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意气少年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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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说三更灯火五更鸡，方是男儿读书时。
这厢大少爷一夜辗转，却不用公鸡打鸣报晓，到天光微亮，已耐不住起身。也不为点灯发奋，他披了薄衫，提上短剑就直奔门外，亦由得体内那股横冲直撞的“意动”驱使。待到千佛顶，则在昨夜董、古二人比斗现场模仿二人一招一式，剑走游龙，沉浸其中。
足半个时辰，耍得酣畅淋漓。也唯有此，那翻绞他肝胆心肺的“病气”才发泄了出来。
卯时，大少爷伫立崖岸，极目远眺。
彼时，渺然一身对上浩然宇宙，有云海万里、山风瑟瑟，叫人凛然生畏。然，旭日东升，红霞弥漫，那瞬息万变之壮美，以及腾腾朝气，亦熨帖人心。
但见他目光坚毅，认真道：“一定。”
原是大少爷下决心在剑道上要追上董珏，追上沈心，追上古林。
他甚至向冉冉红日宣誓：决不放弃！
食时，山上有炊烟袅袅。
估摸是做有虫的吃早起鸟儿，又或是他们吃够了连日的素斋，各院落有不乐意去大食堂用餐而小露一手的。空气中便也飘着各种味儿，其中肉馅馒头味最重。
到无意做完早课一脚踏出门槛，不意外就给这肉馅馒头味闷头袭上。
一声佛偈自然脱口而出。
天色朗朗，待无意合门转身，这边大少爷同他打了招呼。
此时秦大少爷郁气纾解，也换了干净衣裳，正临窗省阅一卷经书。而经书恰是他从无意手里借来的，于是一并道谢，言说拿来打发小段时间正好。
小和尚颔首，道经书晦涩，若有需要，可与他探讨。
大少爷摆手放弃。
他自知是一时兴起，等热乎劲过去，这经书在自己手上便要蒙尘。而自忖这时间很快就会到来，索性谢过对方好意。
一墙之隔，两人又寒暄几句，无意自出了院门，脚步向东。
大少爷重又低头，目光认真。
如此，阳光揉碎后洒在这张雌雄莫辩的脸上，且它温柔照拂手捧经卷的大少爷，这一幕难得。是岁月静好。更是愿与君老。
是以，当少年端着喷香的早点进屋，自要多瞧两眼。而当视线擦过对方已经消肿的下领，他道：“今日我与您一道行动。可不希望您再添一道新伤。”
秦骑对古林的安排没有异议，只道：昨日他没有任何收获。
这话不假，昨日秦大少爷不是找人切磋，就是被人调戏，哪来时间调查各派底细？
古林心下认可，嘴上便安慰一句。“原没指望这么快就有线索。”见大少爷放下经书，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没有波澜地看过来，他挑眉道，“这会儿就怕对方按兵不动。假和尚一事，恰是它自己撞上门来送线索。想来，等不及这张唐王藏宝图传到幕后主使手上，这山顶就要变天了。”
人心中的欲念，大可吞天地。
秦骑也想到了这点，突然沉默。
古林倒似不急，放下木托站定欣赏大少爷的美颜，好会儿才交待无意的行踪。“我叫小和尚去找方丈大师。就说这调查假和尚一事，还是自己人办方便。小和尚去寒露院，比留这强。”
秦骑觉得有理，他俩与少林本就没干系，对方也不会让他们参与调查。但忽觉一阵心烦，便朝前踱了两步，道：“昨夜与董珏那场比试……”
他本要吐吐自己的烦心事，熟料古林直接打断，一脸认真道：“董珏比您年长。他所要的，也比您多。”
“我……”
“十三路纯阳剑诀不比一字剑诀差。”却是少年再次截断，又一口气道：“您付出的努力不比董珏少，假以时日，您会参悟人剑合一，会领悟您的‘心剑’，更会以您的纯碎超越我们。”
大少爷干咳一声。
未尽之言被抢断的气恼，终究没敌过“心事虫”的善解人意。这一声接一声的肯定，叫他不尴不尬地收了脾气。
古林趁机把人拉近，道：“我一直信您。”
他径自抽走大少爷手里的经书，得寸进尺地将人按坐椅上。之后舀了碗五色米粥塞到对方手里，又一筷子将色香俱全的炒菇夹到对方碗里，属实热情，是一点不给人反抗的机会。
而少年在照顾秦大少爷饮食起居上从来尽心尽力，理当如此。
眼下，他马屁也拍得起溜，热忱道：“您是有匪君子，您是天上明月，生来卓尔，注定不凡。我是您光辉下的小人物，承您不弃……”
大少爷听得两颊发红，目光躲在墙上的挂画上，轻斥声：“住嘴。”
他自忖没那么厚的脸皮听少年吹捧，转移话题道：“昨日你让我思忖冰魄龙脑，我没主意。一会是去调查冰魄龙脑，还是你有其他安排？”
这话点了古林。
昨日少年迁怒，要大少爷调查冰魄龙脑。
如今秦骑把问题还了回来。
古林却拿起被搁下的碗筷，重新塞到大少爷手上。他道：“吃完谈。我不想您为这点小事耽搁您的五脏庙。”
惠风和畅。
枝丫上有雀鸟唧唧喳喳。一只，两只，俏皮得很。
屋里这两人，一个自己开解了自己，譬如秦大少爷；一个不留隔夜气，则是古林。而但凡两人中有一人先退步，气氛自然恢复融治。
如此，一顿饭结束，先退一步的古林提议把西山头溜上一圈以消食健胃。
但好奇多日不见的黑甲小金，秦大少爷虽没拒绝，却开口道：“小黑呢？”他以为断翅的虫子死了，遂问：“你扔了？”
古林微怔，随即展颜，道：“正养着。”
少年藏不住眼底的笑意，因想到大少爷对小黑的关切，心里一暖，于是去隔壁卧室掏出个编笼，又取出跟蚕作茧似的小黑给大少爷观赏，嘴欠道：“过几日就该破茧出来了。安心没？您的小宝贝还在着哩。”
西厢房自外围向里分布五大院落，应取自诗句“水光潋滟晴方好”之意，分别是“水月”、“明光”、“潋滟”、“晴方好”，还差一个，则颇叫人寻味，因它叫“屠狗辈”。
秦骑几人待的别院，沿石子小路向南走半炷香便能到正院“水月”。恰巧昨日刘师兄带上山的王公子就住在正院，可对方清晨就出门没了人影，夜深不知几时才回。如此一连两日，哪怕相距不远，古林与他都没相认的机会。这是后话。
目下，大少爷给了少年一脚后随对方行动。
未及巳时，他们先后去了明光院和潋滟院。前者入住刀宗门、麓山九器与九宝门弟子，古林对此不感兴趣，匆匆来，亦匆匆去；至于后者，有鼎阳门、铭涧洞、鹰泷洞，及司晨洞弟子，其中与弟子同宿潋滟院的鹰泷洞洞主不可谓不是古林来此的目标。
山间重露水，沾衣欲湿。
就在古林与尹洞主“对”上眼之际，大少爷低头抽打袖摆，待其抬眼，正瞧见古林对尹洞主横眉竖目，也才知晓对方的心思——是来给自己出头的。
而不知前面聊了哪些，便听古林怼道：“尹洞主既过不惑，这老牛吃嫩草的怪癖合该戒上一戒，闪了腰，疼的还是您。”
这位配银牌的尹洞主瞧不出真实年岁，但见她两腮抹一层红胭脂，着一身露骨花色长裙，行事与中原女子真真的不同，恣意大胆得很。
听少年讥讽，她目光挑逗，道：“小郎君瞧着挺有劲的，不成想脾气更有劲。老娘喜欢。”
竟是不怒反喜。
目光一转，她见秦骑更觉心喜，手中银鞭一甩就要缠上对方袖臂，嘴上花花道：“白白净净的，你比老娘见过的所有男的都好看，老娘最喜欢你，也会最疼你。”
古林哪里听得旁人调戏秦骑，扯一把大少爷，蓦地一脚将临近的鞭梢踹开。气劲之大，将空气炸出“啪”的一声厉响。
然而尹琴琴手里的银鞭如有蛇骨，在她一勾一甩之下，银鞭抡了一圈又冲后方的秦骑而去。
则见古林退后半步，抬腿一击击中鞭梢。
“啪！”
又一声炸响。
是拂了尹琴琴的面子，也炸出了尹洞主的火气。
便听她威吓古林：“你这毛头小子，怕只有老娘这鞭子能训上一训，既如此，今日老娘就叫你先吃一顿苦头，省得日后跟老娘拿乔作怪。”
她这银鞭长有二丈，内里以生牛筋制成，坚而韧之，外包鳞状银片，若真叫它给绞上，确实会叫人皮开肉绽，吃个大苦头。
而她话落银鞭变化招式，一花连一花、一花串一花，短短三息，端的是叫人眼花缭乱。其势则有“放击一片，放击如龙”之勇。
古林并不惧怕这位有“小鞭仙”之名的鹰泷洞洞主。
则见他有的放矢，以迷踪腿法去封银鞭上、中、下三路攻击。
却原来少年曾与九节鞭擅使者杨散安过招，明白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处。类比招式，当有“里外拐肘”、“左右骗马”、“金丝缠葫芦”、“白蛇吐信”等；耍出的鞭花，均以轮圆搭配扫、挂、撩、抛等技法而成。之后大花套小花，甚或多套几个花，是为一“缠”字。
一时四下炸起一片“噼啪”声响，此起彼伏。结果也不意外，这数十鞭都在少年的精准拿捏下被悉数打回。
“臭小子！”
而此刻当属栽在她口中的毛头小子身上的尹洞主最气恼，听她厉喝道：“再看鞭！”
江湖人血气总也精旺。尹琴琴作为湘西一带的厉害人物，也不例外。她气血上行，满脑子都是要教训这不听话的少年，于是跳跃腾挪，外加内力灌注，将这银鞭耍得刚柔并济，如银蛇出洞，她自己也似舞动的枫叶。自然而然的，相比方才原地抡鞭花的打法，这份对敌态度认真了一倍不止。却也惊险数分。
场外围观的鹰泷洞两位长老忙拍手称快，大声道：洞主威武。
有看热闹的铭涧洞二把手冯明明，则惊呼连连。因她打不过尹琴琴，便觉少年厉害。“他竟跟鹰泷洞洞主战了平手？”
过一刻，司晨洞与鼎阳门弟子闻声而来将正院挤了个实满，其中陶柱认出古林后携师弟余飞虹要插手两人战局，被鹰泷洞两位长老阻拦。
一时两方混乱。
然，时间过去，那劈啪作响的主战地，尹、古二人打得有来有往。
却见少年不落下风。
直叫冯明明追问少年是哪个门派来的，姓甚名谁。
可没人能够回答。
陶柱无暇开口。
余飞虹情况相同。
至于秦骑，正紧盯缠斗的二人。
又一刻，炸裂声静止。是大少爷在那二人交战中给了尹洞主肩头一石子，教后者蹬蹬倒退数步、捂着肩膀罢手。
众人这才把注意分一半在被少年护着的大少爷身上，纷纷好奇这位假花瓶的身份。
而尹洞主这边是没料到秦骑会出手，她一脸受伤道：“小郎君为何暗箭伤人？”
古林斜上半步，不客气地挡住她露骨的视线，呛声道：“他帮我。”
不想，惯来居高与顺耳言打交道的尹洞主再受不得激，她厉一眼少年，同时右腿蹬地，碾碎一块青砖，并对少年身后的秦骑道：“老娘是真心待你。”
古林迎上她的怒火，有力铿锵地回击：“‘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尹洞主食色，却总做强买的买卖。小子规劝一句，您既来了中原大地，合该退去一身蛮性，多学先贤圣言，可知‘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他有意给尹洞主上一课，便拿圣人之言告诫对方：不论其出身，每一位后生都有潜力、是可敬畏的，然而一个人到了四、五十岁还没什么好名望，却不值得人敬畏。
正是讽刺尹洞主一把年纪不洁身自好。
“洞主！”
正这时，两位知晓深意的长老放弃陶柱与余飞虹，转身奔去尹琴琴身侧，并不等尹琴琴绕明白这先贤圣言后光火，立表忠心：“可要我二老拿下这俩混小子？”
他二老须发半白，却对腰细腿长的尹琴琴唯命是从，想来尹洞主御下有方。
然而御下有方的尹洞主一甩长鞭，霸气道：“不用！老娘亲自拿下他们。”其后鞭指古林，恨声道：“尤其这油嘴滑舌的小子，老娘定要剥他一层皮！”
话落，她杀意外泄。
气氛也便一触即发。
“小心。”秦骑道。
大少爷自知无从改变这剑拔驾张的形势，他伸手扯了身前这人的衣裳，眼神扫过满院子瞧热闹的各派弟子，道：“我们一起，若是不敌——”
然而古林看穿大少爷趁乱撤离的心思，固执道：“‘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今日我必定要打消她的非分之想。就是这腿断了，也不能退。”
他顺势把秦骑推开，毅然对上尹琴琴，嘴上则交待大少爷看住俩老家伙。“别叫他们来插科打诨就行。”
下一刻，是少年抢先进攻。
秦骑攥了摸拳，暗骂声“疯子”。
这还是秦大少爷第一次看到如此任性又不计后果的少年，心中十分不同对方的做法。但他也知道没法阻止对方发疯。于是咬牙再说一遍，“小心。”
他叫少年别轻易死掉。想了想，又追加句，“回头解释清楚！”这才退出战圈盯上鹰泷洞的两位长老。
场外，陶柱已激动地为古林呐喊助威。
“古师弟！漂亮！夺鞭子！”
“古师弟，打她！”
“古师弟，小心下面！”
“古师弟，是我，昨天香鼎阁外……”
这连日的沉寂终被打破，阵阵喝彩与银鞭的炸裂声吸引来了一批批看客，原先陶柱一个人的呐喊也从三三两两成了一片，大部分是怀春的少女。而铭涧洞的二把手冯明明也挤到鼎阳门陶大弟子身侧询问少年身份。
一旁为尹琴琴摇旗呐喊的男弟子也支棱了一耳朵。
却听陶柱道：“是秦府来的小公子。”
他见少年与“小鞭仙”尹琴琴交手，愈战愈勇，与有荣焉道：“古师弟义气，讲究。一见面就送了我一份大礼。”
冯明明追问大礼具体为何。
陶大弟子当即得意道：“是块教人梦寐以求的宝石。”
冯明明对宝石没兴趣，她指向容色妹丽的秦大少爷，悄声问陶柱：“方才古小侠护着这位，你可知他二人关系？”
陶柱看一眼秦骑，便是一眼的惊艳。如今再看，感觉依旧。他点头，兀自认可道：“这应是秦府的大少爷。确有风骨。”
冯明明猜测：“兄弟？”
陶柱一脸肯定。“是的。”
余飞虹听了个整套，见大师只没暴露少年私生子的身份，也便保持沉默。
同样没参与话题的有铁剑门的大弟子。吴长坡来得不早，并不知古、尹二人动手的真正原因，只感叹古林有种，得罪了寰宇派赵门主不说，又招惹了这脾气不好的尹洞主。而到冯明明从他身侧挤到陶柱那探听古林的讯息，他便躲在人群里边观望战局，边听这一耳朵。尔今见为古林呐喊助威者不在少数，他哪怕知道古林私生子的身份也没开口。
却有道充满敌意的声音道：“不过是爹都不认的野小子。”
这一下把几人放肚子里的所谓的秘密暴露在了众人面前，陶柱与余飞虹一惊，连忙看去。见那插嘴的少女抬着下巴冷哼一声，不屑道：“他很了不起吗？”
陶柱认出对方是寰宇派弟子，不赞同道：“赵师妹委实对不起自己的美貌。”
闻言，少女气鼓了两颊质问：“你说什么？”
陶柱不想太多为难一个女孩子，索性闭嘴。冯明明则回以一个冷哼，不悦道：“你瞧不上，你了不起，你上阿。”
有人接道：“长这么漂亮，干甚么说这么讨嫌的话。”
有人附和。“就显得你寰宇派能耐了，谁也没请你来这里。”
这位赵姑娘没想到自己会被大伙讨厌，急道：“你们什么意思，我是告诉你们事实。事实就是他是秦府的野——”
“够了。”陶柱道。
“闭嘴。”秦骑道。
两人不约而同开口，来截少女口中的最后一个“种”字。最后是秦骑警告少女。“他是我弟弟，你再抹黑他，是女人我也打。”
这话含了内力，教整个潋滟院的人都听见了。
赵姑娘羞愤之下环顾四周，见围观众人一副责怪她的面孔，气得脸色涨红。而她又败于秦大少爷冰冷的目光下，只能放句狠话先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这就回去告诉门主，你们在这里欺负人。”她道。
战圈内，古林因一声弟弟诧异地投去一鳖。然而尹琴琴的鞭子不给他时间询问，再者，秦大少爷此后一段时间也没再提。后来，这声弟弟被古林当做是秦骑拿他当兄弟的一种解释，还自认大肚的给大少爷占了自己的便宜——因他比秦大少爷大，有月余。
未时三刻，距离赵姑娘埋头跑出潋滟院不过半炷香时间，无意口中的朱小公子也来了。
这位朱小公子佩金戴银，身份显赫。偏巧，就在他将目光黏在秦大少爷的脸上，这边古林夺了尹琴琴的银鞭，甚至耍了鞭花开始回敬尹洞主。
“洞主！”
两位长老不用人指示已经奔向他们的尹洞主。
秦骑同时行动。但他一把短剑只能截断一位长老的去路，另一位成功进入战圈。
见状，陶柱去帮古林，余飞虹也去帮忙。
冯明明跃跃欲试。
“你不准去。”
是朱小公子身后的铭涧洞洞主，他命令冯明明原地待着。
“冯达，你去。”
却是面白唇红的朱小公子，他让铭涧洞洞主去帮尹洞主。
而见冯达迟迟不动，朱小公子道：“唇亡而齿寒。这时候可不能对自己的盟友见死不救。况且我那好哥哥不会让我受伤。”
原来，昨日秦骑见到的朱小公子的护卫是铭涧洞洞主冯达。
便听冯达道：“让明明护您。”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意气少年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