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画》皎皎

28、第十二章（上）

　　整个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方也许就是东西二市，两市为商业荟萃之区，从价值连城的域外珍宝，到日用杂物，无所不有。
　　许仪和归青来到了西市，西市共有东西南北四门，除了北门不开，其余三门无不人来人往，熙攘之极。
　　西市如同其余各坊，按照“井”字划为了九方，每方的四面临街，店铺就设在这各方的四周。
　　进京这些日子，许仪到底第一次来西市，整齐宽阔的道路上，槐榆成荫，为了货运方便，永济渠也横穿西市而过，货船飘在其上，别有一番景象。
　　商人市民穿梭在西市的大街小巷，吆喝声不绝于耳；马匹骆驼跟在行人身后，在西市的街道上漫步；衣肆、帛肆、酒肆、药市；米行，麦行，绢行，马行坐落在“井”字形交叉街道两旁，房屋的风格非常整齐，白墙红柱，煞是好看。
　　明明有着那么宽敞的街道，可因为聚集了这么多的商贩士卒，莫名的变得狭窄了，两人于是跃下马来，沿着永济渠牵马而行。
　　永济渠是先帝时候挖开，和城外的河相连，渠边植有青青的柳树，挖渠目的有二，一是解决西市用水问题，二是，永济渠弯弯曲曲，绕过了西市大半的街道，最后汇聚于市中东部的放生池中。
　　归青这几日在西市打听邓昭的坐骑的下落，虽然没得到什么消息，却是对街道衢巷了解得通通透透。
　　许仪赞道：“真是极尽繁荣，远超过在咱们在云中所见。”
　　归青道：“我听说，这数年来，迁入西市的商贾们越来越多，不少人常年聚集居住在西市旁的几坊，因而商业特别繁荣。”
　　“是的，”许仪说，“东市有二百二十行，一千余家店铺，而西市则有三百余行，店铺也比东市多了两百余处。”
　　许仪边走边四下打量，视线就扫到了一家挂着“王氏马行”四字的院落。西市的马行大都相似，诺大一个院落，房间和院落都给改造成了一排排的马槽，系着档次不同、年龄不同的马匹。
　　归青说：“我第一日来西市就打听过，这家王氏马行是西市最大的一家，每日交易的马匹约莫在五十匹，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不必了，再如何打听也不会有消息，”许仪道，“我们去赵四酒肆。”

　　几番打听后，许仪终于寻找到赵四酒肆，就坐落在永济渠旁边，规模不大，占据了街道拐角处的一隅。明明占地不错，店内却非常冷清。
　　店主赵四正愁眉苦脸站在前台算账，猛然一抬头看到许仪和归青进店，忙着堆起欣喜的笑容，连忙亲自把两人迎入店内。
　　赵四年纪四十开外，身材瘦小，下颚留着一把小胡子，口音带着云中的味道，瞧着让人亲切。他在这西市做生意二十多年，可谓见多识广，但许仪这般容貌的年轻贵公子还是见得极少，因此格外热情。
　　在西市喝酒，自然要上二楼看风景。
　　赵四把两人引到了二楼窗边的桌案上，请两人在长塌上坐下。
　　酒席以小屏风隔开，确实别有一番滋味。
　　在窗外往外看，整个西市风光尽收眼底，一艘艘货船从远处驶来，渠边的垂柳俯下身姿，偶尔有几片绿叶飘落到水面，如船儿一样飘荡着。河道上桥梁众多，不少行人慢悠悠地穿过桥。
　　除此之外，可以看到河道的对岸也有一家酒肆，门口站了几位衣着艳丽的胡姬——许仪之前也听说过西市胡姬酒肆，以美人来招揽客人——她远远看去，也的的确确觉得那几位胡姬美艳的很。
　　于是也难怪那家店客似云来，和赵四酒肆完全不同。
　　赵四看她目光落在对街，忍不住碎碎道：“哎，这位公子啊，别看对街那热闹劲，其实乱七八糟，可去不得。论酒，可不如我这里的。”
　　“这是自然，我们可是慕名而来，”许仪坐下，笑道，“赵老板，我听说，贵店有一种青梅酒非常甜美？”
　　赵四面有得色，“那可是本店的招牌。”
　　“既然如此，那来一壶。”归青接话。
　　“好嘞。”
　　归青随口又点了一份羊肉羹和蒸鸡，都算是这家店最贵的那种。
　　赵四更加眉开眼笑了，忙忙去催厨子做饭，自己拿着一壶酒走过来给两人斟酒。

　　许仪随口喝了一口酒，先赞了酒味道纯正，就放下酒杯，“店主，听您的口音，是云中人？”
　　“是啊，”此时没什么别的客人，赵四倒也乐意陪着面前这位容貌极其俊美的年轻人说话，“公子好耳力。我二十多年前从云中到的京城，因为家中祖传了酿酒的手艺，所以在这西市开了家酒肆。拖了祖上的福，除了这最近的几个月，这些年生意都还不错。”
　　归青道：“我们也是云中人。”
　　“我听朋友提及你的店，”许仪道，“他说，要品尝到最好的青梅酒，一定要到赵四酒坊。”
　　“哎，是哪位客人？”赵四乐呵呵给二人倒酒，“我这人别的不行，但是记忆可好了。”
　　“裴彦之，他去年这个时候到达京城的，”许仪盯着他的脸，“你可有印象？”
　　“哎呀，那位裴公子，我当然记得了，”赵四连连点头，“他也是云中人，长得很俊呢，他还提笔给我写了首诗，赞我的青梅酒呢。”
　　“写完诗他还跟我说，好像是进京考试的，说是当今皇帝开了科考，考中的可以当官，不再像前朝那样凭着门第当官了。他还说是亘古未见的壮举，不过最近一年可没见到他了——大概是考中了吧！您知道我这里客人来来往往，一次不来了也是常有的事情。”
　　“他最后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这我得想想看——就好像是去年五月的事情，我记得天气有些热了……哎呀，我想起来了，那一次他还帮着一位年轻公子修好了琴呢！两个人聊得挺高兴，最后一起离开的。”
　　许仪一惊。
　　“修琴？”
　　“是的，没错。他来的我这里喝酒的次数也不多，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不过每次都有些事情发生，所以我才记得。”
　　“那年轻公子是谁，你可记得？”
　　“这可问倒我了，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了。要知道，当时对街的胡姬酒肆还没开张，来我这里喝酒的人也挺多的。”
　　“对方长得什么模样？”
　　“我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容貌倒是普通的很，毫不出奇，和裴公子比起来可是差多了，和您比起来，那更是没法比。不过看他的穿着打扮，多半是非富则贵。”
　　“那张琴是何模样？”
　　“那琴据说是好琴，但叫什么，不瞒您说我可真没印象了。”
　　赵四察言观色，又笑道：“二位怎么这么关心那位裴公子？”
　　许仪也不瞒着他——没有什么理由比真相更能说服人，她直接把裴彦之下落不明的事情告诉赵四，换来赵四连连的咋舌：“哎呀，他不见了？这可是怎么回事。真是太怪了，裴公子在我店里最后一次喝酒的时候，我可没见到。”
　　许仪颔首，跟归青点了头。
　　归青从钱袋里拿出小块碎金叶给赵四，“店主，关于您最后一次见到裴公子的消息，您最近不妨在多想想，如果想到了什么细节，麻烦你着人来通知我们一下。”
　　言罢归青把建平坊的住址告诉老板。
　　赵四拿着今叶喜笑颜开，但又显得略微的忐忑不安，在袍子上擦了擦手，连连说：“好是好，我想一下，但万一想不起来呢？”
　　“想不起来也不要紧，”归青说，“你的酒也值这个钱。”
　　赵四捧着碎金喜滋滋的离开了，许仪陷入了沉思，归青知道她思考问题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也不敢打扰她，在一旁给自己倒了杯酒——这的确是好酒。
　　打扰到许仪沉思的，是几人上楼的脚步声和赵四的声音：“几位往楼上走，这位公子，要坐在哪里？”

　　许仪抬头，朝门口看过去，她猜测，那瞬间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僵硬。
　　她完全没想到会在这样一家西市的酒肆看到当今太子，随即她又想到一早出门的时候告诉过公孙和韩敏二人今日要来西市一趟。
　　李明庭衣着虽然一看便知华贵，但看上去只是是微服——眼看着当今太子步履轻快地朝自己走过来，许仪不知道此事的自己应该作何表现，不论是顿首还是跪拜，都过于庄重了。
　　最后她只是站起来，站在案边，微微欠身，恭恭敬敬道：“李公子。”
　　归青也早就站了起来，立在一旁，躬身为礼。
　　李明庭身上的贵气根本藏不住，赵四简直无法直视，忙忙说：“原来几位是一道的？”
　　云彦道：“是的。我再添酒筷上来。”
　　李明庭无视许仪那震惊的神色，一撩长袍，在归青的位子上落座，跟许仪道：“坐下说话。”
　　事已至此，许仪也只得坐下，脑子里全都是各种猜测——猜测太子殿下为何会来到西市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酒坊里，来跟她喝酒。
　　连忙将归青的碗筷移开，再跑上跑下为李明庭送来一幅新的碗筷酒杯，又急忙要把做好的蒸鸡送上楼来。
　　云彦在楼梯间接过蒸鸡，又叫了几道菜，“把菜送到这里即可，这里由我们服侍二位公子。”
　　“好的好的。”
　　赵四忙忙下楼去了，眼角余光瞥到那两位公子已在相临的酒案边对坐，两人侧脸被春日的光映得线条鲜明，真是一副赏心悦目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