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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先礼后兵,效仿三哥 ...

  •   随着一阵轰隆隆声,蒸汽的白烟从车头袅袅升腾入空,熙攘的车站随处可见送行的人,那难以言状的悲伤笼罩在他们面容上,生逢乱世,或许每一次分别都将是余生的颠簸,再难有相聚之时,林杭景望着覆着层薄薄水雾的车窗,顿觉雾里看花一般,她不禁转首去,看向坐在身边的萧北辰,想来是这几日疲累了些,他闭着眼,唇角也抿的紧紧地,一只手牢牢地握着她的手,另一只则拢着张极小的照片,那是南归在国外读书时拍的,不过一页邮票大小,她便随身携带着。
      她犹想起不久之前,她将这张照片递给他时,三哥小心翼翼的模样,他只一遍遍的摩挲着,嘴里呢喃道,“南归……我的孩子,南归……”
      而他漆黑如深潭的眼中早已满是泪水。
      林杭景心中酸涩,不忍见他如此难受,他们才相聚了短短的时日,却不知还要等多久才能再见。
      火车驶出月台,往南而行,倒还算平稳,包厢里极其安静,能听到萧北辰浅浅的呼吸,她支着身子够到桌上的茶壶,已是半滴水也无,便轻巧的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挣开,起身后,从行李箱里取了条毯子替他盖上,便想着去备点热水,这一出包厢才觉得有些冷,不禁拢了拢衣领,一转首,看到快速飞驰的车外。
      记忆中的都城与田庄,竟变得破败不堪,原来不久前的那场突袭,日军除了轰炸铁轨,那炮弹也摧毁了城郊的庄子。
      她竟忘了要去接水,一步步的走到包厢尽头相接的地方,站在厚厚的玻璃前,发怔的看着如蚁的人群和烧毁的庄稼,虽隔得远也看不真切,她仍是能想到当时是怎样遮天蔽日的凄惨场景。
      ***********
      泥尘飞溅,血染旌旗,北新城的战壕里,尸横遍野,半空中的轰炸机搜寻着可能活着的目标,炮弹枪火如细密的雨,穿透着那些早已死去的尸体,而那些面孔惨白的士兵却再也感受不到疼痛,他们只如沙袋般被激射的枪火带动僵硬的四肢。
      一声凄厉的嘶吼,萧北辰只觉耳中轰鸣,什么也听不到,模糊中眼前一片赤红,连着天空都被染成血色。
      他只是拼尽全力的架起了一柄枪,满面怒容的朝着天上的轰炸机扫射,身体停不下来,脚步停不下来,只是往前走。
      有枪弹穿透他的胸膛,鲜血泊泊而流,他却感觉不到疼,内心唯有一个信念,颖军绝不降……
      列车的鸣声刺耳传来,萧北辰猛地惊醒,额上已沁出细密的汗,他犹自喘息着,眼前似还能看到几年前的尸山尸海。
      他下意识的转首,却并未看到杭景,那一刹,彻骨的害怕席卷他四肢百骸,叫他手足发冷,浑身如坠冰窖,撑着座位起身后拉开包厢的门便往外奔,也不知撞到了谁惹得一声抱怨,而怨怪声又在看到他发红的眼时戛然而止。
      萧北辰那双眼,惊惧担忧,失了平常稳重,急急地四处寻找,那样不顾一切,叫人不敢多看一眼。
      他在包厢的尽头看到那抹纤瘦的身影,穿的单薄了些,蓝色衣裙,安静的站在那,侧颊柔美莹润,日头高升,那刺目的光在她身上镀了层轻柔的光,反衬的眼前的人如此不真实。
      萧北辰那颗狂乱的心瞬间得到了安宁般,破碎的梦一点点凝聚成现实,他疾步走过去,沉重的脚步声惊醒了林杭景,她还未转身来便被人用尽全力的抱在了怀里,熟悉的清冽气息扑鼻,那手中拎着的茶盏哐当当的落在了地上,瞬间四分五裂了去。
      “三哥?”她胸腔里的空气被挤出去,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小声的唤他。
      他只是不管不顾的拥紧她,连声音都颤了起来,“我以为……与你相见,还是一场梦……”
      林杭景贴着他胸膛,听着他擂鼓般的心跳,一声声如此清晰的传到耳内,她抬眼看到他微抖的唇角,心中酸涩,手便轻轻地抚着他心口,“不是梦,三哥,我就站在你面前呢。”
      她柔软白皙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安抚着他,清澈的眸子温柔的注视着他,“我瞧着水壶里没有茶了,便想着到茶水间接一些,没想到在这儿站的久了,倒叫三哥担心了。”他这才垂眸看她,却不舍得松手,似只有这样真真切切的感受她在怀抱里才能让自己放心。
      林杭景察觉有人探首的看,有些不好意思,终在他恍惚那么一瞬时腾出手去推他,“我们先回包厢吧。”
      他那张清隽的脸上,双目炯炯,嗯了声,稍稍松开力气,林杭景便弯腰准备去捡那茶壶,他立时拉着她的手,她诧异回头看他。
      “我来,”萧北辰长臂一伸,几乎没怎么下腰那茶壶已到了他手上,他握着她的手,眉头一皱,“站在风口,吹了多久的风,手冷成这样。”然后不由分说的揽着她回到包厢,捞过外套把人裹得严严实实。
      林杭景动弹不得,苦笑着道,“你怎么把我裹成了粽子。”
      “还冷不冷?”他只定定的看着她,方才的焦灼缓解了不少,却还是将她圈在怀里。
      能感受他有力的臂膀,炙热滚烫的情意,一如当年,林杭景略有些怔仲,他们之间的那些纠缠纷扰,似都还是昨日之事,可这转眼间竟已过去那么多年了,亲人故去,家园被毁,在这条颠沛流离的路上,她和萧北辰错过了太多。
      她一时红了眼眶,缓缓的摇摇头,那张巴掌大的白皙小脸上滑落了一滴泪,她却不愿让萧北辰看到,身子微侧,柔柔的依靠在他胸膛,几缕浓黑如缎的长发滑到了他手臂上,便被车厢内偶飘进的风吹拂着。
      “……眼下的局势,到了长沙会更艰难,”他垂首亲了亲她发顶心。
      林杭景却唇角含笑,“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生则同衾死同椁,生死皆不离不弃。
      **********
      日本人对外粉饰太平,无论是南京惨无人道的屠杀还是企图强占中国的野心,都昭然若揭,那些所谓的“怀柔”政策也不过是穷凶极恶的掩饰,远在美国的萧书仪望着那张孩跌坐在地上瘦弱的不成人形的孩子照片,四周是屋檐瓦砾被炸毁的粉尘,那孩子浑身是血,生命也就此被定格住。
      她捂着双眼,滚热的泪水从指缝里流出,心脏宛如被人揪住,连呼吸都觉得疼。
      “四姑姑……”软软的声音唤着她,椅子吱呀一声,有个小小的身子站在那椅子上,伸手替她擦泪,“四姑姑别哭,我给你画一幅画吧,是小恪哥哥教我的,他现在画的可好了。”
      萧书仪泪眼朦胧,听到这声音,便将他抱在怀里,哽咽的道,“四姑姑不哭,有南归在,四姑姑就不会伤心了。那等你画好了,一定快点拿给四姑姑看,还要拍电报让你爸爸和妈妈看一看。”
      南归点点头,“妈妈说了,等赶走了坏人,他们就会来接我了,到时候四姑姑也要回家。”
      她怔了怔,家?她的家早被日本人炸成废墟,北新城也再没有大帅府,而那个一直说着喜欢她的许大愣子……也早离她遥不可及。
      萧书仪垂首,平直的黑发便铺在身前,清瘦的脸上说不出的情绪涌动,过了半晌,她看向南归,微微一笑,“好,我们一起回家。”
      午后的阳光明亮的映着窗子,也将小公寓里衬的分外祥和,她取了特意托人买的糖炒栗子,一颗颗的剥开后摆在了桌上的餐盘里,她剥的很慢,唇角也始终带着笑,似乎只要一抬头还能看到那日大帅府里的场景,七姨和爹坐在沙发,三哥揽着三嫂,三艘手里在剥着栗子,北望和北意眼巴巴的看着三嫂手里的栗子,一个劲的催她剥快一些,省得他们馋虫馋的口水都出来了。
      萧书仪只管想的两眼发了直,修剪的整齐的指甲因动作大了裂了开,十指连心,她竟也不觉得疼,反倒是南归眨着乌黑的大眼睛,小手抱走那颗栗子,自己闷头的去剥。
      有那么一瞬,她敛着的悲伤再次汹涌,只轻轻的眨了眨眼,那泪就如断了线一般坠到她手背,衣裙上……
      长沙过了隆冬后,开春暖和了没几天,到了三月末,一场倒春寒让这里又飘了小雪,竟是冷的人一出门呼吸都觉得冰凉,暮色四合后,天黑的也快,街角铺面亮起了灯光,昏昏沉沉的将街头巷尾也映的影影绰绰,一辆黄包车就近的停在马路口,从那车上矮身下了个娉婷身影,虽看不清长相,可丝缎般的乌发长及后腰。
      那女子柔白的一只手将钱付给车夫后,转身便沿着路口朝巷子里的报社去,远远的看到有着了黑色中山装的青年一手撑着伞一手握着毛笔,借着路灯在墙面作画,听到脚步声,那学生回头,眼神雪亮的认出来人,扬声笑道,“林老师,您怎么这会儿来了,他们都快下班了。”
      林杭景柔和笑着回道,“来取点东西,你这画的不错,比之前进步许多了。”她在颜料木桶前站定,打量着墙上色彩相衬得宜的画,目中透着赞赏。
      青年学生赧然挠了挠头,脸色几不可察的红了红,这位林杭景老师是年后才在长沙女子学院任职,那种江南的温婉女子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隔了条街的的学生们口口相传,常在下学后躲在校门口偷看,见着每隔几日便有个十分俊挺的男子在等她,而林老师每次见着他,眼里便有璨璨的星辰,流光溢彩的。
      他们才知,那人便是林老师的丈夫。相较于女孩子的叽叽喳喳议论,男孩子则满脸的失落。
      可那样英姿勃勃身形伟岸的男子,站在她身边,又说不出的般配登对。
      这厢的林杭景到了内堂,报社小院子里点了灯,满目花草,被打理的井然有序,浑似是哪一家可供游玩的园子,竟也不像是报社的模样,她却是径直寻了报社的贾四平主任,对方早将电报准备好交给她,林杭景接过后笑着道谢便迫不及待的将那电报打开,只看了几眼,娟秀温婉的面上不由微微一笑,似能叫积雪也消融了一般。
      ************
      萧北辰曾是颖军的总司令,指挥作战挥斥方遒,尤其是当年在北新城奋勇抗敌,哪怕仅剩一兵一卒都未曾退却。
      他之盛誉在新军中有着极高的传诵,而萧北辰的那些精良的作战方式,也倾囊相授给新军,甚至一次次的深入大后方协助刚入队的士兵训练,他的那股子誓与倭寇拼杀到底的决心,让人折服,如此连着走了半个月,日前才得了短暂的空闲返回了长沙。
      城内的新军驻湘通讯处,位于徐家胡同的弄堂巷子里,沈同文见他步履匆匆,显是着急回去,紧绷的情绪难得放松了些,竟打趣道,“先生这真真是归心似箭了。”
      萧北辰并不说话,只遥遥望着天边,唇角泛出笑意,漆黑的瞳仁里少了在军中那些冷冽,竟是浸了一池春水般温柔。
      “我倒还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就不耽搁先生的宝贵时间了,外头巷子里停着车,可送先生回去,对了,方才先生走的急了,落了样东西,”沈同文将背在身后的纸袋子拎出,“沈某人可是没想到,先生这样的人,待萧夫人可实在是上心。”
      旁的弟兄整夜整夜的失眠睡不好,萧北辰还能硬是挤出时间去那街市上买了糖酥回去,包了一层又一层的收在自己床头的柜子里,当成了宝贝一样谁都不许碰。
      他将纸袋接过来,磊落俊逸的面上带着淡淡笑意,“得妻如她,夫复何求。我萧北辰,便是将她视为我的性命也不为过。”
      夜已静谧,临窗的桌子上摆着盆新绽的兰花,雪停后,月光皎洁似水,清辉洒过来,映着窗边的娇瘦身影愈发的美好,那盈盈如玉的侧颊,尚能看到一抹微微扬起的笑,白皙如葱的指尖拂落花瓣上的积尘,披肩的流云穗子随着她动作轻晃,萧北辰漏夜赶回,见着她还未睡,倒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一般,他放轻了脚步,在晚风里看到那穗子摇摇晃晃的倒像是晃进了他心里。
      他只觉心间痒痒的,如羽毛拂过,连日来的疲累也算不得什么,就这么依在门口,眼瞳如墨的静静望着她。
      她察觉那样炙热的视线,不经意转首,看到萧北辰,神情微怔,一个不慎失手差点打翻了一盆的玉兰花,只萧北辰眼疾手快将那盆地托住,这才免于损失。
      “三哥……”她轻声呢喃,好大会,如灵巧的燕子扑到他怀里,欢喜的模样让萧北辰唇角笑意更浓。
      温厚的大掌箍着她纤瘦的细腰,几乎两只手掌便能握过来,他心头一颤,哑声道,“我不在,你怎么就把自己照顾成这样了,你可是要让我心疼死了。”
      他直把人紧紧抱了抱然后松开,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嘴里低低道,“可有好好吃饭?”说着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指腹的手感仍旧细腻滑润,犹如是从牡丹上落下的馨香,萦绕在他鼻尖。
      林杭景乌黑明亮的眼中,正欢喜的不知如何说,被他这样看着,隐隐有些羞意,心口也跳的厉害,便轻轻地拨开他的手,转身想要去拿收起来的电报。
      可萧北辰箭步上前,自后将她搂到了怀里,短短的半个月,他像是隔了好些年,回来这路上满心所想都是她,如今见着,可不舍得放开,两手交叠将她雪白的手覆住,掌心感受到那戒指,不由又是一笑。
      “这戒指,还是戴在你手指上好看,以后再不许摘下来,”他垂首盯着她水芙蓉般的侧脸,瞥到她透着粉的耳尖,喉间痒痒的,便也没等轻轻吻了她小巧的耳。
      她心中一颤,忘了躲开,被那股炽热的体温包围整张脸都泛出红晕,连着手心都满是细细的热汗,只出口的话还强装着镇定,“我不过是先礼后兵,效仿三哥而已,谁叫你说那些话戳人心窝子。”
      萧北辰听着她嗔怪的语气,入目便是杭景素雅娇美的面庞,不由将呼吸也放的轻轻的,他道,“若不然,你也说些戳心窝子的话,叫我难受难受。”他说话时离着她那样近,温热的呼吸便吹拂在她耳畔,只觉那如雪般白嫩的耳垂红如娇艳的玫瑰,他心头阵阵心旌摇曳,连眼神都愈发的滚烫了起来。
      林杭景微微一笑,朝边上躲开,声音轻柔的似春风,“我不讲。”
      他抿着唇角,目光流连在她面庞,随即低低的问,“怎么不讲呢?我叫你难受了这么些年,如今正是大好的机会……”他这话刚说完,便见着林杭景已垂首,纤长乌黑的睫毛遮住她眼底水波,青丝间的馨香丝丝缕缕的钻到他鼻息,视线之内是她冰肌雪骨,娇软的身子就靠在他胸膛,温香软玉的感觉让萧北辰不由得屏住呼吸。
      “三哥这是故意为难我呢,你明知……明知我说不出口,你心里但凡有一分难受,我也像被刀子剜着一样,”她袅袅身形微微转过来,颊边衬着的浅浅笑意略带了些苦涩。
      萧北辰顿觉自己千万不该又说了让她伤心的话,大掌握着她柔细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好好,这样的话咱们俩以后谁都不许说,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可有想我?”
      他换了话题,可林杭景本就脸皮薄,还未从方才的情绪里转出来又听到他这样冷不丁的问,清秀雅致的面庞登时红了红,在他炯炯的目光中羞赧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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