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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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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九年,上海。
“滴……滴滴……”
伴随着船笛声,一艘由法国始发的豪华巨轮缓缓驶入港口。
片刻后,一位身着红色洋裙的年轻女人出现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清纯明艳,在拥挤喧闹的码头显得格格不入。
“小姐,您回来了。”
还没走出码头,一位白发老汉便远远招手,迎上来一手接过女人手中的皮箱,领着她走向那辆在路边停靠已久的黑色轿车。
“李伯,怎么劳烦您亲自过来了,家里没有其他人了吗?”
女人佯装生气,语气里尽显俏皮。
“爸爸也真是的,您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让您操心,就不知道多聘些人嘛。”
“小姐可错怪老爷了,是我主动要求过来的。”
被唤作李伯的老汉安排好一切后坐上副驾驶座,回头一脸慈爱地说:“小姐已经离开两年了,我就是迫不及待地想见着小姐。”
女人会心一笑。
当初,母亲在她出生后不久就因病去世,父亲生意忙常年在外奔波,年长几岁地哥哥又因学业没办法一直陪在身边,这位李伯算是陪在身边最久的人。
“小姐这次回来还走吗?”
按理来说,她完成学业需要三年,如今刚过去两年。
“不走了。”
女人转头看向车外,热闹繁华的上海街头与两年前并无差别,来来往往的各色行人,丝毫不受战局形势的影响。
只是,这乌云笼罩的上海,真如表面上那样安逸祥和吗?所谓的洋人租界又真能成为暴风雨来临时的避风港吗?
半个小时后,轿车缓缓驶入法租界内一座豪华的欧式别墅,这里是大名鼎鼎的徐宅。
说起徐家,不得不从百年前说起。
清朝末年,贪婪的西方列强用野蛮的行为强硬地叩开了中国近代化的大门。随着鸦片战争结束,上海被迫开放通商口岸,借助着地理优势,迅速发展成为远东第一大城市。徐家时任家主便是在这样的情势下,抓住商机与洋人做生意,让徐家逐渐成为江沪地区数一数二的富商。
如今,现任家主徐承恩比起祖辈更是手段了得,在这局势瞬息万变的时代,不仅没让徐家没落,甚至家业越做越大,生意更是涉及各行各业。
除了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这徐家家主徐承恩的家事也常常成为人们茶前饭后的论点。徐承恩一生只娶了一任妻子,两人情真意切,成就了不少佳话。只可惜红颜薄命,这位妻子为徐承恩诞下一子一女后,便长眠于世。这长子徐启年,三十又一,不仅继承了父亲英俊帅气的脸蛋,在生意场上更是展现出非凡的天赋。近年来随着徐承恩渐渐隐退,徐启年逐渐接手徐家生意,成为上海又一位风云人物。而小女儿如今双十年华,便是车中这位女人--徐羽书。
徐羽书如母亲一样,生得一张倾国倾城的容貌,只可惜被父兄宠坏,半点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爸爸!”
车子刚刚停稳,徐羽书便迫不及待地冲下车,送给早已在门口等候地老父亲一个大大的拥抱,随即还附上一个实实在在的法式见面吻。
“好了好了,先进屋吧。”
相比留洋回来的徐大小姐,一向古板内敛的徐承恩显然还未习惯这般热情。
遭到“嫌弃”的徐羽书看着老父亲的背影,扮了个鬼脸,倒也乖乖地跟在身后。
“老李,派人去通知少爷,让他回来吃顿饭。”
回国前,徐羽书已经得知哥哥被父亲赶出家门的消息,原本以为只是一时赌气,没想到是来真的。
看来这次哥哥的确把爸爸气得不轻,徐羽书心想。
不怪父子俩闹僵,这徐家之所以历经几代还能安然无恙地生存于乱世,最主要地原因便是几代家主都严格遵循家规--绝不不参政。徐承恩便是多年来周旋于各国和各势力间,都从未公开支持过哪方。谁知徐启年掌权后,尤其是近两年,渐渐透露出他从政的意图。这次更是公开承认南京政权,成为其在上海的经济委员会副会长。
“爸爸,还在生哥哥的气呀。”
徐羽书忙上前挽着老父亲的胳膊,卖乖说:“哥哥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您就别再跟他赌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划算。”
“能有什么道理,无非是趋炎附势、贪生怕死。他自己搭进去就算了,还想着把你也搭进去。”
提到这个儿子,徐承恩便气不打一处来。
“爸爸您还不了解哥哥吗?他绝不是贪生怕死之徒,也断不会拿我冒险。”
“你不必帮他说话,他一心从政便是做好了与徐家断绝关系的准备。”
“爸爸!怎的越说越过分。”
徐羽书搀扶着徐承恩坐下,接着说:“现如今的形势与您那时候不一样了,哥哥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你再帮他说话,信不信我把你也赶出去!”
真是翻了天了,他这对儿女迟早把他气死。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嘛!”
见父亲态度如此坚决,徐羽书连连服软,转头与徐承恩聊起了这两年在国外留学的趣事。
没过多久,随着几声鸣笛,两辆轿车缓缓驶入徐家大院。随后,前车下来几位面相凶狠的黑衣人,护送着徐启年下车。待将徐启年送进大厅后,几人又分两队分别守在大门两侧。
“父亲。”
“哼!”
看见来人,徐承恩没好脾气地瞪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去,不愿搭理他。
徐启年对这尴尬的场面早已习以为常,也不过多纠结,倒是徐羽书一心想要打破这僵局。
“哥哥!我想死你了!”
两年未见,徐羽书高兴得恨不得一直挂在徐启年身上,又突然想起什么,探头向他身后望了望,问:“嫂嫂呢?怎么没一起回来。”
一年前,徐启年与张家大小姐张凝成婚,当时可是轰动全城,遗憾的是,徐羽年因学业无法回国,为此她还难过了很长时间。
“你嫂嫂今日不得空,明儿再让她来陪你。”
徐启年拉开身上的人形挂件,用手比划了两下,宠溺地揉了揉眼前的小脑袋,接着说:“书书好像又长高了,而且更漂亮了。”
“哥哥也变得更帅了。”
这是大实话。这两年,混迹在政商圈的徐启年变得更加成熟、有魅力,只是那双原本清澈透亮的眼睛变得深邃,让人琢磨不透。
“好了,吃饭吧。”
一旁的徐承恩起身不耐烦地打断兄妹俩的寒暄,仿佛与徐启年多呆一刻都浑身难受。
兄妹俩四目相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乖乖地闭上嘴,无奈地跟着老父亲走进餐厅。
餐桌上,徐承恩一言不发,气氛相当凝重,兄妹俩见状自然不敢吱声,原本应该欢欢喜喜的团圆饭就在这样略显诡异的情景下结束。
饭后,徐启年如之前一样,不打算多呆,深怕惹得老父亲不痛快。
徐羽书看了看哥哥欲言又止的模样,又小心翼翼地瞟了瞟正坐在沙发上读报的老父亲,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说:“哥哥,我送你。”
之后,便跟着徐启年一同走出大厅。
从客厅到门口,路不长,兄妹俩有很多想说的话,却都迫于某些原因选择沉默,最终还是徐羽书先开口,将千言万语化成一句::“哥哥,做人不能没有良知。”
作为日本人的傀儡政权,南京新政府对同胞的所作所为令人发指,这些远在法国的徐羽书都有所耳闻,她理解哥哥,但不代表赞成他的做法。
“唉……”
徐启年重重地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谁又愿意背负这卖国求荣的罪名呢。可是,上海沦陷,徐家树大招风,日本人迟早要拿徐家开刀,投汪是徐启年想到的唯一能保住徐家的办法。
徐启年从不后悔踏入深渊,只恨无能,终究还是拖累了家人。
“是哥哥连累了你。”
如果不是他,妹妹可以顺利的完成学业,然后结婚生子,幸福快乐地过完一生。
“哥哥,我既然选择回来,心中自然有数。”
父兄将徐羽书护得周全,但并不代表她是一个不谙世事的闺中小姐。
如今,徐启年作为上海经济委员会副会长,南京新政府的“钱袋”,专门负责为政府提供和筹集所需资金。这样重要的人物,上面必然要掌握他的把柄。徐羽书在明知这种处境的情况下,选择了回国,自然是有作为“人质”的觉悟。
“原本周部长说给你在上海安排了一个轻松的工作,让我给推了回去。你刚刚回国,就先好好休息几天,我会派几个人保护你,但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上海的局势风谲云诡,保不齐哪方势力早就盯上了妹妹,伺机对她下手,这让徐启年怎么放心。
“知道啦,怎么两年未见,哥哥倒变得婆婆妈妈了,活像个老婆子。”
徐启年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这个妹妹倒是一点没变,还是这样毒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