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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帝王心事哪得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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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殿内寂静地能听见皇帝的心跳声。玄舟还是跪拜的姿势。这个姿势令他有些不太能忍受,但面对皇帝他又必须忍无可忍地忍着。
要是花清楼的话,他该如何呢?很奇怪,他怎么会这么想?怎么会在至高无上的帝王威仪之下如此想呢?
这时候的花清楼,还在驿站等他呢吧?偌大的洛京孤苦无依的,他也不敢让花清楼一个人出去,万一被这京城的女子给拐跑了怎么办。
正在神游之时,皇帝冷不丁的一句:“还要跪着吗?”
“皇上未叫臣起,臣不敢起。”玄舟回道。
“好吧,玄将军请起。”皇帝漫不经心地放下自己高高端着的架子,眼睑一抬,更是一副无辜少年的模样。
跪在地上的毕竟是自己十多年的玩伴,他作为皇帝之外的身份,很想捉弄一下对方。
玄舟倒是稳稳的,一直未敢有任何逾矩行为,他乖乖站起身来,收敛起身上作为斩过千军万马的将军冷冽的气质。此刻,他只是一位风度翩翩的金鞭美男子。
“皇上唤臣来,不知为何事?”玄舟恭敬道。
到底是疏远了,皇帝微微愣神间浅浅叹息一声:“现下,我可以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主。”
玄舟凝神半刻,回道:“是,皇上。”
“你……好吧,玄将军,你可知此番召你回京,所为何事?”皇帝冷了下来。
“护送安国公主凤銮。”玄舟回道。
“是,也不是。”皇帝有些懒散了,“大概一个月前,京城有一怪事传得可疑。”皇帝本想继续说下去,忽地往后面屏风处瞥了一眼,他怎么把这人给忘了。于是只得继续:“倒没什么,朕政务繁忙,很少出宫去走走,玄舟,明日一早陪我出趟宫如何?”
还真是个会挑时候的冷血皇帝,玄舟心中暗自叫苦,只是这询问一样的命令他是不能拒绝的:“臣,遵命。”
看着这个不咸不淡的人说着一套不咸不淡的话,皇帝心里一团乱线升起,罢了罢了!“好了,朕累了,你也退下吧。”
那卑微一般恭敬的姿势,小心翼翼的脚步轻盈得不起一丝声响,皇帝有些恍惚。他胸腔中的一股热浪被对方有张有弛的礼节给浇灭了。
玄舟啊玄舟,你是经历了什么啊。
这头玄舟刚刚出大殿,长乐就窝着一肚子的火气跑了出来准备去追,却叫皇帝一声给喝住了:“死丫头,你干什么去!”
长乐气不打一处来:“说好别放他走的,我去追他。”
“怎么,堂堂大雍的长公主就是这么没分寸的吗?母后白疼你了!”皇帝的语气不轻不重,刚刚点在长乐的心头上,再不规劝,这丫头无法无天了。
“可是,我找玄舟有事啊!”长乐站在大殿中间委屈地直掉眼泪。
“好了,你还哭,你有安国委屈么?”皇帝淡淡的,这一句话却更有杀伤力,果然长乐忍了一阵子抽抽搭搭,终于从梨花带雨变成了楚楚动人。
“安国,哈哈,真是可笑啊!长乐,我李策,竟然要叫咱们未及笄的公主去安国……”皇帝看了一眼长乐,颓然地望着金碧恢弘的大殿,他对这一切都束手无策。
远远地,出殿后玄舟便准备出宫去,无极殿里的那种氛围他一点也不想再待。好在皇帝肯放他出来,只是一想起明日很令他头疼,伴君出宫微服私访真是一件很难办的差事。
罢了,想得再多也无用,眼下还需赶紧回去。
回到驿站已是接近黄昏,知温知勇二人已在门外候了多时,见少将军回来便忙迎了上去:“将军一去良久,我们好等。”
“怎么,没什么事吧?”玄舟随即问得漫不经心,脚下也没停着走得有些急促。
“事没有,小的们就是担心少将军,您还没回来时禇宓将军来访请少将军一叙呢。”知勇回道。
玄舟脚下一顿:“禇宓?他不好好搞他的京防,找我做什么?”
“小的也不知道,褚将军叮嘱您要是回来务必去府上一趟。”知勇道。
此刻,一轮残阳正挂在驿站上方旌旗的微风浮影中,红得一滴血般坠落下去。映得玄舟那张苍白的脸上涂了胭脂似的妩媚,一会就变成了黑黢黢一片。回来京城,事情倒是真多。禇宓那时跟父亲的交情并不深,他们一个属边塞大将,一个只负责京城防务,来往并不多,如此急切地请他上门,到底所为何事呢?
正在深思当中的玄舟继续往里走去,二楼正备着饭菜,但玄舟并不想在这里吃。褚将军暂缓一缓,老夫人在府上应该等急了。他进屋换了一身常服出来,才注意到隔壁屋子漆黑一片,于是小心地敲了敲门:“花清楼公子?”
里面没有应声,玄舟看向了楼下等候的知温知勇二人。知温一脸茫然:“我们一直在这里守着,没见他出去啊。”
玄舟眉头一蹙,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回音。他不知哪里来的情绪,心头一怒正要蹬门而入,门偏巧不巧地开了。
一张睡得有些七荤八素的惨白的脸探了出来,乱发飘零,白衣虽胜雪,却放浪形骸地乱披在身上,隐约还能看到白衣下还未褪去的冷剑刺伤的痕迹。玄舟的目光从这人的脚下回到脸上,发现他额头竟然还有细细的汗珠,衬得那张脸越发惨白如镜了。
“少将军有何吩咐啊?”花清楼倚着门框堵在玄舟眼前,声音懒懒的好似刚从榻上爬起来,不过看他这样子好像确实是刚睡醒的。
“公子这是?做了一个热梦么?”玄舟瞧着花清楼额间的汗珠问,他准备往里进一步,花清楼却不偏不倚不挪地方。
“少将军没做过热梦啊?”花清楼意识到自己有些狼狈,于是随手朝脸上抹了一把凑在鼻尖闻了闻,又笑道:“嗯,是个很香的热梦啊,要不是少将军打扰,在下这会还在温柔乡待着呢。”
真是放肆……
玄舟脸上不自然地一热,便往后退了两步,眼前这人终究有些不能直视。他也不接他的话茬:“我准备回趟府上,你……”
“将军要在下做什么?”花清楼迷离的眼神饶有兴趣地盯着玄舟,好似在拿捏着一颗横冲直撞的心一般。
玄舟被如此一问,反倒不好开口了,因为没有任何理由啊。
思索半刻,玄舟终于开口了:“我准备回府上,明日一早还要进宫,诸事繁多,可能照顾不周。”
“少将军多虑了。”花清楼说道,“虽然在下是少将军请来京城的,但在下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再劳烦少将军半分。”
啰啰嗦嗦的,赶紧放老子走!花清楼想着如此,那身形更显得放荡不羁了。
玄舟几乎无法直视这个不遵礼法的家伙,这么一个来历相当不明的人被他带在身边,加上出众的外表本就引人侧目,贸然带回府上的话,母亲那里该如何交代?但如果继续让其在驿站待着,人多眼杂,更是不妥。
依着他的意思,各奔东西了呢?玄舟深深叹了一口气,北原荒漠,千里奔波而来,放他走?他心中一动,暗自伤神。
两个人站在那里半天,知温有些急了:“少将军?”
玄舟回过神来,花清楼的眼睛正盯着他。
“那公子可否屈尊跟我回趟府上,这里毕竟不是久居之处。”将他安排在府上住着,应该是最好的去处,母亲会答应他的,玄舟想。
这一记话出来,花清楼直接被内伤了个半死,跟他回去岂不是再也出不来了?不安和不爽的云团暗暗爬上了他整张脸,刚才的惨白已被黑脸代替,他还要垂死挣扎:“这恐怕不妥吧少将军,要不在下还是……”
“放心,一切由我来安排,公子安心。”玄舟笑笑,不理会眼前这个人的窘迫模样,“公子请更衣吧,我在楼下等。”
丢下话后,玄舟便真下楼候着了。花清楼剩下的无奈全然没一点用处,他吊起的眉梢跟整张脸不搭,完美的面容被破坏。只听见“砰”的一声,房门被重重的虐待了。
床榻上刚扒下来的衣服凌乱不堪丢弃在一旁,窗户还开着小小的缝隙没有关严。花清楼站在床边愣神半刻,突然几步蹿到窗前,猛地一把推开窗户,外面是一片柳林。他前脚抬起刚要跨上去,玄舟的声音就慢悠悠地飘了进来:“公子慢慢换,我不急。”
一阵龇牙咧嘴的诅咒,花清楼被吓出了一声冷汗。上次在凉州城也是如此,这小子难道察觉他要逃跑么?如果他真逃跑了他会怎么样?他是云麾大将军,想要找他可是易如反掌,找到他呢?会怎么对他?一瞬间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突兀地展现在了眼前,身后那匹战马变得暴戾无比,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幽灵手中的长剑在暴雪中闪现着逼人的寒光,面对着眼前这个狼狈爬行的猎物,一剑砍了下去……
花清楼微微抖着的身体木头一样立在那里,怔了良久,那只刚要跨出去的脚小心缩了回去。罢了,不在这一时,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