好的。”
      “你哪里好好的,看看你这张脸,白的跟纸一样,还逞强,不就是怕萧夫人担心,既如此你就该好好的躺在床上养伤而不是躲躲藏藏的在这儿,”沈同文叹口气,国之艰难,注定着日日都有死伤,前些日子,前线战事严峻,与扶桑日军在万家岭一战,他为了救个孩子,差点没了命,那军医见着昏迷不醒的萧北辰,铤而走险的将那颗距他心脏仅寸许的子弹取了出来,常人都道富贵险中求,他这条命倒真真是绝处得生了。
      只他将养了好些日子,回到长沙竟也不闲着,与报社的人筹划着下一次演讲主题,倒还不忘每隔几日写封信托人送到了孤儿院这边。
      文人有文人的气节,他曾是武将,居然也有这样好的学识口才,沈同文听过萧北辰的演讲,字字珠玑,旁征博引,极其震撼。
      院里的灯暗了下去,萧北辰原地看了看,这才捂着伤口准备回身,只他才转过头,身后的木门栓当的一声,他顿住,手指微微颤抖着。
      木门的轮轴吱吱呀呀,在寂静的夜里,竟如此清晰。
      她就那样猝不及防的出现,眼眶微微泛红,声轻如鸿毛,拂在他心畔,“三哥……”
      他呼吸一滞,心就被狠狠地揪住,连转身的力气都无,那一刻伤口的痛变得麻木,只剩下她温和的声音,细润安宁,抚平了所有的忐忑,他却还是不敢去看她,僵硬着身子站在那动也不动,木雕泥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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