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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终将成为无趣的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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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开完会回来,夜幕低垂,走在路上,心里很不舒服。
反正每次开完会,没有谁心里是舒服的,除非全程在玩手机装聋。文件精神什么的,倒也无所谓,要求奉献精神的,也无所谓。可是讲到细节处,每每让我不适。
就比如说,讲带着学生吃饭,自己不能坐下吃,要全程看纪律,看学生有没有吃完,别浪费粮食。怎么,我是监狱的看管犯人的么?知道学校怕出安全问题,这样死盯着,一点自由空间都没有,是想培养什么样的人呢?只会安静吃饭,连说笑都不会的小孩,何谈未来?
再比如说,讲到最近的热点案件,某老师因为学生家长揍人而在班群里崩溃发疯,当然是中庸的“理智上同情,但是行动上大家忍字当先,目前虽然舆论占这位老师,但是她也被停职处理了”。怎么,被打了还要把另外一边脸送过去么?
当然,我也没当众反驳,毕竟,这算是“找麻烦”,是刺儿头才会干的事。能考上老师的,上学的时候基本也都是乖乖女,大家顶多私下嘀咕两句。我也是这样。
只是听了这么久,种种细节让我觉得,从上到下,就是一种巨大的服从性测试。领导管老师如何如何,值班站岗,一刻不停;老师管学生即是如此。
还记得我最开始在乡下教小学,没有管这么严,有时候就会灵光一现带他们做各种游戏,你画我猜英文啊,看小猪佩奇英文版啊,期末礼品抽奖品啊,不夸张的说,学生一见到我的课就像是偶像签售会,开心得要死,恨不得我把数学课都占了给他们上英语。
但那是小学英语了。现在在初中,又是在城里,怎么可能搞这些,班上稍微吵一点就会被领导喊去谈话,说什么班上唯一允许的大声是大声读书之类的,辩解也无力,除非你们班考的最好;运动会后想放个电影领导一开始说不行,后面又改注意了放红色电影……也难怪他们这么小的年龄就死气沉沉。那个地狱笑话不是说了么?从小上学那么早,是为了更好地适应工作的加班。
而我悲哀地发现,逐渐逐渐地,我也在适应这种教育。
就在刚刚,下课后,学生拿着一个画着动漫的本本问我,老师这个单词什么意思。我给她解答了之后,她兴冲冲地想要继续说下去,我却很自然地接了句,你上课不会在看吧?开小差?
她的笑容一下子就垮下去。说我才不会,我就在讲台底下,我要是敢做小动作你不刁死我。
我说那你听写改错没。
她这下没话说了,因为她真没改。于是她垂头丧气改错去了。
日常生活就是这样。谈不上正确,也谈不上错误。但我的确开始慢慢变成无趣的大人。
我不再想要想做让课堂纪律乱糟糟的活动,真的很影响纪律和效率。
我开始提前到班督促他们听写单词。
我开始课后找人谈话提问。
所有的所有,只是因为最开始的时候,我们班成绩倒数第一,那段日子很难过,大小领导都找我谈话,确实刚刚好那个班不太自觉纪律很差,第二届我下定决心了开始定规矩。然后现在混着中游,起码不会被上压力。
原来最开始,我只是想做一个普通的老师。
原来最最最开始,我是想做一个快乐的老师。
那些教育学论文上,净是漂亮话,素质教育,让学生感受到生活的美,感受到花开,感受到生命的坚韧与美好,可是,谁又会在意呢?感受到花开用什么来评比?花的美不写篇作文你对得起这户外提心吊胆负责安全的一节课吗?
压缩。考核。一轮一轮地考核。一届又一届的学生。
我就像那个被副本困住的NPC,偶尔看到那些年轻的面孔,回想起我年轻的样子。
有熟识的老师私人聊天,说,学生的喜欢是最不重要的东西。是啊。教学成绩、领导的器重、班上良好的纪律,这些都比学生的喜欢让人得到更功利的反馈。可是,最开始的时候,我为什么想要当一个老师呢?
就是因为学生生涯中,遇到过有意思的老师,温柔地夸我作文有灵性的薛老师,第一批用上淘宝喜欢各种多巴胺搭配的王老师,一个个童年的印象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可是当时作为小孩的我没太共情大人的痛苦。薛老师温柔了一阵子之后突然暴躁嘶吼,因为我们班的男生真的很调皮;王老师多年后告诉我,当时很多关系户子女嫌弃她是新人没经验不给她带,只有我这个教师子女没换班,没想到我却狠狠给她争了口气,英语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从不及格直接飞升接近满分……
这些月亮的侧面,终于在我工作后,愈发清晰。
曾经的我,自诩为压抑环境的拯救者。即使是做出了违心的举动,也是因为生存的需要。我绝对不会挥刀向更弱者,绝对会珍惜爱护所有尊重我的学生。
可是,毕业后学生的迷茫,我也无能为力;正在教的学生记单词偷懒,我也必须训诫;渐渐的,我越来越像童年里,那个严苛到让我讨厌的老师。我还记得不被允许上厕所的焦急,但现在我依然会淡淡地告诉他们,去一个回来一个,因为真的有人会趁机在厕所疯闹。特别是男厕所这个我不太能进的地方。
说了这么多,就此结尾吧。
你呢?不知你过得怎样?理想还长存么?
这是某粉红论坛上很有名的一句,莫名觉得很适合这个场合。是啊,我呢,我的理想,它还长存么?
它大约是不在了罢。它要是在,只会因为清醒而痛苦。不辞职、不当刺头的话,也只能这么安静而痛苦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