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烟雨时》一只大狐狸

17、一院幽静

　　箫声幽幽，绵延悠长，随春风散在这座临水的院中，显得分外孤寂凄清。

　　一曲毕，雪柔执着玉箫立在梨树下，微有些出神。

　　院门上传来轻叩声，她猜想可能是比邻而居闻声前来的萧璟辰，只犹豫了一瞬便道：“进。”

　　院门被轻轻推开，陆橒小心捧着一碟东西走进。

　　在目光落至雪柔身上的一瞬，他便觉两颊发烫，却又舍不得移开视线，痴看了一阵才想起来开口。

　　“……厨房新做的白糍团，我想着你喜欢，便趁热给你送来一些。但这东西吃多了伤胃，尝两个就行。”

　　雪柔藏住心中的失望之意，应道：“多谢陆大哥。”

　　陆橒将碟子放在石桌上，小心打量了一会她的神色，见她神情依旧冷淡如常，眉宇间却似有化不开的愁意，便试探着问道：“可是住得不舒服？”

　　又见她只微微摇头，并不想多言，便知自己应识趣地告辞离去，可心中又不舍这难得的独处时间，便厚着脸皮找话。

　　“怎么不见雪芙？”

　　说起这个小师妹，雪柔便有些头疼。

　　昨晚借着出门在外想念师父的缘由赖在她房中不肯走，今早等她睡醒却又不见了人影。

　　瞧见她的神情，陆橒心下了然，笑道：“雪芙性子活泼，这园子关不住她。”

　　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提议：“今日天气好，不如我们也出园子去走走？没准还能在街上遇见她呢！”

　　雪柔握紧了手中的玉箫。

　　若真要出去，那她便要去寻那仇人报仇雪恨！可又转念一想，即便让她寻到了又能如何？

　　她一向自诩天资颇高，又肯吃苦，在门中也算得上是翘楚。可出了门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说比不了萧璟辰，就连洛……甚至可能连他身边的那个姑娘都及不上。

　　昨夜她那般愤恨，固然是因为心中的仇恨无处宣泄，但更多的其实是责备自己无能……

　　陆橒不知她心中所想，但看得出她兴致不高，为了哄她开心，只得违背本意地开口。

　　“也可叫上萧少侠他们一起，人多……”

　　话尚未说完已被雪柔冷声打断：“我觉得累了，陆大哥若是无事便请回吧。”

　　陆橒一怔，不知她为何忽然变了脸，却也不敢再问，只点了点头便默然往院门走去。

　　其间又回头看了两次，见雪柔面罩寒霜，心中担忧之余又有些疑惑，便想着待会定要寻到雪芙，问清楚其中缘由才好。

　　而此刻被他惦念的雪芙正在街头认真挑选能让雪柔心情好些的东西，怎奈左挑右选都没选到合心意的，不免有些泄气。

　　眼下，她正在货摊上拿着一只玉簪上下端详，隐隐听见摊位不远处的一家客栈门前，两个伙计正在窃窃私语。

　　以她爱听热闹的性子，当下便凝神听了一耳朵。

　　“当真是可惜……我已经许久没见出手如此阔绰的客人了，他这一走，这间上房又不知要空多久……”

　　另一个伙计也叹着气附和：“别说你，我在店里帮工这么久，也是第一回瞧见赏钱给得这么利索的客人！”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昨天早上的事？怕被那两兄弟报复，所以才搬走了？”

　　“你的脑子被早上吃的东西糊住了？”那伙计嗤笑了一声：“就那位洛公子的身手，那两个人在他面前能翻起什么浪来？还值得着躲？”

　　“也是。”伙计又叹了一声：“还连带着那个姑娘也走了……”

　　“……哪个姑娘？”

　　“还能是哪个姑娘？长得天仙一样，喜欢穿绿衣裳的那位！”

　　伙计恍然大悟道：“你是说那位出入时总喜欢带一柄油纸伞的姑娘吧？那位姑娘瞧着与洛公子的关系可不一般，你也敢觊觎？就不怕他一扇子结——啊！！！”

　　那伙计抚了抚胸口，心有余悸地看向那吓了他一跳的少女，责备道：“姑娘，我胆子就针尖那么大，你别这样吓我，会死人的……”

　　雪芙在听见那个“洛”字时便在猜想他们谈论的难不成会是洛璃？后又听到有个喜欢带着柄油纸伞的绿衣姑娘，便已确信他们谈论的正是泠潇与洛璃。

　　顾不得多想，她逮住那个伙计劈头就问：“那个姑娘去了哪？”

　　“……哪个姑娘？哦哦，你是说那个绿衣姑娘？我哪里会知道啊？”

　　那伙计被吓后有些没好气，可又想到她既能无声无息的出现，必有功夫在身，便又将不满忍了回去，只小心翼翼地将被她拉住的衣袖扯出。

　　该不会是个来寻仇的吧？

　　他指着与泠潇离去相反的方向道：“他们走了没多久，你若是脚程快，没准还能追上。”

　　雪芙当即便想要去追，却不想竟被摊贩的货郎给扯住了衣裳。

　　那货郎以一副“这姑娘穿得人模人样却要偷东西”的神情看着她，友善且警告地提醒她道：“姑娘，你手上的簪子还没给钱。”

　　雪芙扔给他一些碎银，这才得以脱身。

　　等她再去追，哪里能看见泠潇的身影。

　　发觉自己追不上后，她又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走了一阵，一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走回了隐园门前。

　　而此刻的泠潇正立在略微斑驳的白色院墙下，无声看着院中古朴干净的石板和蜿蜒的石子路。

　　洛璃引着她到院门前便没再往里进，只让她收拾好便歇息片刻，待饭好了就让小六送来。

　　泠潇便独自沿着白石子路缓步走至屋门前。

　　门是半掩着的，只轻轻一推便开了，没有发出任何吵闹的声响。

　　屋内收拾得很干净，一应东西都齐全。

　　外间桌子上新鲜水果并各式糕点铺满了整个桌面，一瞧便知是园子主人的手笔。

　　她微扬了扬嘴角往里间走去，随手将不多的行囊放在近门处的木椅上，细细打量起这间显然被用心重新布置过的睡处来。

　　床褥都是新套的，选的是素净的颜色。

　　临窗的桌上插着一枝新摘的红梅，散着清雅的香味。

　　她盯着花枝看了一瞬，好似能亲眼瞧见洛璃拿着这挑选好的花枝走进屋子，打量着将它插入瓶中，再放至窗下时的样子。不由笑了笑，推开了窗子。

　　院子正对着卧室的一处栽着一颗海棠。三月的天，白粉色的花朵缀满了枝头。

　　洛璃的这座园子远比她想象的要大，又特意为她选了最幽静的一处院落，周遭的寂静让她有一种回到了香川的错觉。

　　吵闹了几日，陡然静下来，她竟有些不适应。

　　时光缓逝，有脚步声夹着喘息而至，停在了院门前。

　　因院门是开着的，来人便又一溜跑进了院里。

　　小六一眼便从敞开的窗子里看见了正立在窗前的泠潇，冲她笑着喊道：“泠姑娘，午饭做好了！二公子让我问你，是一道吃还是给你送过来？”

　　问完后不待泠潇回答，又自顾着嘀咕道：“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依我看二公子这就是多此一问……”

　　他后面的话虽声音不大，但自然也落入了泠潇耳中。

　　她觉得小六说得很对，一个人吃饭真的很没意思。可就是这么没意思的事，她已做了多年。

　　见她起身往院中走来，小六便咧嘴笑了起来：“我就说嘛！这院子里又没有外人，我们三个人热热闹闹的吃饭多好！”

　　饭桌就摆在厨房旁边的屋子里。

　　屋子三面都是窗，窗外是一池春水，桌上摆着几道应季的菜肴，正静静散着香气。

　　洛璃坐在屋子一角，手中折扇轻摇，目光落在池畔随风而动的垂柳上。听到泠潇的脚步声后，似是有些意外，执扇的手微微一顿，便起身将自己坐着的最佳赏景位让了出来。

　　泠潇也没有同他多客气，径直坐了下来，又抬眸扫了一圈，表示对这处的风景很满意。

　　小六捧着一瓶酒笑着走来，搁在了泠潇面前。

　　“二公子说姑娘是懂酒之人，本应该让姑娘过了眼再买，不过今日姑娘刚搬来，只能先将就一回了。我怕平常的酒入不了姑娘的眼，特意去城西的百年酒铺买了这瓶回来。这间铺子的生意能做这么多年，想来酿酒的手艺应该不会太差。”

　　泠潇看着这瓶被精心挑选而来的桂花酿，向着小六道了一声：“多谢。”

　　小六顿时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道：“姑娘可千万别同我客气！若是没有秋姨，我这条小命只怕早就保不住了。能为姑娘做事，那是我的荣幸！”

　　洛璃对小六这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深感敬佩，先是瞪了他一眼，又赶紧执筷给泠潇夹了一筷子鱼肉，岔开话题道：“尝尝小六的手艺。”

　　泠潇扫了他一眼，没有驳他的面子，依言将鱼肉放入了口中。

　　入口的鱼肉鲜嫩甘甜，比她爹做的好吃太多了。

　　小六受了洛璃这一记白眼，正一头雾水，见泠潇已经品尝，忙抛下不解眼巴巴地望向她想讨个夸赞。

　　泠潇遇上他的目光，微微颔首以示味道不错。

　　小六得了肯定，又喜滋滋地让她也尝尝其他的菜式。

　　待泠潇一一品尝过，心中便对小六有了些许敬佩之意——她一直觉得，能将饭菜做的好吃的人，是有真本事。

　　至少这个本事，她与她爹都没有。

　　将所有的菜都试过一遍，又就着菜吃了些饭，泠潇已是半饱，一抬眼却瞥见洛璃正端着酒杯，碗中空空如也，那双为她夹过菜的筷子被搁在一旁，一动未动。

　　而小六似乎已经对他的举动习以为常，只自顾自埋头吃着碗里的饭菜。

　　泠潇放下手中的筷子，重新拿了一双，将面前的春笋夹了一些放至洛璃碗中，然后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洛璃与小六均是一愣。

　　小六先回过神来，眼里便带上了看戏的意味，等着看自家公子的反应。

　　便见洛璃嘴角含笑，手中的酒杯竟真的放了下来，又执筷将碗中的春笋吃了个干净，才回望着夹菜的人。

　　而泠潇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挪开眼继续吃着饭。

　　洛璃原先的思绪被泠潇的这番举动所打断，忽而不想再继续琢磨了，索性好好地吃了顿饭。

　　待泠潇出了屋，只余下他们主仆二人时，洛璃瞥了一眼仍在傻乐的小六，凉飕飕地开了口。

　　“还没笑够？收拾完这里，去书房拿封信送给柳林。”

　　小六收拾碗筷的手停了停，奇道：“公子还要见柳林？ ”

　　“不见，只是让他帮忙传封信。”

　　小六便没有再问，点头应了，待收拾完东西，又回头盯着洛璃，直至对方眉间浮起疑云才忍着笑道：“二公子，都言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

　　洛璃扔过去一只筷子，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