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不可雕，但可生蘑菇》周剧

4、入京

　　日子总要过下去。
　　距离那次朽变成人的意外已经过去半年了，这半年来，无论是桃和小毛，还是院子里当时目睹了整个经过的其他植物，都已经过了最初的惊讶，相比起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它们似乎更愿意相信那其实是个幻觉。
　　朽其实也曾用过幻觉这一名义劝过自己，无奈那感觉太过真实了，就算是半年后它仍然记得当时触碰小毛树干的坚硬，拾起的桃子体表那毛绒绒的触感，还有自己迈动还不熟悉的双腿时的不适……这一切，它不认为是幻觉所能带给它的。
　　它努力的回想着那一天的事，希望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可它想得蘑菇一茬一茬跟长草样的冒出来，都想不明白那天夜晚所发生的事。
　　“唉～”它不由得叹了口气。
　　桃的声音自旁边响起:“朽，你还在想那天变成两脚兽的事啊？”
　　桃一个月前终于靠自己长出了黑色的木耳，于是也被女主人挪了过来，正好就在朽和小毛的隔壁盆，那是个长方形的，很大，里面栽着一长排玫瑰，绿色的叶子，火红的花瓣，迎着风儿招展，尽显美态，隐隐间还有暗香浮动。桃很满意。
　　它道:“朽你不总和我们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吗，你自己也要看开点。”
　　朽一愣，呆住了，末了它苦涩一笑:“我，只是有点好奇罢了。”
　　它为什么会变成人？又为什么变回了烂木头？它还能再一次站起来感受大地，感受移动时微风扑在自己脸上而不是整天待在四四方方的花盆里数着日子长蘑菇的自由生活吗？
　　朽想到了魏玉朝曾说过的一句话，它不记得是哪一年了，当时的情景究竟是怎么样也统统忘记，就记得魏玉朝坐在它身边，手里提着一壶芳香四溢的酒，泪流满面:
　　“要是，从一开始就不曾拥有便好了……”
　　当时的它不懂为何一向清淡的他会那般，如今倒明了许多。
　　如果不曾变成人，没享过那些自由便好了……
　　朽又变回了以前的生活模式，白天看云，晚上睡觉，偶尔和桃还有小毛聊聊天，看起来和以前没多大差别，只是，蘑菇没有前段时间长得快了。
　　经过此事，桃和小毛也没有以前那么的针锋相对(好吧，是桃单方面的对小毛针锋相对)，它们还能说上话，加上小毛刻意的讨好，虽然说不上几句桃总会被小毛无意识的话语刺激到乱爆粗口，但它们都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挺不错的，不然也太无趣了。
　　可老天就是这样，总在你觉得生活就这样了的时候给你个意外的……勉强说是惊喜吧，其实它们都觉得是惊吓。
　　那是距朽变成人一年后的事。
　　一大早，朽就被一阵熟悉的咕咕声叫醒了，伴随着声音的，是身体被尖利的喙敲敲啄啄的触感。
　　是一只鸽子。
　　朽认得它，它认得这鸽子的头顶有一簇红色的毛，就是几年前那群被鸽商买去的鸽子之一。
　　桃也认出来了。
　　“朽，这不是四年前那群傻鸽里面最傻的吗，它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托四年前那次不愉快的经历，桃对鸽子完全没好感，因此对这“头顶一点红”、辨识度很高的鸽子也是犀利得很。
　　鸽子似乎挺喜欢朽，基本上一来就是粘着它，扑腾间好不快乐。直到女主人出现将它一把捉进了屋。
　　鸽子的到访带来了什么信息朽不可知，它只知道第二天，它所在的花盆就被人抬起，和着其他花盆一起，被抬上了一辆小板车。它不知会被带去哪儿，它不想离开淤镇——纵使它有百般不好，那也是它的家乡，它总觉得这一去就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环顾四周，桃和小毛正在叽叽喳喳的讨论着，看起来无忧无虑。
　　朽突然就安定下来。
　　罢了，所幸它们也在。
　　在路上耗了十几天。在这些天里，朽它们也看到了不少从前未见过的风景，更觉得天大地大，远不是淤镇上那一隅小天地可比拟的。不过再漂亮的风景看多了也是无趣，又不像动物们可以撒了欢的奔跑在青绿的草地上，去细嗅带着芳香的花朵，朽还好，桃和小毛情绪渐渐的不耐起来。
　　好在离京城也没多远了。
　　越靠近京城，朽就越觉得浑身清泰，甚至有些心旷神怡，非常舒服，觉得身体每一寸、每一处毛孔都沐浴在浓郁的清气中。
　　其实这也正常，历朝历代的王都，无不是选在风水好，格局好的大吉之地，更何况，高坐于庙堂之上的王，乃是承天命在身，众望所归之人，自然贵不可言。普通人可能无法察觉，但朽却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板车停下来了。
　　朽看到前面女主人家的马车里下来了一人，跑到了一个很高很大的门前，门的两边各立了几个身穿奇怪衣服的男人，排成一排，个个站得笔挺，当先两位正上前盘查各个准备进那个门的人，次序井然。
　　那下来的人走近，双手呈上了一张薄纸，守卫仔细核对之后，大手一挥放行。
　　进了城门后，越来越大声的喧闹声响起，朽不由心里一阵厌烦。好不容易熟悉了这里的气氛，他才能沉下心来仔细打量。
　　车队兜兜转转，最终在一处院落前停了下来。
　　朽知道，这是到了。
　　它就等着人将它搬下去。
　　在等待的关头，它听到了自家女主人爽利的嗓门响起，声音里满是欢心喜悦:
　　“咦？这不是少东家吗？这是出门回来啦？”
　　朽还在思考这“少东家”究竟是指什么，是人名还是什么的，就听见了一熟悉的声音:
　　“啊，是杨大嫂啊。”
　　这声音是……魏玉朝？！
　　没等它缓过神，桃已经嚷嚷开了:“我去，还真是魏玉朝！朽，朽，快看，活着的魏玉朝！”
　　又有小毛在一旁急急的询问:“桃哥，你们在说什么呢？谁是魏玉朝？”
　　众植物也议论纷纷，顿时，不大的板车上各种声音响起，炒得桃头都大了（如果它有）。
　　而朽早就呆了，它没想到，消失了几年的魏玉朝就这样让人毫无防备的出现在眼前，它都有些认不出了。
　　“这些便是杨大嫂书信中提到的好朋友吧，长得可真好。”
　　虽然是客套话，但杨大嫂一样的高兴，忙不迭的道:“可不是，尤其是这桃树，那结出来的桃子是又大又甜，邻居们可爱吃了呢。”
　　“是吗？那我可真有口福了。”
　　朽就感觉一道视线投到自己身上，顺着看过去，居然看见了魏庶熙。
　　昔年的小姑娘如今出落得越发水灵，俏生生的立在那儿，举手投足间就有股知书达理的温婉。
　　杨大嫂笑着上前，亲热的携了她的手，称赞道:“这就是少东家的妹子吧，难怪这么水灵，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魏庶熙不好意思的抽回手，只是抿了嘴笑。
　　魏玉朝就笑道:“哪里值得杨大嫂这般夸赞。我们不要在门口了，您请进，也看看住处合不合您心意。”
　　“嗨，瞧我……”
　　朽和小毛所在的花盆便被几名孔武有力的家丁搬动，抬进了宋宅。
　　宋宅是间四进的宅院，坐北朝南，地处柚树胡同，闹中取静不说，旁边就是东正街，走三百米就是护城河，风景优美，等到了春天约了三五好友一同去踏青，也别有一番风味。偌大的房子，就住了魏玉朝并几口仆人，显得空了些，魏玉朝住了三进的正房，魏庶熙在四进，杨大嫂就租了二进的西厢房。
　　见过礼之后，杨大嫂就指挥着仆人将花草挪了个地儿，征得主人家同意后将它们全种在了内院一角。
　　熟悉的地气缠绕而上，朽舒服的叹了口气。
　　一切收拾妥当，杨大嫂正准备回西厢房小睡片刻，就听见正厅那边传来一阵喧闹。
　　生平爱热闹的她当即走出房门，顺着抄手游廊向正厅走去。
　　待得走近，这才看见魏玉朝也在那里，此刻的他，面色有些不虞，看着家仆，问道:“是穿着宫服，还是便服？”
　　家仆恭敬的弯腰拱手，道:“是着便服。”
　　“如此，那边更不能见了。你去回了她吧。”
　　一转身，看见了杨大嫂，魏玉朝一愣，随即笑着解释:“宫里的人，不方便见，杨大嫂不必在意，更不必理会。”
　　杨大嫂哪里懂这些，只是喏喏应是，又觉得不妥，眼见魏玉朝要走，只能小心的开口:“这样，不太好吧，毕竟是宫里的人。”
　　魏玉朝只是道:“无妨，外人前不落口实便是。”
　　说着，转身就走。
　　杨大嫂觉得不对劲，忙拦住了准备去回信的家仆:“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少东家这么慢怠宫中的贵人，不怕吗？”
　　家仆不屑的撇了撇嘴:“什么贵人，不过是我们家走出去的一个小丫头罢了，以为爬上了枝头就变作凤凰，还要来见我家主子，这不是给我家主子找麻烦么，谁喜欢自己女人总是往原主人家跑提醒他自己宠爱的女人是下人出生的，更何况男女有别呢，果然是个上不了台面的……”
　　可能是说了不该说的，家仆恼怒的及时捂住了嘴，又见杨大嫂呆立在原地，少不得上前低声耳语:“杨大嫂，少爷顾忌着上头那位，与张婕妤很少来往，您以后见了也当没见到，免得少爷和……”指了指天上道，“和那位难堪。”
　　杨大嫂忙不迭的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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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婕妤回到了自己宫里，面色很难看。
　　“主子？”
　　绿雪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奉上一杯茶，神色间有些不自在:“主子，魏先生见你了吗？”
　　张婕妤黯然摇头。
　　“他为着避嫌，不肯见我。”眼眶渐渐红了，张婕妤抬起脸，不肯让满溢的眼泪流下。
　　满室低迷。
　　绿雪不知如何安慰她。正常情况下，她应该是劝她放下一切，不要再去找那个魏先生，一心一意伺候好皇上的，可看着张婕妤此刻的样子，想要说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主子……”
　　绿雪正准备说些什么，张婕妤已笑着转移了话题:“今天可有人来找我？”
　　绿雪见她不再说起那些话题，暗暗松了口气，顺着她的话道:“皇上曾派人来问过，被奴婢搪塞了回去。皇后，皇后亲自来了，奴婢不敢拦，幸好柔妃有事要禀，皇后未进内室便打道回府。”
　　皇后……
　　张婕妤目光一沉，脸上闪过怪异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