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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 73 章 ...

  •   初秋的风透着些许寒意,透蓝的天空挂着几缕淡淡的云彩。
      尚服局都是低矮破旧的宫舍,屋顶上的瓦片压得密如鱼鳞,虽然屋里终年不见阳光,昏暗潮湿,但好在晒衣服的院坝中阳光充足,粗直的竹竿支开,一件件华服拉开晾晒,秋风一吹,一阵阵皂角的清新香气传来。
      小冉儿分配的晾晒活计,本就不累,她跟在姑姑们身后打下手,虽然以前从没做过,可真做起事来倒也不难。
      加之寒琼时不时来过问一番,整个尚服局更不会有人刻意为难她。
      天隐隐有些闷热,可一片皂角香气中,她在檐下瞧着姑姑们打络子,倒是挺惬意的。
      步沨要是知道她如今吃得好、睡得香,半点悔意也无,恐怕会气死吧?!
      哦对了,秋潭还不知道她来了这里吧?!
      自打进宫以来,都是秋潭在照顾她,当真是如亲姐姐一般。
      哎,其实她是却非殿的宫女,留在却非殿也挺好的,什么时候姐姐们去送衣物叫姐姐们告诉秋潭一声儿就好了。
      还有皇太后、太皇太后,大概也已经知道了……
      想起从前每次见面她们都会提点自己小心步沨的暴脾气,更多次暗示过步沨的真实性情,是她自己脑子轴、始终对步沨好感不减,是她自己一直没搞清楚,她喜欢的是祁家小小屋舍中那个来历不明的少年,而那个充满希冀的步沨完完全全是她想象出来的。
      当然了,步沨在她面前的演技也是一流,才骗了她这么久!
      午后,她有些困顿,跟在姑姑们身后翻动衣裳,耀目的阳光之下五色的衣物闪烁着细细的光华,又是黄色,又是银色,她一时看呆了,竟连旁人叫她的名字也没听见。
      “祁冉!发什么呆呢?快到前厅去,寒姑姑在找你。”
      她赶紧哦了一声,收回神思,望向身边的姑姑,姑姑点点头示意她去。
      她赶紧跟在来人的身后快步往前厅去了,脑子里懵懵的。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事,她叹息一声,可不管是什么事,最坏的打算便是步沨想起要处理她了。
      进了前厅才知道原来是太后身边的云意姑姑,心上莫名攀上一丝失落,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不是步沨的人还失望起来了?
      云意见她完好无损的样子当即松了口气,“姑娘来了!”
      小冉儿行了一礼,忙扯了笑脸,“云意姑姑。”
      云意原本是桑阳步家的家仆,是太后柳氏身边的老人,后跟着柳氏进了皇宫,虽然对宫规法度不甚明确,但因是太后身边的人,能知晓太后的心意,为人又和善,在宫中颇受人敬重。
      她觑着寒琼,来前特意找人打听了一番,这个寒琼比她年岁小些,却是自幼在宫里长大,对宫规熟悉,一尺一度皆了如指掌,素有什么“巫女”之称,驭下最是严苛的,一想起小冉儿迷迷糊糊的样子,她就担心得不得了。
      瘦弱的小冉儿在这个严肃的寒琼面前好似小鸡仔一般,云意生怕寒琼苛待了小冉儿,一开口先心疼起来了,“姑姑来迟了,叫你受了些苦。这几日秋老虎厉害得很,你可还好?”
      小冉儿摇摇头,“姑姑挂心,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她怎么好意思说,她来尚服局一天重活没干过,甚至连凉水都没有碰过,至多是帮着翻翻衣物和被褥之类的。
      云意理所当然认为她是个懂事的孩子,是不愿意挑起矛盾才这么说。
      对小冉儿的通达再满意不过了,云意回头对寒琼打着笑脸说道,“才与你说太后有话要问,这人我便先领过去了,问完话即刻便送回来。”
      寒琼点点头,“只是,眼看天黑了,不如我叫个孩子陪着一道去祥曦宫,回程时也有个伴儿。”
      云意说不用,“瞧你小心的!问完话若是无事,我便亲自送过来如何?”
      寒琼无话可说,只得起身送她们出了尚服局。
      心中反倒纠结,好歹对方好言好语与她商量,若她强烈反对反倒惹人怀疑,只好叫小冉儿注意言行、一切小心。
      云意不知二人关系,只觉得寒琼倒不似外人传言那般严肃,至少还是有些人情味的。
      日头渐渐落下,云意与她说着小话儿往祥曦宫去了。

      原以为只是简单的问话,可走到祥曦宫附近就发现不对劲,宫墙之下,佳木茏葱,那些严严翼翼站着的
      ——不是步沨的亲兵是什么?
      小冉儿脚下踌躇,瞬间便落在了云意身后。
      云意自然也发现了,来前太后不是这么打算的,只说怕小冉儿在尚服局吃得不好,又不敢公然违拗步沨,偶尔叫她来祥曦宫解解闷、改善伙食。
      奇了,难不成是太后趁她去尚服局的功夫去请了皇帝过来?
      犹疑之际二人已然走到宫门口,云意不敢多说什么,小冉儿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
      果然一跨进宫门便瞧见于桑和秦秉让垂首立在廊下,小冉儿真是没好气,都闹成这样了,难不成太后娘娘还想当个和事佬?
      殿中闷热,窗棂洞开,角落里熏着驱蚊的艾条。
      窗边一人迎风而立,一身褚紫色长袍,显得深沉而稳重。
      他身型线条分明,闻声回过头来,眼眸犹如寒潭般深邃,眉宇间透出一股子倨傲之色。
      真是冤家路窄,小冉儿无奈行礼,“陛下万安。”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一扬手叫她起身,这才注意到她穿着寻常的宫女服饰,浑身上下不着一点装饰,与往日比起来已经十分朴素了。
      慢慢回过身来,好似挑衅一般问道,“如何?你在尚服局可还适应?”
      小冉儿不欲与他顶撞,只平淡地说,“多谢陛下挂心,一切都好。”
      步沨忍不住走到她面前,见她素面朝天,更耷拉着眼角不敢看他,立时便觉得她其实是委屈的。
      哪里好呢?每日辛勤劳作只得三餐粗食果腹,这便是在嘴硬!
      他一时心软,“你就不能认个错儿?”
      温热的吐息近在咫尺,小冉儿自然识得他身上的熏香,以前只觉得他身上的香味好闻,却不知是因他不喜龙涎香,也不喜寻常芝兰花香,内廷司的调香师便命尚服局以冷杉、茉莉木,雪松、岩兰草等数种木香为他熏衣,这些是她去了尚服局才知道的。
      一抬头,他眉眼尽头尽是高山流水,眼眸明亮有神,她稍稍把持不住便瞬间掉进了他眼中的万丈海洋之中。
      重新垂下眼,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这台阶给她她也不稀罕下。
      太后和云意绕到后殿,利用长柱遮挡自身,隔着走廊观望着殿中二人。
      隔得远听不见二人在说什么,太后便自言自语起来,“自打上次他们出了一趟宫,近来又风平浪静的,还以为他们已经和好了,没想到又出了幺蛾子!”
      云意惊道,“陛下不是你请过来的?”
      太后没好气地“害”了一声,“我原是打算先探探小冉的口风再说,没想到你前脚刚去尚服局,他后脚就来了,说是来看我,却又东拉西扯没个完。你是知道的,往日我问一句他便不耐烦,怎么会好心来瞧我?我瞧他可不是真心。”
      云意无言地望着她的后脑勺,满脑袋金簪玉翠摇摇晃晃,还好晃明白了。
      太后与她无话不说,又道,“这逆子竟还在祥曦宫安插了他的人,难怪上次小冉前脚到,他后脚就带着人来逮,这回也是,咱们悄默声儿领了小冉过来,他立时又得了消息!”
      太后骂皇帝是母亲骂儿子,云意可不敢骂皇帝,只得默不作声。
      眼见殿中二人谈话陷入僵局,不论步沨说什么,小冉儿只是垂着头不回答。
      云意看不下去,忙劝太后进殿去,“瞧陛下的样子怕是又要恼了,他那个脾气你是知道的,咱们还是守在他们身边好点。”
      随即两人一合计,太后扶着云意的手进了殿。
      “可巧后厨今日有新鲜的黄鱼,我便又备了皇帝爱喝的黄鱼汤,再拌个什锦凉菜什么的,咱们便可开席了。”
      太后一面说着,一面将自己的干系推脱干净,“近来皇帝读书辛苦,我原是没料到皇帝要过来,便叫了小冉来凑个趣儿,皇帝来了也好,你们一起陪我说说话。”
      步沨:……真是亲娘。
      闻言步沨方才嚣张的气焰顿时烟消云散,面对小冉儿满眼的疑问,他只得挠挠头往一旁走去。
      这不摆明了说他是特意为了小冉儿来的吗?
      免了小冉儿的礼,太后继续不缓不急往上座走去,抚了抚胸前的佩巾,“你是个忙人,往日里又要上朝又要读书,老祖宗整日吃斋念佛的,我在这宫里无趣得很。好不容易,元淇倒是投我的性子,可近来不知犯了什么错儿,邵氏说她在家里反省己过,一时半会来不了了。这宫里唯有小冉肯听我唠叨,偏又调得远远的。”
      步沨听着她的怨怼,生怕她一时不痛快又说出什么惊天新闻来,赶紧躬身认错,“是儿子思虑不周,若母亲喜欢可从族中姊妹中选些乖巧懂事的人进宫陪伴,只是……”
      太后偏过头,步沨继续说道,“只是我听说族中适龄姊妹大多都在议亲,若是贸然邀她们进宫,只怕以儿子的身份,难免惹些是非,一来叫姐妹们难堪,二来叫外人觉得母亲不够谨慎。”
      太后眼中隐隐有吃惊的神色,的确是她思虑不周。
      皇帝未婚,后宫也未设妃嫔之位,难免叫有些心大的女子生出妄念,从而生出事端来。
      虽然不知道步沨当初召元淇进宫的目的是什么,但元淇进宫着实在朝堂内外引来不少议论,纷纷议论元淇是未来皇后人选,就连太后本人都差点信了。
      小冉儿倒没有觉得他是替那些姑娘考虑那么多,从金佛寺踏春开始,他对元淇一众姑娘们的态度来看,他只是傲慢惯了,更是单纯的不想应付那些姑娘们,如今找理由搪塞太后呢!
      太后却觉得儿子成熟了许多,深深点头表示赞同。
      “你的那些师父倒是没有白教你,果然比以前更周详了。”
      步沨拧着眉,撇眼回顾了一下小冉儿,“杜师父怕热,入了暑身体便更不好了,因此特向我举荐了他的儿子杜玄鹫。”
      “母亲你不知道,这个小杜师父可是个人才,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讲史讲经常常引经据典,为人又风趣幽默,比杜师父讲课可有意思多了。他是个十分有气节的人,只可惜当年不愿在金国入仕,从上京的城门上一跃而下,摔断了双腿。”
      小冉儿忍不住心惊,“呀!”
      他就像是说故事一般,小冉儿忍不住被他吸引了,不由得想起自家就住在城墙根儿底下,那么高的城墙跳下来,岂能有命?
      终于看到她冷漠以外的其他表情,步沨嘴角微扬,“他言辞一向犀利,多年来对官场点评一针见血,更是大肆抨击金朝顺位不正,这些年若不是老杜大人还在金朝中做官,海拉人需要立个招顺样子,只怕以杜玄鹫的气节,死一万次也不止了。 ”
      大金朝十多年气数算是很短的,说着也晦气,可小冉儿眼睛亮亮的,便知她将这事当做话本子来听了。
      宫人们捧着食盒鱼贯而入,太后听这些不太感兴趣,便使唤他们二人净手净面准备用膳。
      待到太后和步沨都落了座,小冉儿还杵在原地没动,太后不禁埋怨步沨道,“都怪你!做什么要叫小冉去尚服局?好好的姑娘非要作弄人家!”又对小冉儿亲切说道,“快坐下吧!在这里,我可行没拿你当外人。”
      小冉儿抬了抬眼睛,仍见步沨没发话,脚下仍然没有动。
      见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全然没有往日的灵气,步沨有些恼怒,“你这人怎么这么别扭?难不成还要朕亲自请你?”
      太后听他语气不太好,忙招呼小冉儿快坐,免得又惹恼这个魔星,一面还要跟步沨使眼色,不可以做得太过分。
      小冉儿顿时气得脸色煞白,咬住了下唇,原本就心中有气,他语气不好便也算了,怎么又倒打一耙?
      她似笑非笑,“小人可不敢与陛下同桌。”
      步沨气急,“你……”
      所有人都捏了把汗,秦秉让打算替她找一些回旋的余地,忙悄步进来,“姑娘这边请……”说着,不动声色地向她使眼色,准备引她去座位。
      步沨瞧她瞪大了眼睛一副委屈的样子,脑子一热,也不管太后在劝说什么,径直道,“既然如此,秦秉让你出去,叫她来伺候朕就行。”
      太后猛地起身,诧异道,“步沨你不要太离谱!”
      秦秉让也垂着脸,赶忙打着圆场,“还是小人来吧!祁姑娘哪是做这种事的人?”
      步沨却十分平常,“有何不可?”
      见识过他的喜怒无常,太后一时竟无言以对,忧心忡忡望向小冉儿,这样针尖对麦芒有什么好?他可什么事干得出来?
      秦秉让退后两步,脸上写满了担忧,祁姑娘又又又要惹恼陛下了。
      面对众人的同情,小冉儿反倒没什么太震惊的表情,小嘴一吸,快步走到他的身侧,拎住袖子站好。
      布菜能有多难?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太后坐回绣墩子上,只仰脸看着她:布菜的姿势倒是像模像样,只是不知道步沨会挑什么刺儿。
      随即又低头看看步沨,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意味深长说道,“儿子,你将来可不要后悔……”
      即便是话赶话怼上了,可小冉儿还在眼前,他的士气不能弱,脸上故意做出洋洋得意的样子。
      起先倒是相安无事,他眼神示意哪样,小冉儿便替他夹,后来渐渐不对劲起来,明知她饿着肚子,步沨还故意馋她。
      他亲自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蹄筋肉,“母亲,你宫里的小厨房真是别有一番风味,你看这块蹄筋肉炖得又烂又入味,既有纯正的肉香又有多种香料的香味。”
      香是真香,她肚子早就饿瘪了,该死的步沨还故意将肉从她面前晃过!
      太后感到十分抱歉,总觉得是自己将小冉儿招来才惹了步沨作怪,笑也笑得尴尬,“大抵是桑阳城的味道吧!”
      “是啊!母亲做的菜最叫儿子念念不忘,你瞧这道菜,先卤后炖,汤汁浓郁,色泽红润,只闻闻香味便叫人胃口大开。只可惜啊,宫里的司膳常常觉得此类食材不雅,不肯做农家风味。”
      他话音未落,一块大大的猪肘子搭在了他的碗上。
      “……”
      步沨言语一顿,向上瞄了她一眼,那个始作俑者却无所谓,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步沨沉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她笑容可掬,“陛下,您时常熬夜处理军务,着实是辛苦,吃块肘子补补。”
      她冷不丁的开口,态度是极好的,可就是眼睛里是不着痕迹的狡猾。
      秦秉让觉得自己心跳突然慢了半拍,擦了擦汗,“还是让小人来吧!”再这么投喂下去,大家的狗头都保不住。
      听了她的解释,步沨反倒没有说什么,脸上浮起两块不正常的驼红,他赶紧掩饰一般低咳了一声。
      咬了一口猪蹄,不知是不是她亲自夹的缘故,果然味道比从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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