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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月华往事 ...


  •   怀容和月江相识于一千二百年前,那时的长乐宫之主还是神武冠诸神的临水帝君,怀容只是个刚满二百岁的小元君。

      “怀容,过来。这位是玄寒宫长泽上神的长女月江,我已收她为徒,今后五百年她会住在长乐宫和你一起修习术法。”

      月江站在康武身边,看着面前粉雕玉琢般的男孩,微笑着眨了眨眼睛。她身后的侍女纫秋也直勾勾地盯着怀容,只因玄寒宫中实在没有如此品貌的同龄人。

      “她稍长你百岁,你叫她姐姐便是。”康武说道。

      怀容望着康武师兄身边带着如月光一般柔和笑容的小女孩,像是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十分开心而得意地笑道:“康武师兄,我管你叫师兄,她管你叫师父,又让我叫她姐姐,这岂不是乱了。”

      月江听了这话并没有任何不悦。倒是纫秋,原本还在呆呆地望着怀容看,听了这话瞬间瞪圆了眼睛,忿忿不平地看着怀容。

      康武笑道:“月江天资聪颖,是你们这一辈中的佼佼者,若不是临水帝君庶务繁忙,本该由帝君亲自教导她,我不过算是忝为代劳。更何况玄寒宫长泽上神于我而言,如父如兄,我怎敢僭越辈分。”

      说罢,康武又特意俯下身来,向月江解释道:“月江元君,这‘师父’二字我着实不敢当,若是不嫌,可以和怀容一起叫我声师兄。”

      月江微微一笑,虽然还是个孩子,但一举一动合礼得体无可指摘。月江道:“一切听师兄安排。月江愚钝,若今后有何不足之处,还请师兄不吝赐教。”

      怀容本就是随意开个玩笑,并没有真的计较的意思,看到自己一句话引得康武、月江两人互相解释,怀容自己反倒是羞愧地闹了个红脸。怀容抬眼又看到月江身后的侍女纫秋难掩恼意,只得一面叫“姐姐”,一面赔礼道歉。

      纫秋站在月江身后,看月江和怀容互相见礼。彼时的纫秋虽然也还只是个孩子,但因为年纪稍长,加之一向敏锐善察,纫秋意识到两人的关系绝不会止于同门。可是未来又会怎样呢,纫秋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

      月江识海中,那缕执念深重的神识回想起三人的初见,不由得神飘千年之外,叶欢只觉得周边的雾气似乎越来越浓,朦胧之中也不知看不清、辨不明的到底是眼前之人的容颜还是那不知如何命名的情思。

      临水入主长乐宫前,诸神世界一直处于四方争霸、战祸不休的状态。不少末流神仙精怪自知乱世中难以长命,往往一拍即合下就会入无愿山莲池共浴,结下莲胎,以延血脉。而莲胎成形、新生降世之时也无人认领。当时的诸神世界中有不少无父无母的婴孩,临水一统诸神世界后这些婴孩大多被收入五宫四岳,或为徒众、或为神官。

      作为月江身边最亲近的侍女,纫秋便是那时众多无父无母的婴孩中的一个。纫秋与月江从小同吃同住、一同长大。彼时云屿尚未降生,月江和纫秋不是亲姊妹,胜似亲姊妹。纫秋又自知年纪稍长,因而处处关爱照顾月江,小小年纪的她有时竟不自觉地几乎将月江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月江自幼便信奉临水帝君所主张的人生本乐,四界苍生本该享乐,以己之乐为乐是为小乐,以人之乐为乐是为大乐,以四界之乐为乐是为法相。如此之道,融汇于日常,便造就了月江宽和仁善的性子,月江从不主动出言刁难,即使他人之过失并非微末,月江也往往只是宽和教导,从不诘问责骂。

      月江这个性子一来自是受人爱戴,善因善果;但也让一些人仗着她和善,生出些巧欺谑瞒之事。月江早慧,对这些人情世故并非不懂,只是觉得都是小事,故而往往抱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态佯装不察。而纫秋幼年流浪时过够了收人欺凌的日子,为了饱腹常与旁人、野兽争食,养成了锱铢必较的性子。每当看到有人仗着月江脾气好故意欺瞒她时,纫秋都会想到儿时在山林间艰难生存的自己,因而这种时候,纫秋便会替月江出头,往往小惩大诫一番,叫人不敢再犯。

      “纫秋与我一处长大,情同手足。当年的她,还是个火辣的性子,因为初见时怀容的一句玩笑话,也是心中暗暗记了他许多年。以至于后来我要嫁来长乐宫之际,她竟是最反对的那个。”月江的神识垂下眉眼,眼波流转之间竟是宠溺一笑,叶欢方知她此言非虚。

      若是仅以叶欢在长乐宫中的资历来看,是断然看不出纫秋与先君后月江竟曾有如此笃厚的情谊。

      叶欢印象中的纫秋,善目烁和气,笑靥蓄温厚,是长乐宫中鼎有名的老好人,完全看不出一丝月江口中睚眦必报、烈性泼辣的影子。纫秋也甚少谈及先君后的故事,若不是红橘宴上她当众给了云屿难看,叶欢几乎要忘记纫秋也曾是月江的侍女。

      叶欢顺着月江的思绪,继续问道:“上神与帝君多年同窗之谊,想来结缘也是此间?”

      月江听了这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十分爽朗地一笑:“说来惭愧,若我二人真能如你所说互寄衷情,想来今日的一切都会是另一番光景……”

      月江的情丝如月华流转,流照不知何处的颠倒阴阳玄之又玄。

      拜师后,光阴流转,转眼就是两百年倏忽而过。凡尘世界数轮生老病死、王朝盛衰,于诸神世界而言,不过是稚气未消的少年神明又长高了几寸。

      两百年间的朝夕相处,月江的发间曾缠绕着怀容亲手编制的桂花花环,怀容腰间也曾悬挂被月江劈裂无数次、重铸无数次的宝剑,纫秋也开始娴熟了两人最爱吃的双桂甜羹的做法。凤趾殿前,少男少女一同赏花游戏,一同烹茶言欢,一同从书本的描摹中想象着凡尘世界的万千景象,一同从教谕中试图参悟天外世界、法相世界的本源所在。

      白云苍狗,皆作笑谈。直到不周山下、往生海畔战火又起……

      “当”的一声,桂花树下,一柄剑被挑飞,落在地面上发出铮铮金石之音。

      少年怀容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走到落于地面的剑前,在剑刃所映照出的自己的面孔前愣了一瞬,随即心不在焉地捡起剑,拱拱手道:“承蒙姐姐赐教,今日依旧是我败了,我还有些事,改日再来领教。”

      “怀容。”月江将剑背到身后,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怀容。

      月江上前几步,眼含同情地道:“帝君的事我也听说了,我知你这些天一定心急如焚。这些是我与父君自玄寒宫中甄选的仙草灵药,或有可以用的,还请代家严转呈帝君。你且放宽心,帝君乃天命之子,区区小伤定不会有大碍。”

      一番话说得怀容迈不开脚步,想到自己方才在例行对战操演中的敷衍和方才准备速速逃离的无礼,不禁心生惭愧。

      怀容转身接过纫秋手中药盒,向月江深施一礼,道:“多谢长泽上神赠药,也多谢姐姐宽慰。怀容今日的敷衍冒犯之处,还请姐姐见谅。”

      月江和纫秋看着怀容远去的背影,心中多有不忍,就连纫秋都不禁叹道:“帝君此战受伤回来后就禁了外人探视,也不知如今到底恢复得如何了。不过看着怀容元君这些日子都憔悴了不少,想来……”

      主仆二人慨叹一番,正欲离开,却遇上了同样是一脸愁容的康武上神。

      月江见礼完毕,便问道:“康武师兄,帝君如何?”

      康武并没有马上回答月江,先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月江,随即愁容更胜从前,道:“不瞒你说,其实帝君此战只是受了些轻伤,并不碍事。但她自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将自己关在瀛海沧浪殿里,谁也不见。可是你也知道,眼下幽冥大军压境,帝君这般不理世事,教我等如何是好啊。”

      月江沉思片刻,道:“瀛海沧浪殿?想来近水阴冷,不过倒确实适合避世独居。至于出兵阻击幽冥之事,师兄既为副将,应该已经有了定夺。”

      康武道:“今晨密谍来报,寂久对外称病,悯存戒宥等人却并无惊慌之色,我猜他或许要以己身为奇兵,寻隙突入。毕竟以他的修为,以一当百不在话下。”

      月江略一思索,道:“玄寒宫背靠不周之山,我即刻北还,与父君严守几处山口。”

      康武摇了摇手,制止道:“我看并不尽然,幽冥兵压不周之山山阴,自不周之山突入自是最直接之法,我也自会派人严加防守。但东有和丘山青珣宫、西有一目山白泉宫,也并非万全之地。况且往生海一战,白泉宫叠翠上神重伤,她的首徒瑶玑代掌白泉宫,西方如今正是最薄弱的所在。我想让你去白泉宫助瑶玑上神一臂之力。”

      月江正要答应,但眼前突然闪过怀容那憔悴的神情,向康武道:“师兄恕我妄言之罪,我前日奉父命前去白泉宫探望过叠翠上神,上神功德将满,想来新主即位就在眼下。白泉宫虽尽心拱卫临水帝君,但似乎曾对怀容为长乐宫嗣子一事颇置微辞。我私心想着不如让怀容亲临白泉宫,一来结交新主,二来以德才服人。”

      康武默然片刻,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月江。纫秋偷偷看他,只觉得康武眼中满是怜悯,而这种怜悯也夹杂了不少自艾。

      “月江,你能这样想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你也知道,怀容的修为本就不如你,再加上近日操劳忧虑,我是怕……”

      月江端端正正地向康武深施一礼,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师兄,而是她为自己选择的一条道路。

      “月江愿随怀容一起,戍卫昊天西极。”

      康武点了点头,笑容中的苦涩胜过了欣慰。

      “那就,静候佳音。”

      不日,在长乐宫代临水帝君主持大事的康武就接到了自白泉宫传来的捷报。寂久果然孤身一人试图从一目山山谷中潜入,被月江、怀容、瑶玑三人所率人马击退。

      “属下听闻乱军之中,那寂久杀红了眼,虽百人不可阻挡,几乎逼近怀容元君身侧。危急关头,还是月江元君仗剑接下寂久一招,以身护住了小殿下。没想到月江元君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修为。”康武身侧的文官满脸赞赏之情地絮絮叨叨,康武不禁默默地扶额叹息。

      叶欢看着面前缥缈如雾的月江,根据在市井瓦舍中多年听话本故事的经验,试图在脑海中勾勒描摹出危急关头月江勇敢坚毅的神情和出剑如风、挽刃如花的姿态。

      叶欢怔了怔,脑海中这身影又莫名其妙地逐渐与另一个赤文青质的神鸟之影重叠了起来。

      叶欢不敢再继续想下去,自言自语地道:“我听人说过,幽冥人都强悍且毒辣,这个寂久帝君想来也不是凡俗之辈,不然怎么能驾驭那个恶名昭著的迦梨魔煞。”

      月江听到这里倒是愣了一下:“迦梨……魔煞……”

      叶欢道:“上神也听说过这个魔头的名字吗?”

      月江一脸迷茫地摇了摇头,又似乎在努力地回想着什么:“没有……但又似乎有些熟悉。”

      叶欢也并没有在意,反倒是有点惭愧自己打断了月江的回忆,便岔开话题道:“不说这个了。之前不了解上神,总感觉是个温柔的姐姐,没想到上神竟然比怀容帝君还厉害。”

      月江凄然一笑:“几乎所有人听了这事都是这么想的,想来这便是所有误会的开端吧。其实我挡下寂久帝君那一招属实是侥幸,每每想起都心有余悸。当时是我们中最年长的瑶玑上神先替我们挡了上去,我素知白泉宫善用幻术,不知瑶玑上神给寂久施了什么幻术,竟让他一瞬间愣住了。高手对决中一瞬间的纰漏足以扭转战局,我也是趁此时机接下了寂久的一招。”

      月江看着自己的右手,惭愧地笑了笑道:“接下那一招后只觉得虎口震烈之痛,那之后足足三个月没有敢拿剑。”

      叶欢听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颤,喃喃道:“如果此次提出让怀容帝君前去的是您,最后功劳最大的也是您……”

      月江知她已经明白了一二,黯然一笑道:“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我和怀容就注定结不下你说的那种缘了吧。我本意是希望他能在此一役中扬名立威,可阴差阳错……”

      叶欢想了想怀容平日的宽和慈悯,想了想怀容信奉的至乐之道,想到怀容对自己私离昊天的宽容以及对小福之事的态度,摇摇头道:“我虽不敢说了解帝君,但他不是一个量小之人。”

      月江起身,望着天上黯淡的九识之玉,道:“其实这事原本与度量无关,其实嫌隙一旦筑下,就算彼此都努力遗忘,也是覆水难收。”

      叶欢心中一凛,顺着月江的目光所向,看向九识之玉。神识已然黯淡,月江的结局摆在眼前,但此时的叶欢更想知道今日残局究竟如何铸成。

      “那这之后呢?”

      “这之后日子照常如流水,我依旧住在长乐宫中和他一同修习神法、操演武艺,再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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